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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8
    是感激又是腼腆地跟着牟飞走了。
    灵佛的轿辇内,两人并肩而坐,顾相檀不知在想着什么,侧头看着窗帷外沉沉的夜色,一语未发。
    赵鸢也没有说话,仍是直挺挺地坐着,目视前方。
    一方小空间内弥漫着一股略显压抑的窒闷感。
    忽的,顾相檀鬓边微痒,一转头就见赵鸢正缓缓抬起手,小心的抚过自己的发间,从里头拿下了一片未燃尽的金纸碎屑,想是方才被夜风吹起沾染到了顾相檀的头上。
    赵鸢动作温柔,但脸上依旧神色未动。
    顾相檀看着被他细白的指尖夹着的那一点碎屑,不知想到什么,心头莫名泛酸。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今日,没有来得及给父母烧些东西。”
    谁知赵鸢道:“我烧了。”
    见顾相檀呆愣,赵鸢难得解释:“不是什么大物,就是些纸钱,烧了些给我父王和娘亲,顺道一起。”
    顾相檀眨了眨眼,“你不是……”他想说,你不是不信这些的么。
    赵鸢似是知道他所想一般,说:“不全信,但我信因果。”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因果,循环不失。
    顾相檀垂下眼,一时胸腹中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为一个难言又感慨的苦笑,轻道,“多谢……”
    轿辇又行了一阵,远远就听得前方喧哗,苏息在外头问,“公子,是让轿夫绕上城楼吗?”
    顾相檀道:“不用,我们自己上去就好。”
    于是轿夫落了轿,顾相檀和赵鸢从里头出来,这里地处皇城后方,背着整个京城,所以四下除了些守门的兵士外,并无其他。
    两人从一座不起眼的台阶处往城楼上走,苏息和安隐一左一右各提着两盏灯笼,毕符在前头开道,只是顾相檀还是险些一脚踏了空,好在赵鸢在一旁眼明手快的拉住了他。
    “看岔眼了,”顾相檀笑了笑。
    “小心些。”赵鸢淡淡叮嘱,牵着他的手却没有放开。
    赵鸢的手在夏夜中还是冰凉的,滑腻若水,就像一块冷玉一样,只虎口和指尖处有些粗糙,是平日练剑留下的薄茧,他拉着顾相檀的力道很紧实,密密的,无端就让人生出一股安心来。
    跨上最后一节台阶,顾相檀一抬眼,便被底下的景致给震住了。
    此刻已是戌时,城楼前的不远处便是城中最大的一条活脉――涟水河,涟水河宽不过十余丈,深五丈,一路蜿蜒横穿整个京中,再经临县,汇入东边的嵩明湖里,涟水河的河水澄清碧透,站在岸边就能将底下看个清楚,正是每年河灯会的好地方。
    只见河岸两边人头攒动,不时有人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涟水河中任其飘远,而正中的河水早已如一条荧荧闪烁的光带一般,被无数的河灯所点亮,正所谓:小儿竞把青荷叶,万点银花散火城。
    美得愧于言语。
    由此处也可以看得见不远处宗政帝携着其他皇子亲眷站在那里观灯的排场,顾相檀和赵鸢都没想过去,只默默地凝视着脚下的无边风光,仿若时间都已经静止了一般。
    忽的,顾相檀说:“我们也去做一盏吧?”
    赵鸢抬眼,点了点头。
    顾相檀和赵鸢又从原路下去,同守城的兵士说道了一番,旁人自是不行的,但来人是灵佛,兵士可没有理由不放。
    于是,两人一起往涟水河处走,这一到外头,那熙攘的氛围便更浓厚了,大街上热闹的不行,两旁搭起了各种小蓬小摊儿,沿街贩售着吃食和一些祝祷的祭礼。
    顾相檀和赵鸢走到一间卖河灯的店铺前,毕符掏钱买了一堆的材料,交予两人手上。
    顾相檀瞪着那东西片刻,看看赵鸢问,“这个……你会做么?”
