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分卷阅读12
    你且避开些,若是他再来找你,你便……”话未明说,但赵鸢眼中竟显出了丝阴鸷,反而将那精致容颜衬得越发张扬艳丽。
    顾相檀却狡黠一笑:“他要帮忙,我为何不要。”
    赵鸢似不赞同。
    顾相檀对他招招手,赵鸢思忖了一下,凑了过去,那人附耳悉悉索索了好一阵,听得赵鸢的眉头时舒时展,表情变换不定,最后全化为了犹疑看向他。
    顾相檀挑了挑眉,把赵鸢脖子里的福袋扯出来摸了摸又塞了回去,笑道:“宽心吧,我有分寸。”
    赵鸢哪里会宽心,但又知晓他的脾气,于是面上仍点了点头,又对苏息吩咐了些要多注意他额头的伤口,记得涂药,这才让轿夫起轿了。
    顾相檀一直笑到轿帘落下,再看不到赵鸢的脸时,嘴角才慢慢敛了回去,眼中暗沉一瞬而过。
    ☆、军营
    这一日下了朝,薛仪阳的轿子正从宫门出来就被一声轻唤给喊住了,薛仪阳掀了帘一看,竟然是苏息。而且不仅苏息在,顾相檀也在,薛仪阳忙下轿招呼。
    顾相檀笑道:“我刚自释门寺回来,薛大人要回府吗?”
    薛仪阳道:“不,我要去神武军营。”
    顾相檀说:“我正好也有些事要寻侯将军。”
    “哦?既然如此,灵佛要不同去?”
    顾相檀想了想,颔首,于是两人结伴往神武军营而去。
    侯炳臣此次入京,只带了三千兵马,近卫一百随扈,王副将和商副将不放心,劝他要多提防,但侯炳臣拒绝了,他知晓宗政帝忧心什么,回来的人不能多,要不看着这么多军装齐整的兵士浩浩荡荡军临城下,皇上必是要心生警惕,然而回来的人也不能过少,否则主帅都归京了为何大部分兵马还驻留那边,难道是有旁的居心?皇帝也要起疑。
    所以,进一步错,退一步也错,于此功高震主之时还是要处处小心,以免落人口实引人多心,所以侯炳臣让跟着一同回来的那神武军的九成兵力都驻扎在城外远郊,京中有亲眷的准许回去看看,没有的则七天一假,平日便如在陈州一般练兵,作息吃喝毫无变化。
    顾相檀远远就得见军营那头旌旗蔽日,壁垒森严的模样,一眼望去竟不见尽头,而走得近了更是被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军容给震得心中一荡。
    他没有让人通报,只悄悄地入了营,可是即便有薛仪阳在,顾相檀还是经受了些盘查,他倒是好耐心,若不是薛仪阳最终给制止了,怕是那守营的兵士要搜身顾相檀也不会反对,还用一派亲和地钦佩目光看得人家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
    然而到了营中却不见侯炳臣的身影,薛仪阳问了王副将,得到的回答却是不知晓。
    副将不知晓将军去了哪儿?哪怕如今不在战场上,但军貌未散,这军纪自然也该在,种种一切都应犹如在陈州一般照办,将军跑没了,这可不是一句话便能揭过去的小事儿。
    况且,顾相檀瞧着薛仪阳那眉峰紧蹙,却隐现无奈的表情就可知,这情况该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只有笑道:“眼下还早,不急,薛大人,我们一起等等吧。”
    薛仪阳眸色一闪,眼中掠过仿似为难的神色,不过仍是点了头。
    两人于营中对坐,喝了三四杯茶后,眼看着已到晌午,顾相檀依旧淡定,但薛仪阳的脸色却不怎么好了。
    顾相檀看着他,主动起了话题。
    “薛大人,近日朝中可还好?”
    顾相檀到京城一段时日了,但宗政帝显然并没有让灵佛干预政事的打算,顾相檀自己也是清新寡思,不是看书就是念经,基本不问世事,如今忽的问起这个,当然不会是对朝政有兴趣,能让他关心的无非也就一桩事。
    果然,薛仪阳转了神思。
    “关于那案子,小臣近日的确获悉了不少眉目。”
    顾相檀稳了稳心绪,尽量让自己的神情顺着所思量的方向走。
    “哦?有何进展?”
