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祇园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朦朧，但因为夏天的缘故，投下的炽热丝毫不逊色於外界，位於藏书室最里间的小房间，雕木窗大开著，明耀的阳光於是尽数洒在了黑髮少女身上。
    如瀑的青丝在灿金的烈日下泛著晶莹的流光，神宫寺柊镜似乎感觉不到温度一般独自坐在这里，仿佛是想让这来自太阳的炽热烧掉自己心里的胡思乱想和犹豫不决。
    偶尔用手帕擦一擦额头的细密汗珠，手里拿著的钢笔在一本笔记本上快速书写著娟秀的蝇头小字，书桌上满是陈旧的捲轴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掛画，画上是一些奇形怪状的妖怪，旁边有注释。
    不时又起身將看完的捲轴收好放回旁边书架，青葱如玉的手指在一堆捲轴里点著，挑中一根后抽出来，坐回去继续撰写他需要的情报。
    叮叮。
    书桌上的手机响起简单的铃声，她只瞥了一眼，见是明日见早苗，拿起手机接通，不等她说话，电话那头便传来明日见早苗如吟诵诗篇般优雅的嗓音。
    “审判官阁下，镜像月亮的光辉里，他的影子正在渐渐消失。”
    神宫寺柊镜一边將捲轴上的有用信息翻译成现代语写下来，一边轻声道：“你要是再这么说话，我就掛电话了。”
    “他要跑。”
    神宫寺柊镜的笔触倏地停下来，刚想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
    已经决定一別两宽，又何必再去招惹呢？
    “嗯，我知道了。”
    她声音清冷的回答，停下的笔触稍稍往前移了两个字的距离，以避开晕染开的墨跡。
    说完以后，神宫寺柊镜心里感觉自己更能放得下了，好像有一块石头在渐渐沉落，有一种压抑但又舒一口气的感觉。
    “阿镜的確是会这么说。”心中的琉璃莞尔一笑。
    明日见早苗也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从小一起长大，自己和姐姐琉璃都很清楚神宫寺柊镜的性格。
    別看她外表清冷，行事理智利落，但如果遇到实在难以解决的难题——並非是现实中可见的那些难题，而是有关人心的，无形的难题。
    遇到这种情况，她的第一选择是想著解决，然后发现解决不了，就退回舒適区蜷成一团抱头不管。
    正如姐姐琉璃所说，阿镜的性格会因此错过很多。
    明日见早苗原本不担心神宫寺柊镜和东野瑜便是因为对她足够了解，她绝对不会做这种背叛朋友的违背她人生信条的事。
    因此她对自己这个发小的情绪很复杂，阿镜喜欢上阿瑜让自己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又欣慰於她最后的选择，自己没看错人，她的確是很好的挚友。
    但现在那小子要跑了，矛盾可以暂时搁置，先把狐狸留下再说。
    这狐狸妖怪固然很贪心，但他只有这么一个缺点。
    自己心已经在他那里，即便能遇到更优秀的人，但也不会再这样彼此契合与喜欢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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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狐狸妖怪真是可恶。
    姐姐被妖怪害了，自己竟然也被妖怪给害了。
    明日见早苗紧咬贝齿，想像中的未来全都有他的身影，已经没法想像看不见他的未来，他倒好，一走了之，自己怎么办？！
    嘭！
    明日见早苗使劲锤了一下桌子，就像是在一拳揍在某人的脸似的，但隨即脸色一变，连忙抱著手揉了揉。
    “怎么了？”
    “没什么。”
    明日见早苗深吸一口气：“有关您的事，骑士阁下已经跟我说过了。”
    “嗯。”神宫寺柊镜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对不起。”
    “您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帮我留下他。”
    “办不到。”
    “骑士阁下说他也离不开你。”
    “他离不开的人有点多。”
    神宫寺柊镜说到这里神色怔然一秒，才反应过来，刚才的感觉並不是自己真的放下了，更像是知道他谁都不选之后的欣喜和幸灾乐祸。
    自己也会生出这样恶劣的情绪么
    果然远离他的想法是对的。
    明日见早苗闻言冷笑一声。
    “那您准备怎么办？在家族里修行念书，然后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偶尔想起他的身影，独自躲在小黑屋里难受？”
    神宫寺柊镜低垂下眉眼，丹唇抿紧。
    “您说错了，我不会再想起他，我也不会嫁人。”
    “要是家族需要呢？”
    神宫寺柊镜沉默下来，捏著钢笔的指尖渐渐发白，圆润的笔身开始发生形变。
    “这样的结果，难道比我们一起留下他更好吗？”
    “.是的，至少我能心安理得。”
    “如果我说，我不介意呢？”
    嗤！
    神宫寺柊镜神色怔然地看著斜著飞出去的那一条笔触，她知道早苗所说的不介意是什么意思，已经坠落到深渊的心似乎重新跃动起来。
    心底有一个声音再不断催促自己答应下来，似乎只要答应下来就有自己想得到的一切。
    然而还有另一种感情让自己说不出话来，那是一种酸涩的怨念。
    神宫寺柊镜明白，即便自己对他的感情是不应该出现的，但依然希望他能只回应自己，这很没有道理。
    “.”