    赵鸢面无表情,摇头。
    顾相檀只有去看老板。
    那老板倒是不奇怪,而且这客人出手大方,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忙俯身替他们拆了那材料道:“来来来,小的给做一遍,少爷们就自然会了,很简单。”
    说着,手脚利落地动作起来。
    河灯多是用彩纸所制、精致些的则以竹签为骨,再糊上漂亮的纺纱、绸缎等,好像宫内里那种,就说不出的华美讲究。
    不过眼下自然是最简单的那款,两人也都是聪明人,看那老板摆弄了几下就学会了,只是赵鸢做的很快,顾相檀那速度就麻溜儿不起来了,那手用来抄抄经写写字也倒算了,从小到大何时玩过这个,即便心里知道怎么弄,但手上就是不随脑子走,使着剪子的时候,还把指头给不小心割破了,一点嫣红的血染到了莲花瓣的一角,醒目非常。
    顾相檀无奈地看向赵鸢,赵鸢从苏息手里接过帕子,给顾相檀看了看伤口,还好,没什么,先替他把手指扎好了,又拿过顾相檀的那不成样子的东西替他做了。
    三两下之后,两盏精美的莲花灯便摆在了眼前。
    老板递来了两支笔,说:“有何所求所感,或是祈福亲人朋友,皆可在上头题词,佛祖看到了,便会保佑的。”
    顾相檀想了想,在那一点血色处写下了“清净安稳,福德无量”八个字。
    待得赵鸢也写完,两人便寻了一处人少的河岸,将灯放了。
    看着那盛着点点烛火的小灯顺着河水飘远,顾相檀闭上眼心念了一段佛经,希冀所许之愿可以达成。
    放完了灯,两人又顺着游人走了一段路,也不敢久逛,看看时辰,赵鸢便领着人往回走了。
    那边牟飞已是领着抬轿的人侯在了那里,城楼上的宗政帝和皇后也已摆驾回了宫。
    顾相檀站在轿辇前道:“我走了。”
    赵鸢“嗯”了声。
    “下个月将军府落成我便去拜访。
    赵鸢又“嗯”了声。
    顾相檀想了想,再说了遍,“祭礼的事儿,多谢了。”
    赵鸢还是“嗯”。
    顾相檀垂下眼,掀开轿帘坐了进去。
    听着轿夫喊了声“起轿”,顾相檀靠在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轿子行出老远,顾相檀才叫了一声苏息。
    苏息自窗帷处探进头来。
    顾相檀问他,“六世子在灯上写的什么你瞧见了吗?”
    苏息嘿嘿一笑。
    顾相檀瞪他。
    苏息不敢卖关子了,“世子写的是一句诗,玄妙得很,我没懂意思。”
    顾相檀眼睛一亮,“是什么?”
    苏息回忆了下,念道:“有晃吹皱洲远,青雀如何鸩鸟媒,公子知道缘由么?”
    然而顾相檀一听,就愣了。
    ☆、r鸟
    夜半子时,万籁俱寂。
    须弥殿的佛堂内,低不可闻的诵经声顺着夜风若有似无地徘徊着,顾相檀挺直着背脊跪在佛像前,手执一串紫玉佛珠,不停地念着宁心安神的佛经。
    可是无论重复多少遍,他的耳边依旧徘徊着之前苏息留下的那两句诗。
    有晃吹皱洲远,青鸟如何鸩鸟媒……
    顾相檀睁开眼,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此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顾相檀站起身,回过头去,就看见观正禅师站在门外。
    观正对于顾相檀此时出现并未表露什么惊讶,只是跨步进来,清理了香案上已燃尽的香灰,又执了三支新的,恭恭敬敬地点上。
    回头轻道:“五欲六尘中,苦恼无量多。”
    被猜中有苦恼的顾相檀面上显出一丝愧色来,“醒之是被一忧思困住了。”
    观正不言,似是等他说话。
    顾相檀想了想,艰难道:“有一个人,他的一辈子负了另一个人许许多多,临到终了,他许下心愿,下一世定要将其所有偿还,不忘恩情。然而,经历轮回一遭,那人却生于庙堂,付命于佛祖,此时再遇前世恩人,重又得他倾心相待,看其倾轧其中,他又该如何是好?”