    见薛仪阳斟酌,顾相檀又道:“若是不便,薛大人也可不说。”
    薛仪阳却道:“不,小臣还想请灵佛评断一二。”案子未结,理当的确需要保密,但是眼前之人身份特殊,加之薛仪阳一直不忍于顾相檀年少便遭此大劫,心里难免偏颇。
    于是,便一五一十地说道予顾相檀听了。
    “仵作查验之后,伤口的确如三世子之前所言一般,两头浅中段深,的确是南蛮人所使的弯刀所为,而据当晚那些目睹贼人逃离时的百姓供述,那些人身形高大健硕,非大邺人之貌。”
    “所以,真的是南蛮人干的?”顾相檀问。
    薛仪阳顿了下:“那些证人是如此咬定的,而再往下细问,他们却说天色黢黑,贼人逃得又快,他们都没瞧清了。”这也是宗政帝头疼的地方,寻不到证物,证人又被人先下手买通,无论怎么盘查,皆只能得到这些消息,若是按此来看,这案子已是能结了,就是南蛮人潜入敌国,杀害大邺官员满门。
    但是,这绝不是宗政帝要的结果。
    顾相檀不语,只目不转睛地看着薛仪阳,想是知道他还有话未说一样,果然,薛仪阳又道:“但是小臣又私下着人去到顾府周围探看了一番,虽然那些百姓都说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这点便已是奇怪之处。”
    顾相檀点头:“一百零九口,要动手岂止是一时半刻,杀一两个没人发现也就罢了,杀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周围的人一点动静也听不见,又没有一人得以逃脱?”
    薛仪阳能听得出顾相檀语气有些微颤,但又见对方面容透着平和,平和得近乎诡异。
    “的确如此,所以我让羿峥扮成普通兵士和我一起于夜半进了停放顾府众人的灵堂,查验尸体有何异常,而经他一验,果然有些出入。”
    这些细节是上一世顾相檀未能得知的,那时三王和宗政帝在此案中也如现下一般互相推诿,顾相檀虽周旋其中,但身边没有一个可信的人,唯一和他勉强算是一条心的赵溯却羽翼单薄,所以那些人对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是能听的,而顾相檀为了两头取信,没法对此深究,这案子最后自然了结得糊里糊涂。直到几年后顾相檀终于大仇得报,再想回头去查,却早已没了眉目,更怕扰了爹娘清净,只有作罢,这也成了顾相檀的一大心结。
    所以此刻听来,顾相檀不由手脚冰凉,心内却如一把烈火般熊熊燃烧,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太过。
    只压着声道:“是不是有人下药?”
    薛仪阳颇为吃惊的点头,讶然于顾相檀的洞悉力:“不错,这种药无色无味,下于井水中药性可持续三个时辰,其后便自动消散,踪迹难寻。而人喝下后则虚弱无力,昏迷不醒,哪怕面对是黄口小儿都无还手之力了,而且这算不得毒,所以用银针也测查不得。”
    “那羿峥如何得知?”
    “此水遇血浆会成块结晶,虽说时日已远,但羿峥仍是在其中几具尸身上寻到了此晶体粉末,由此可见,必是此药无疑。”
    “我顾府虽无甚兵力防御,但在京中为官多年也不是谁能说下药就下药的,更何况是对大邺一窍不通的南蛮人,由此可见……”顾相檀咬了咬牙,说不下去了。
    “……有内应。”薛仪阳替他接道,“这内应不只轻易破了顾府的看守,也破了京城的看守。”原本有三王在,京中看守又是这么好破的吗?所以此事是何人所为,已是十分清楚了。
    顾相檀长长吸了口气,又闭眼静心良久才将这即将涌上的凶猛情绪勉强稳住,但唇色一时间还是褪得青白。
    薛仪阳见他模样,心中更是不忍,不由道:“灵佛放心,小臣必会将此案彻查清楚,整理证据,将其大白于天下。”
    然而,谁知顾相檀却道:“不,薛大人,不可!你若如此这般,就真如了皇上的意,成了这柄削刺斩棘的剑了。”
    薛仪阳一愣,紧接着就明白过来:“可是,不这样做,难道就让真相掩埋下去吗?”