    顾相檀是真的寻不到头绪,赵鸢的心,自己曾经不知道,因为被他藏得太深太深了,可是天上地下这么走了一次,顾相檀已是把这看得清清楚楚了,这也是他为何下了决心,定是要把赵鸢失去的东西都替他好好地拿回来的缘由。这是一种偿还,也是一种赎罪,为的是回报赵鸢对于他的诚挚付出,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赵鸢真正的一片心,赵鸢最想要得到的东西,顾相檀却从来不去想,又或是不敢想。哪怕他两世以来,为人为己都做了无数背离佛门的事,但是只有这个,顾相檀知道,一旦他动了这个念头,又或者踏过了那条线,他就再也回不来,也放不下了。
    顾相檀,可以为赵渊清生,可以为赵渊清死,却不能为赵渊清所爱。
    因为他是顾相檀。
    可是,如果他只是顾相檀,又该有多好。
    顾相檀看着观正禅师,夜色中,眼内的执念纠结成团,泛出点点诡光一般闪耀。
    “阿弥陀佛,”观正宣了声法号,“佛祖云:爱不重不生婆娑。那人虽入佛门,却依旧是红尘中人,同你我一样,世间种种皆身不由己,好比你我来此暂居,好比灵佛入世干政,若真计较起来,与佛法都背道而驰,然而我佛慈悲,大爱为上,若心中没有大爱没有佛祖,就算日日念经,天天礼佛,不过只是凭口空话自欺欺人而已,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观正说完,见顾相檀愣愣地站着发呆,不由摇了摇头。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观正一路念着,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出了佛堂。
    独留顾相檀一人在寂夜中默默地望着手中的紫玉珠串,无以言对。
    几日后,国子寺。
    顾相檀一进学堂,便瞅见不少人围着一角叽叽喳喳地在说话,正中站着的自是太子赵勉。
    往日太子也常被这般围拢奉承,并未有何奇怪,只是里头不时传出:“太子殿下好厉害……哇……噢……”这样的惊叹声,就让人有些侧目了。
    顾相檀朝那儿瞥了一眼,正巧看见坐在不远处的赵鸢,顾相檀目光一顿,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然后在位置上坐下了。
    没一会儿,太子径自从人群里走了过来,顾相檀就闻耳边传来噗噗的声音,一股暖风被带起,回头一看,正对上一双凶悍的鹰目,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相檀。
    顾相檀同那东西对视了片刻,眸光上移,淡淡地看向太子。
    太子呆了下,接着哈哈笑了起来。
    “从来还没有人能同我的穷奇对视超过须臾而不被它啄眼的,不愧是灵佛,万物生灵皆同你亲近。”
    顾相檀对赵勉的赞颂没什么太大的感知,只将那鸟儿给打量了一遍,毛色青灰,一尺来高,双爪如钩,鸟喙如刀,翅膀张开更是有四、五尺宽,看着的确是十分威风,只是脚上拴着一条指粗的铁链,中段扣着一环,直接穿过那鸟儿的翼骨上,而铁链的头则绑在赵鸢的腕间,束缚着它的行动,让它飞也飞不起来。
    顾相檀见此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他知道这种鸟儿,名唤为“r(zhan)”,是近十年来京中兴起的一种富贵人家爱玩儿的东西,r鸟本性凶悍难驯,基本不认主人,一放出去便只会往南飞,无论用何物引诱,再追不回来,所以那些富家子弟便以能把r鸟困在身边不逃不离为乐趣,而其中,又以三王赵界的驯r技术最为一绝,家中更是养r无数,这东西能在京中盛行,自有其的一番功劳。
    如今赵勉也玩起了这个,还把这东西带来了学堂,其心,实在直白无聊得很。
    赵勉却未得见顾相檀神情,仍在那儿侃侃而谈着他这种穷奇的珍惜之处。
    这时,赵界也从外头走了进来,见他出现,一些方才沉默着的三王一派的官家孩子们都纷纷热闹了起来。
    “三世子,您快来看看太子的r鸟,可稀奇了。”
    赵界果然“哦?”了一声,手上扇子摇了摇,笑笑着走了过来。
    一见他来了,赵勉那背脊挺得更高了,举起手臂抬到了赵界面前,得意地问:“如何?”
    赵界围着穷奇转了两圈,煞有其事地点头:“妙哉妙哉,这气势,这姿态,太子殿下果然眼光非凡。”
    赵勉哼了一声,显然很是受用,只是下一句赵界便道:“只是我的r鸟从不绑翅链,太子这东西摆着,未免有些煞风景了。”
    赵勉脸色一变,刚想说“拿了翅链,这畜生可是要啄我的脸!”