    “真相不会被掩埋,只要你记得,我记得,未来的皇上能记得,便总有翻案的一天。”
    顾相檀说得平静,薛仪阳却从他眼中看到了无边的悲伤和隐忍,他不禁动容:“是为了鸢儿吗?”
    听得赵鸢名字,顾相檀顿了下,继而摇摇头:“为了我自己。”
    薛仪阳不明,但他却知晓自己该如何做,也知晓顾相檀的思量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
    又见对方眨了眨眼,眨去眸中的酸涩,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来。
    “我近日常去释门寺听方丈讲经,前几天碰巧遇上了一个人,又顺道求了一支签,更是窥得了些事,我将这些都写在了信里,薛大人可以看看,看完替我交付予侯将军手中。”
    说罢,把信给了薛仪阳,也不等侯炳臣回来,径自离了营帐。
    薛仪阳看着顾相檀离开的背影,怔了下,将信拿了出来,只见上头起先便是四句箴言:女色迷人,人惑不见。龙麝薰衣,脂粉涂面。人呼牡丹,佛说花箭。射入骨髓,死而知怨。
    薛仪阳大惊!
    ……
    顾相檀出了营帐,本想坐了轿辇离开,老远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跑了过来,走近一看,竟是赵则的小太监宝庆。
    “宝庆给灵佛请安!”宝庆的性子完全随了其主子,整天乐呵呵地,嗓门也亮。
    顾相檀瞧见他也笑开了:“怎么在这儿?”
    宝庆说:“我们七世子来寻将军的,可是将军还未回,现下着了我来看看。”
    “七世子人呢?”
    “正在校场那儿和人比武呢,六世子也在,灵佛要去么?”
    顾相檀到了校场那儿果然瞧见一片热闹,许多兵士围成一团,正中不是赵则是谁。而顾相檀随着宝庆挤到前排,就见赵则正在发脾气。
    “怕什么怕,小爷都不怕死,你们反倒不敢动手了?我就不信神武军营里没一个敢出手和我打的!”
    可是任他怎么哭喊鬼叫,人群里仍是没人应战,反而有小兵咋呼道:“七世子,您早些回去吧,天都黑了,饿着了怎么办?”说完哄堂大笑。
    赵则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巴不得一蹦三尺高,左右看了圈依旧没人,于是用着手中长剑一指,竟对向了赵鸢。
    “六哥,你来!”
    ☆、比试
    赵鸢原本默默地立于人群之前,被赵则拿剑那么一指,他脸上的神色却分毫未变,一时场内不少人却都看了过来。
    其实赵鸢第一次来的时候,神武军营中的兵士对他比对眼下的赵则还要小瞧不屑,谁让这位六世子长了一张较之娘们儿更漂亮秀美的脸呢,即便你是将军的义弟,但是军中可不是宫里的后花园,随意可供权贵皇子们游玩赏乐的地方。
    那时赵鸢没少受到这些人的嗤笑和戏言,但是他却并未动怒,只静待一旁看众人操练,直到商副官牵了两匹乌金属国上供的乌金宝马说是皇帝赠予的,让侯炳臣挑选的时候,侯炳臣才叫了赵鸢一起。
    商副将要阻,急道:“将军,乌金的马好是好,但是性子很烈,怕是六世子……”
    侯炳臣却哈哈大笑,问赵鸢:“鸢儿喜欢么?想不想挑?”
    赵鸢围着其中一匹全身乌黑的马儿转了一圈,见其果真彪悍健硕,目光炯炯,眸中透着满满的桀骜,身上则不含一丝杂色,难得也心生喜爱,便不客气地点了头。
    侯炳臣道:“你要骑上了,就归你。”
    赵鸢未见喜色,仍是淡漠地颔首。
    这让两旁的兵士倒泛出了些好奇来,而且王副将和商副将更是懂马之人,知道这话可不是为了哄骗人随便拿来说说的,就看这马儿蹄下不住踢踏踱步,摇头晃脑拉扯着缰绳,响鼻不断,就晓得不会轻易服管,别说普通兵士,哪怕是他们也不敢夸下海口说一定有制服的本事,这像画里走出来彷如谪仙一般的六世子难道可以?
    然而赵鸢却二话不说,自商副将手中将马牵来,先是拍了拍那马儿的鬃毛,又同它对视了片刻,也不用马鞍和脚蹬,直接利落地翻身上马,一个挥鞭便冲了出去。
    那马儿自然不愿,谁背上多了个物事都高兴不起来啊,于是又是蹦跳又是猛踢前蹄后腿高扬,不把赵鸢甩下来不罢休。
    远远地只见一片白影于马背上来回摇晃,那场面看得在场之人皆纷纷心惊,王副将都有牵马上去救人的意思了。
    可是侯炳臣却依旧不动,只凝神看着,似是对赵鸢很有信心。
    果然,不下片刻,就见那马儿自扭动摆身变成了飞速快奔,马蹄疾扬,于校场中循环来回,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掀起的尘土几乎迷了所有人的眼,可是骑于他身上的赵鸢仍是毫不退缩,直到马儿在飞驰之后一个急停,前蹄抬起,后肢站立,整个身体拉成了一个笔直的“一”字形后,赵鸢也被甩脱的大半个人都落于了空中,然而手却保持紧拽缰绳的力道,一点没有松缓,甚至在空中一个回转,重新骑上了马背,双膝一紧,身体一沉,压得那马儿竟然硬生生给又落了回去!
    尖啸的一声长嘶之后,它不甘地打了两个响鼻,终于老实了,
    这一场驯马之战让当时场内之人看得无不啧啧称奇,好在神武军营中军纪严明,否则要传出去,势必会在宫中引起一番喧哗。
    如今再得见六世子受邀挑战,兵士们纷纷睁大眼满脸兴味,还有人忍不住道:“六世子就露一手吧,我们也想看看……”
    “是啊是啊,六世子的骑术了得,不知道手上功夫如何。”
    赵鸢听着那左一句希冀,右一句盼望,脸上的神色却未有变化,却在此时于人群一角瞅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赵鸢目光立时一顿。
    就见顾相檀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似是对于赵鸢受到这般欢迎很是高兴,眼中也泛出浅浅的期待之色来。
    赵鸢和顾相檀对上了一眼,又淡淡转开,对身后的毕符抬了抬手。
    毕符忙会意地将赵鸢的剑双手捧上。
    赵则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倏地高跃起来,翻到了校场中央,自己的眼前。
    赵则怔了怔,又立刻兴奋了,就见赵鸢负手而立,衣袂轻舞,平静地看了过来,丝毫没有比武的架势。但赵则也不敢轻忽,拱了拱手,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后,当先提起精神,动手出招。
    他提起长剑对着赵鸢挽了个剑花直接朝他下盘扫去,赵鸢却不躲不避,也不出剑,而是用着剑鞘就格挡住了赵则的攻势,仅只一瞬间,赵则就觉如遇一股巨力,当下整条手臂都猛然一麻,接着便要往后倒去,赵鸢却忽的一闪,脚下微动,由侧边绕到了赵则身后,在他后腰上轻轻一击,将他要摔不摔的身形便又稳了回去。
    从头到尾不过两招,却已是让赵则自“被击倒”又“被救回”中好好走了一趟。
    赵则站稳后,不敢置信地看着赵鸢,却见对方仍是站在那里,毫无波澜,仿佛从未动过一样。
    场内在一片静默后,继而响起一片叫好声,虽说赵则的本事太差,打赢他实在不足言道,但光是六世子那极快的步伐和身法就足够让懂些武艺的人看出不少门道来了,而不懂的人更觉眼花缭乱,说不出的厉害。
    同被羿峥踢了屁股打趴不一样,输给赵鸢,赵则心服口服,就算有些受挫,但脸上仍是露出虚心求教的表情。
    “六、六哥,你真是好本事,我……我差你太远了。”亏得他以前真以为自己有多不得了,原来都是那些教习师傅骗的他。
    赵鸢却抚了把赵则的脑袋,难得显出丝兄长的关怀来:“练上几年就好了,对你来说不难。”
    赵则红了脸,得其肯定又忍不住激动地点头:“从今往后,我便日日来军营里练武!总有一天,我会赶上你的!”想了想又补了句:“还赶上那个黄毛庸医!”