    话即出口,忙又打住了,换了句道:“如今可是在学堂,自是不能放肆,改天让你们再好好瞧瞧。”
    众人忙附和称是,赵界摇着扇子也似模似样地点了头,脸上的笑容却透着讥诮,看得赵勉是恨得牙痒,转身便将手里的穷奇丢给了身后的小太监和喜。
    这一下冷不防,让和喜没接着,陈彩便眼明手快地要去拽,可是他也没有任何准备,手一探出去就被那r鸟回头给狠狠地啄了一下,手面上立时被叼走了一大块肉,留下了一个铜钱大小的血窟窿,嫣红的液体当即就涌了出来,把周围人都吓得不轻。
    而那穷奇一击成功,忽闪了两下翅膀便想飞走,可惜羽翼有厚链拖累,根本飞不起来,只能于四周扑棱,掀起了一片翎羽,偏偏周围的官家子弟又都拿他没办法,只慌乱的四处奔走,害怕穷奇将他们作为目标,像陈彩那样被啄了肉,又或者啄了眼睛去。
    外头的侍卫听得动静也都跑了进来,几十个人开始在内室抓鸟儿,太子还在一旁着急地叫道,“不要打死了,不要打死了!”
    叫了一会儿,见那些侍卫根本没用,这r鸟虽被绑缚了翅膀,但脚下动作竟然奇快,别说那些人要抓它,根本连毛都摸不到。
    于是赵勉只能转头找赵界,“你不是懂这个吗?这下怎么搞啊?”
    赵界的表情焦急中透着隐隐的幸灾乐祸,嘴里却还是恭敬道,“太子殿下不知吗?这r鸟可不能脱手,脱了就别想逮回来了。”
    赵勉愤然,自然不信他,心道你抓不回来那是你没本事,我要抓回来,我就比你能了。于是指向捂着手的陈彩道,“你给我把它抓回来,抓不回来,我就把你和它关一个笼子里去!”
    陈彩咬咬牙,毕竟保护太子听凭吩咐是他的本分,于是点了头,刚要起身,却见那r鸟猛地扑起翅膀,竟带着链条用力飞了有一丈高,然后直直向角落的人俯冲了过去,接着在他细瘦的肩膀上停了下来!
    一时屋内一片死寂,赵勉赵界都不敢吱声了。
    而一旁始终未言未动的赵鸢也忍不住冷下脸色,眯起了眼。
    那被鸟选中的自然不是旁人,又是顾相檀……
    ☆、抓鸟
    顾相檀只觉眼前黑影一闪,接着肩膀一重,一个偌大的物事便停在了侧脸,他微微转头就对上了一双炯炯鸱目,那鹰眼滚圆深亮,满含兽性,仿似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一般,而它那锋利尖刻的鸟喙则闪出幽幽的冷光,像两片薄刃一样在顾相檀不过一寸远的颊边摇来摆去。
    这场面看得眼前众人皆不由心下一抖。
    太子早吓得没了主意,而赵界则眉头紧蹙,似是在想要如何是好,只有赵则,忍不住叫了起来。
    “灵、灵佛,你别乱动啊,乱动它要啄你!”
    “公子……”苏息和安隐也被骇得面白如雪,不由左左右右地朝周围的人喊去,“你们怎么都傻站着,快想法子啊!”