    不知何时到来的两位副将听了也不由道:“七世子,末将近日正好闲着,你便先来同我们练练吧,哪日打赢了我们,你便离六世子也不远了。”
    赵则知晓这是他们要指点自己的意思了,忙笑着就要跪下拜师,却被急急止住了。
    “使不得使不得,只是切磋,切磋而已……”
    那边正热闹,趁着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赵鸢掸了掸衣袍,略过人群,来到了顾相檀的面前。
    顾相檀眉眼弯弯,乐不可支地看着赵鸢。
    “六世子,真了不得啊。”
    赵鸢这下倒不推脱了,直接承下了顾相檀的称赞,还点点头“嗯”了一声,换来顾相檀的一个撇嘴。
    两人并肩一同往外走。
    “来做什么?”赵鸢问。
    “来寻你三哥。”
    提到侯炳臣,赵鸢不说话了。
    顾相檀睨了他一眼,忽的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偷偷在安居的时候自己解了夏跑出来,只为同不晓得何时会出现的管家见上一面的事儿?”
    不知何故顾相檀会提起这个,赵鸢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头。
    顾相檀却道:“我那时让安隐在山里蹲守了三天才抓到了一条小蛇,偷偷藏进袖中随着我一同进了相国寺结夏,我使了不少办法让那小蛇咬我,却一直不成,后来直到在腿上涂了些蜜蜡,才换来了这一口。”说着顾相檀自己也无奈地笑了出来。
    “是不是犯蠢?但是当日我明知这不对,却满脑子都想着要出来,若不是你由你点破,其实方丈师傅和禅师根本早就知晓我这些小伎俩,怕是来年、再来年我都还不会放过自己呢。”
    虽说的确是得不偿失的傻事,但是由顾相檀做来,赵鸢却依旧不忍念他,加之想到他当日思乡的心情和如今的处境,反而倍感心疼。
    赵鸢虽努力不让这些情绪流出,但顾相檀还是自他眼中看出了些什么,心里不由一暖,笑得更深了。
    只是他要说的可不是这个,顿了下继续道:“人便是如此,若是直接由师傅和禅师来告诫我所犯的寺规,又或者直接罚我入刑堂惩处,我虽得了教训,但许是心里未必如此服气,搞不定叛心更起,做出跟过错的事儿来,丝毫达不到自省的目的,但是从你嘴里告诉我真相,师傅禅师却一句不提,这便只让我见了他们越发羞愧,以后反而再也不敢了。”
    赵鸢皱眉:“所以呢?”
    “所以对待有些明知是错,却还不得不错之人,未必要明面指出揭穿、截断她的所有退路,有时反而留些余地,给其喘息的机会,她在自己想通之后,只会愧疚感激,自省以报恩德。”
    顾相檀说得没头没尾的,但是赵鸢太了解他了,心中一转,便隐隐会过意来。
    “你怎么会见过她?又知晓她心中有愧呢?”难怪当日就觉得顾相檀表现奇怪。
    顾相檀说:“释门寺供灯的时候碰巧见的。”
    “碰巧?”赵鸢反问。
    顾相檀点头:“她也在供灯,且心神不宁,你说说她会给谁供?”
    赵鸢道:“她的来历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才是对的,而你三哥也不愿查是么?”
    赵鸢抿了抿唇,片刻竟然道:“三哥……这些年太寂寞了。”
    顾相檀一愣。
    寂寞……
    多么新鲜的词儿啊,于现下的自己和赵鸢都新鲜。
    可是于上辈子的他们……又都那么熟悉。
    想到曾经赵鸢在死前也如侯炳臣一般,在苦寒寥落的荒原上一待就是四年,举目无亲心如死灰,那时的寂寞和沉郁又有何人能知呢?
    顾相檀叹了口气。
    “总之,我们便赌上一赌吧,是好是坏,皆由你三哥自己来选。”
    ☆、拉拢
    这一日上朝,难得宗政帝招了顾相檀和观正禅师到了乾坤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皇上要为太子的婚事挑个吉日。
    这还是顾相檀到京城之后第一次在上朝时出现,穿不得袈裟,那便仍是一套素服,清清淡淡地站在右相仲戌良身边,小小年纪,不卑不亢。
    观正禅师把几个吉日呈上给皇帝挑选,皇帝装模作样地琢磨了番,御笔圈下了开春初十这个日子。
    “能赶上天月合德的大吉之日,也算是太子的福气了。”宗政帝喜笑颜开地朝敬国公看去。
    敬国公忙低头附和。
    群臣一番道喜后,宗政帝左右看了看问孙公公:“怎么不见神武将军?”