    半晌,和喜苦着脸轻喃了一句:“不能妄动,万一惊着了,它张嘴就是一口。”自己前日才亲眼见过这r鸟狂性的,野鸡野鸭在他手里根本不够碰,那爪子轻轻一撕就能变成两半,鸟嘴更是比刀还利,好比刚才叼陈彩的那下,要是一个不察叼了灵佛的脸,或者是眼睛,又或者是脖子……
    和喜打了个激灵,不敢继续想了。
    那头的顾相檀倒是比他们都冷静,腰杆始终挺着,见没人言语,只小心道:“你们寻个东西,引开它的注意力,然后……”
    谁知他一开口,那穷奇便又凑近了几分,好奇地看着顾相檀一动一动的粉色嘴唇,细细的翎羽擦过他的脖颈,让人冷汗都滴了下来,也让顾相檀的后半句话不得已地吞了回去。
    “……寻、快寻,捉个麻雀来,或者什么其他的活物……”赵勉已是失了方寸,忙回神吩咐道。
    寻了活物自是要给那穷奇当吃食的,到时在这佛学课的学堂之内杀生喋血,实在是太过不妥,而两旁本要进来讲经的禅师则听了也忍不住大摇其头,但又无甚主意,只能口中不停念着“阿弥陀佛”,闭眼不看。
    “再捉个鸟儿要到何时,”赵界打断这不着调的办法,“还不如用人来得快,撒点血在身上,叫他往前头那么一跑,这畜生闻着味儿保准会随过来。”说着,还觉得很有意思地要笑开,一勾唇才觉形势不对,忙又把那弧度压了回去。
    赵界这话一落,堂内的奴才都不由紧了紧头皮,这三世子平日看着人模人样,但大家私下都风闻过他脾气暴戾狠毒,对待下人从不留情面,在王府内更是无法无天草菅人命,而眼下听他想了这办法自然害怕自己是被惦记上的那一个,奴才的命还比不过一只畜生,运气好些的丢两块肉,运气不好的,瞎了残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其中,又以陈彩收到的目光最多,他倒是未作犹豫,朝前跨出一步就要担下这任务。
    这时,一只手却拦住了他,那手肤若凝脂细长若葱,半隐在月白的袖中,指间则夹着一块雪白的娟帕递到了陈彩面前。
    陈彩呆了呆,抬头去看,竟是六世子?
    赵鸢见陈彩不动,径自上前拍开他捂着伤处的手,用娟帕敷在他的血洞处,没半刻就将那白色的帕子染红了一块。
    赵鸢将沾着血的帕子收回,又示意陈彩站得远些,牟飞在旁要说话,却被赵鸢一个眼神直接打断了。
    赵鸢沉沉地望着顾相檀,眉头微蹙,似是在想要怎么把那鸟儿的目光给唤过来,此时,却忽的响起一阵轻轻的哨声,那声音极远,却很绵长,悠悠地从窗外飘来,赵鸢听见了,学武的人应该都能听见,自然那r鸟也听得见。
    虽不过一瞬,但赵鸢要的,正是这样的好机会!
    趁着穷奇被哨音搅得微微偏头,赵鸢忽的足尖轻点,一个翻飞,将手里的帕子往风口扔了过去,帕上的血腥味顺风而起,r鸟嗅得,猛地张开翅膀,仰头一声长啸,鸟鸣之声清越若磬,又隐含着凶猛的杀伐之气,震得场内之人皆头眼昏花,嗡嗡耳鸣,更别提离他不过分毫的顾相檀了。
    顾相檀脑袋一懵,眼前猛地黑了,整个人摇了摇就要摔倒,却在顿觉肩膀力道下沉时,又勉力咬牙撑着墙稳住了身体,睁开模糊的视线往赵鸢看去。
    r鸟的爪钩撕破顾相檀的衣袍陷入了肉里,伴着“刺啦”的碎裂声,穷奇蓦地自顾相檀的肩上跃起,往赵鸢的方向滑去。
    同一时刻,赵鸢再度借力凌空一跃,顺手抄起书案上铺着的桌帏便栖身上前,布帛一抖,双手张开,不偏不倚将那r鸟兜头罩在了里面。
    只是那r鸟也是凶悍,锋利的爪子当即就将帏布撕开了一个口子,眼看着它又要挣脱,顾相檀瞥见临到近前的牟飞,反手就从他腰间抽出了佩剑,朝赵鸢一丢。
    “六世子!”
    赵鸢眼角余光睨到兵器冷光,侧身抬腿一踢,就将那剑锋的路线改了,直直往r鸟处飞去,“叮――”的一声铮鸣,剑刃穿过铁环插|入了堂中柱身,竟将那拴着r鸟的链子直接钉在了原地!
    r鸟又是一阵扑腾后,意识到逃脱无门,终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堂内寂静了半晌,像是被这过程给惊到了,须臾苏息地一声轻忽才将众人给拉回了神。
    “公子……你没事儿吧?”
    苏息瞪着顾相檀的脸,又去看他的肩膀,吓得嘴都闭不上了。
    顾相檀只觉肩头有些火辣,又抬手摸了摸脸颊,指尖带出点点血丝。
    他看向赵鸢垂着的手,对苏息摇了摇头,嘴里却还是道:“传太医。”
    ……
    国子寺的一间偏殿内,太医在给顾相檀诊脉。
    顾相檀脸色有些微白,但还是笑着道:“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太医院的掌院却抖着一把白胡子,皱眉良久,踌躇道,“就怕……那鸟儿有兽疾。”
    “那要用什么药?!”苏息急了。
    顾相檀打断他,“太子殿下的r,怎么会有疾?太医莫要多虑,开些调养的药即可。”
    太医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忙点头称是。
    顾相檀转而看向一旁,问,“六世子如何了?”
    赵鸢的手方才在抓r时不察也被那利刃豁开了一条口子,刚经由太医一起诊治了。
    掌院道:“也是外伤,灵佛的比较深。”
    赵鸢轻道:“我无事。”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瓶东西,递给太医看:“这个外伤药可否适用?”
    太医把瓷瓶放到鼻尖嗅了嗅,眼睛一亮,点了点头,“蜂蜜、鸡子皮、石榴花……都是止血愈合的好东西。”
    赵鸢“嗯”了声。
    太医还要来给顾相檀处理伤口,赵鸢朝安隐看了看,安隐便会意地上前把掌院领出去开方子了。
    待屋内只剩下二人时,顾相檀憋了憋,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不能小瞧了他,随时随地都让人不省心……”
    话说一半,却被起身的赵鸢抬手一把掐住了脸。
    赵鸢俯下身,转过顾相檀的头,凑近细查着他脸上的伤口。
    顾相檀顿了下又勉力张开嘴含糊道:“……这下皇上又要寻我的麻烦了,之前好不容易才能不收他的东西,现在好了,这须弥殿才清净多久啊……”
    赵鸢听着他叨叨地说着,眉眼却一眨不眨的把那伤处观察了个透彻。
    似是终于确认无恙后,这才打开瓷瓶,用指尖沾了药膏往顾相檀的脸上抹去。
    顾相檀往后微微避让了下,但一对上赵鸢冷冽的目光,那动作又缓了下去,他闭上嘴,片刻又忍不住轻道,“你自个儿用吧。”
    赵鸢却不理他,冰凉的手指点上顾相檀的腮边,在那两道破皮处来来回回的抚过。
    那微痒的触感让顾相檀想好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药膏冰冰凉凉,敷在伤口上一下子就缓解了痛感,顾相檀遏制着要往脸颊上窜得热度,只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脑袋里思量着太子还有什么可数落的地方要对赵鸢说的。
    好容易赵鸢抹完脸收回了手,顾相檀没来得及呼口气,赵鸢的手指又下移到了顾相檀的领口盘扣处。
    顾相檀一怔,竟然呆呆地问了句,“你要做什么?”
    ☆、赏赐
    赵鸢面无表情道:“我看看……”
    顾相檀有些想拒绝,但在赵鸢如此镇定又淡然的目光下许多话一时反而说不出口了,只能任对方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襟扣。
    方才太医已经把伤口清理过了,顾相檀也换了套衣裳,薄薄的单衣被揭开,其下削瘦的肩胛骨便露了出来,只见三道殷红的血痕躺在雪白的皮肤上,抓得极深,还泛出隐隐的血丝,很有些触目惊心,看得赵鸢眉峰又聚拢了起来。
    顾相檀道:“我觉着那鸟儿也并非真想伤我,不过是被束缚久了,想要逃走而已,也不知京中这样的歪风何时能下去。”
    赵鸢边听着他说,边又抹了药涂在他的伤口上,顾相檀说着说着径自闭了嘴,徒留耳畔那人浅浅的呼吸声和他小心翼翼在自己肩膀上动作的手。
    半晌赵鸢直起了身,又将顾相檀的扣子一颗一颗重新系上了,待到全打理齐整后,阖上那瓷瓶把它推到了顾相檀面前。
    赵鸢离得远些了,顾相檀的表情才恢复了几分自若,悄悄吐了口气,又摸了摸自己隐在发间莫名热烫的耳垂,面上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道:“莫非这又是观蕴禅师给的?连外伤药都常备?”