    孙公公道:“将军身子不爽,这三日皆告假。”
    “哦?可是累着了?又或是秋日受了凉?听说这几日将军连军营都未去,如此这般定是要注意修养。”
    想侯炳臣一个身彪体健的大将军,真要容易着凉也太惹人笑话了,亏得皇帝把这体贴关怀的语意表情都拿捏了个十成十。
    皇帝又吩咐了几句,还专门赏赐了不少补身子的东西给薛仪阳带去,那殷勤的姿态倒让薛仪阳的脸上都显出了几丝尴尬。
    宗政帝笑得眉目平和,一边的三王和赵界也是面露关心眼带忧色,下了朝后更是一一来问,薛仪阳给全数打发了回去。
    顾相檀要回须弥殿的时候,被孙公公唤住了,说是鹿澧今年上供的茶叶正好入京了,皇上想着灵佛可能会喜欢,便想邀顾相檀一起喝茶。
    顾相檀自然称是,随着孙公公一起到了紫微宫,难得没瞧见太子,只有宗政帝一人坐在桌旁。
    见了顾相檀,宗政帝忙笑道:“快坐快坐,这茶朕喝着不错,也不知灵佛觉得如何。”
    由孙公公斟了一杯,顾相檀抿了一口,笑道:“是好茶,只是相檀在鹿澧时,师傅总教导说要俭以养德,所以平日里并不讲究这些,有茶无茶都不碍事,一杯清水也足矣。”
    宗政帝点点头,叹了口气:“你师傅为官做人向来都冰壶秋月洁己奉公,的确是难得的良才,是朝中留不住他,也是朕留不住他……”
    这语气里含着万般无奈和痛心,听得顾相檀忙道不敢。
    宗政帝又道:“朕自认并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朕有努力想做一个好皇帝,朕此生不求名垂千古,只盼得风不鸣条,雨不破块,国丰民安,兵戈无用就够了。
    顾相檀垂下眼:“皇上一片苦心,为国为民,实乃天下之福。”
    “唉……可是事事总与愿违,都说‘不聪不明,不能为王,不瞽不聋,不能为公’,朕却觉着,眼下这国事也同家事一般,若是处处精明,争锋相对,便只有两败俱伤,落得一个亲者痛仇者快的下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相檀再听不懂也有些太傻了,宗政帝今天就是抱着拉拢的心来的,也难为他忍了这么久才终于开了口。于是顾相檀凝眸思忖片刻后,面露肃然道:“朝中之事相檀不甚了然,但是相檀知道,天下民心总是向着为民之人,谁真正为百姓,为天下谋福,佛祖和百姓都自然会倾心以待。”
    宗政帝颔首:“朕也是如此想的,所以朕可以隐忍,只为有朝一日化干戈为玉帛,但是大邺王朝千千万代,朕却活不了那么久,朕只希冀阖眼之前能看得太子成才,为这天下做一个德厚流光的明君。”
    “皇上承天之佑,如今还是福寿康宁的年岁,想必等太子即位之时,早已老成持重堪当大任了。”
    宗政帝却摇摇头:“既然今日只有朕同灵佛二人在,朕也不同你说虚话,太子的德才还远远不及,尽管朕已日夜敦促其精进求学,太子自己也发奋苦读,但是远有外患,近有内忧,怕只怕马尘不及,这实在不得不让朕挂怀啊,而且朝中权利倾轧,人人皆以自保为上,太子想求一个知心之人都难,这也是朕急着想替他指婚的缘由之一,只是若只靠太子妃一个女流之辈,又能当得多少大任呢。”
    这番言辞语意之恳切真如一位无法施展的明君在忧国忧民,又如一个严父在盼儿成才,听得不由让人动容。
    顾相檀放下茶盏,认真地看着宗政帝:“相檀虽势单力薄,但是身在红尘,身在大邺,自该为身下土地出一份力,若是太子有用得到的地方……”
    这话还没说完,宗政帝就急忙拉住了顾相檀的手:“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灵佛心怀丘壑,本该过那超尘拔俗枕山栖谷的日子,可当年太|祖都需佛音指点迷津成下伟业,最后定下这代代相传的祖制,所以于此时机,有灵佛助力,必能助太子度过难关。”