    赵鸢没应,只说了一句:“收着。”
    顾相檀沉默了须臾,还是将瓶子收进了袖中。
    自殿内出来,顾相檀和赵鸢都径自让轿子绕到了这里,只差人去前殿和太子等人说了一声,告诉他们伤势无大碍,自己先行离开回须弥殿了,让他们不用挂怀。
    走前,顾相檀又从苏息手里拿过方才太医开得药方看了看,摸着袖中的瓷瓶道:“按着这个抓两份,一份暗里给陈护卫送去。”
    苏息对于自家公子总是惦记着太子身边的这个护卫觉得有些奇怪,不过那陈彩倒不似他主子和其身边的人那么讨人厌,日日干着这样的差事也真够为难他了,苏息对他反而有些同情。
    ……
    正像顾相檀对赵鸢所言的那般,太子殿下这回又犯了蠢,而且还是在国子寺这样的地方,闹得鸡飞狗跳不说,再一次把灵佛给惊着了,皇帝老儿自然还是要想办法给他出面收拾场子,于是不过清净了几天的须弥殿就又热闹了起来。
    这一日侯炳臣和薛仪阳前脚才到,后脚皇帝也带着太子来了。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顾相檀同赵谧的这位第五子薛仪阳都未有太大的干系,与几位勇武威风的哥哥不同的是,朝中对于他的风评多半内敛低调,薛仪阳的脾性有些像前右相傅雅濂,外表俊秀斯文,内里则锦心绣腹,实乃是个不可多得的大才子,只是他这人却淡泊名利,加之宗政帝对赵谧一脉的打压,如果不是牢记大王爷教诲,要为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撑起一方小天,他许是根本不会走上仕途,所以,平日里他只尽力谨慎处事,安分守己为上。
    像如今这般亲近的与他对坐而谈,倒让顾相檀对薛仪阳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
    薛仪阳刚自都察院回来,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七月末的天气,穿着两层厚衣坐在那儿,他却看着仍是神清气爽。
    薛仪阳一来就对顾相檀告罪,之前因着公务缠身未能随着三哥一同来看望他,希望灵佛海涵。
    顾相檀笑着摇头,两人又随意说了会儿话,在聊到近日京中频发了好几起劫掠烧杀之事时,顾相檀不由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总是相信是非天地,自有公断的。”
    薛仪阳能听得出顾相檀这话里含了多少悲凉,想到裕国公府那还悬而未决的案子,薛仪阳也觉有些于心不忍。可是现如今的刑部,水深得很,三王的人,皇上的人,你盯我我防你,谁都紧咬着不松口,他也曾试图打听过裕国公灭门的探查进展,得到的却都是些模棱两可的敷衍回答,薛仪阳也明白,只要一边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事儿都察院就暂时还管不得,只苦了一心等待真相的灵佛而已。
    侯炳臣在旁哼了一声:“若灵佛想知细处,我自可去问。”这话说得仗义,又难得显出神武将军的一丝张狂来。
    顾相檀心中感激,面上却摇头说,“不,不用劳烦将军,相檀只等着皇上给我顾家一个好好的说法。”
    他眼眸若深水漩涡,沉不见底,侯炳臣对上时不由被那晦暗的目光震了下,只是眨眨眼再去看,见到的又是一张纯稚温润的脸,刚才一瞥不过只是错觉而已。
    然而,这边话才落,那头宗政帝和赵勉就到了。
    众人忙起身迎了出去。
    一见顾相檀,宗政帝便亲切地关心起了他的身体。
    顾相檀笑着有问必答,两人一同进了殿内。
    太子随在后头,无意中瞥到了站在内室门边的衍方,皱眉问道,“你是谁?怎么守在这儿。”
    听着动静,顾相檀回了头。
    一旁的苏息道:“回太子殿下,我们公子近日晚上总睡不安稳,奴才想着有个人守院会安心些,便把他调了过来。”
    睡不安稳一来极有可能是受了伤,二来便是受了惊,总之无论哪一个都是拜太子所赐,宗政帝不由狠狠地瞪了赵勉一眼,让他赶紧闭嘴。
    顾相檀笑道:“这几个侍者我很满意,听说都是皇后娘娘从太子的乘风宫调过来的,相檀一直还没来得及道谢。”
    “说这些做什么,你用着安心就好。”宗政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