    连祖制都拿出来了,顾相檀想拒绝也没话说了,于是他只有诚挚地点头,便是一定愿为大邺出心出力,肝脑涂地。
    看着宗政帝那笑得神采飞扬的模样,顾相檀又道:“不过我一个出家人,于军|政战事无一可通,若说要给太子找些助力,还应自皇族权贵里挑方便些,都说手足亲人就该灸艾分痛,虽有几个不免揣着他意,但是我等本该心怀善念,相信其余的兄弟亲眷还是同气连枝念这血脉之情的。”
    宗政帝笑容一僵,点头称是:“不错不错,只是赵氏一脉子息单薄,算来算去也不过就这几个。”
    顾相檀想了想:“我看六世子就很好,虽寡言少语,但头脑冷静,功夫底子也不错,七世子则心性善良质朴,也是值得相交的一位,若是太子能得他们帮衬定会事半功倍,哦,对了,还有一位溯少爷。”
    说起赵溯,顾相檀似斟酌了下才小心道:“相檀知晓皇家秘事不该多言,但我见那位溯少爷谦虚恭敬进退有度,并不以困境而有所自毁,该也是一位磨而不磷,涅而不缁的良才。”
    原本听着顾相檀夸赵鸢和赵则,宗政帝一边起疑,怕是近日顾相檀和他们走得近难道心被那头拉去了?一边还抓心挠肺地想着要怎么才能把这段给他圆过去,总不见得费尽力气到最后反而挖了个大坑让自己跳下去吧,可是顾相檀下一句连带着把赵溯也夸进去了,倒是有些出乎宗政帝意料之外的了。
    有关于赵家血脉,宗政帝自然不会糊涂,所以赵溯怎么到的京城他也是知晓一二的,就仿佛一个下九流的贩夫走卒一般,随着赵界一同和那一批鸟一起运来的,来了之后也只是住在三王府的偏殿,同那里的食客一样的待遇,或许还没有人家好,这般的人,这般的境地,赵攸就算想上心也没那个功夫,他相信赵典那边也该是如是想的,不过就是一个无亲无故一无是处的小杂种而已,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会被灵佛先一步发现,难道是他主动冒头说了什么?
    宗政帝道:“灵佛好眼力,朕对赵溯倒是失了周到,也不知他现下如何。”
    “我也是上一次在太子冠礼时瞧见的他,后来中秋家宴又瞧见了一回,这才记下了。”
    宗政帝恍然:“朕想起来了,那日是侯将军把他领进殿的吧,唉,当年四王爷未离京时和大王爷还有朕也是手足亲厚,也难怪侯将军会如此挂怀了。的确,这孩子想必这些年在外也受了不少的苦,灵佛说得对,既是赵家一脉,不该让他过得如此潦倒,着人看了徒增笑话。”
    宗政帝正打算给赵溯封个闲职做做,但是顾相檀却先他一步说:“那便让他一起来国子寺学佛可好,同其他几位世子和太子一道,亲近亲近就熟悉了,太子也正好考察一下其品德,是不是值得托付,四王爷在天之灵见得儿子这般,也会欣慰的。”
    要是顾相檀为的是赵鸢赵则求些什么,宗政帝还可作一番推诿,但是为的是一个什么都没有落魄少爷说这番话,皇帝要不肯,自然显得小气了。
    宗政帝微微犹豫后,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不过应下后他又想到,这赵溯如今混得这般凄惨,想必三王也没有许给他任何好处,何不就像灵佛说的那样,将这人拉到自己这边,未尝不是一个好棋子?
    这么一想通,宗政帝的心绪立时就宽了,看着顾相檀的眼中也带了亮色。
    “灵佛果真渊清玉e,为天下苍生着想啊。”
    顾相檀忙回不敢,面上则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这一日清早,顾相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