    “阿镜现在应该很难做出选择吧。”琉璃嘆息道。
    “我才难好吧？”明日见早苗吐槽道，自己心里的苦涩比谁都多。
    “妹妹，你真的不介意吗？那我——”
    “假的。”明日见早苗哼了一声，“谁会不介意？但狐狸要跑了，只能先把他留下，剩下的问题有漫长的时间去解决。”
    “你不怕到最后真的只能这样妥协？”
    “总会有办法的。”
    明日见早苗咕噥著，她当然怕出现姐姐口中所说的那种情况。
    但她现在更害怕待会儿去东野瑜房间只能看到一撮狐狸毛，连狐狸带行李不见了那才是绝望。
    “我做出这个决定也很困难，我心里的难受不比你少一分，但现在只能这样了。就当你欠我的，好好考虑一下。”
    “嘟——”
    电话里传来忙音，神宫寺柊镜呆坐了好久，突然感觉一片阴影投下来，倏地抬头，看到母亲神宫寺熙子站在窗口看著自己。
    “你听到了？”
    神宫寺柊镜白皙的脸上涨红起来，心中有种做出令人不齿之事还被发现的羞耻感。
    “抱歉，路过不小心听到了你和早苗的对话。”神宫寺熙子露出歉然的表情，微微躬身道歉。
    她有些心疼地看著女儿，嘆息一声：“从你回来开始我就察觉到你的情绪不太对，原来是这样的事.”
    神宫寺柊镜低著头，姬髮式的刘海在额前投下阴影：“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要脸。”
    神宫寺熙子討厌第三者，现在知道自己女儿居然成了类似第三者的存在，心情的確有些复杂。
    当然，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而且东野君的確是很优秀的男孩，喜欢上他也是人之常情。
    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劝慰，而是问道：“此前早苗和东野君有宣布他们之间的关係吗？”
    神宫寺柊镜摇摇头，隨后犹豫两秒：“但隱约能感觉到他们的关係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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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格来说，这算不上第三者，顶多是对伴侣的爭夺。
    神宫寺熙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些奇怪：“所以你其实是抱著侥倖心理任由自己心中的感情发展，这样消极地等待到最后才告白？”
    “在確定早苗对他的感情后，我已经准备好將这份不应该诞生的感情埋藏在心底了。”
    神宫寺柊镜声音低落。
    “那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神宫寺熙子有些讶异。
    神宫寺柊镜沉默片刻，“是他跟我表白的。”
    神宫寺熙子呆住，什么意思？
    “他说，他既喜欢我，也喜欢早苗，还喜欢御子，一个也不想放手。”
    神宫寺熙子：“.？？？”
    她目光怜悯地看著自己的女儿。
    阿镜，敢光明正大的说这种话。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渣男了。
    简直不要脸。
    “你有多喜欢他？”母亲认真询问道。
    神宫寺柊镜听到她的疑问，微微抬起臻首，迎著阳光看不清母亲的面容，如黑夜般的眼眸茫然片刻。
    “我不知道。”
    完了。
    神宫寺熙子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根本走不出来，嘆息一声：“早苗说她不介意。”
    “但是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不仅如此吧？”神宫寺熙子摇摇头：“你是我生养大的，你的性子我知道，你想要更多，对不对？”
    见女儿没有说话，她无奈道。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因此妥协是人必须要学会的能力，就像你父亲，他长得並不高大，也不算帅气，前些年甚至在外面养女人，但我依然原谅了他。”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放弃你所坚持的一切，我是想告诉你，有些时候要得到某些东西，必会失去另一些东西。”
    神宫寺柊镜瘪了瘪嘴，在母亲面前她才会露出这么一丝委屈。
    “我只是想和他做到彼此忠诚。”
    “但世事就是如此捉弄人，能和你做到彼此忠诚的人你不喜欢，你喜欢的人却没办法完全钟情於你。”
    神宫寺熙子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迷惘与痛苦，秋水般的眼睛里蕴著泪水，对於女儿的遭遇她感到心痛。
    “我该怎么做？”
    “听从你的內心即可，但不要太快做决定，你需要先认清自己。”
    神宫寺熙子俯身，伸手触碰了一下女儿的额头，缓步离去。
    炽烈的阳光重新將少女包裹，她坐著发了好久的呆，直到通过窗户投下的光影角度逐渐变化，直到藏书室外间传来些许喧囂又重新安静。
    某个瞬间，她回过神来，心中还是没法做下决定，但正如母亲所说，自己不需要急著做决定，先看清自己的心。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可恨的q版白狐头像，发了个消息，隨后看了眼笔记本，撕下有污跡的这页，重新开始撰写。
    叮~~
    音叉铃声悠长清脆的声音响起，刚吃完午饭，准备拿出交梨给伊织家分享的东野瑜打开手机一看，是柊镜发来的消息。
    “我需要时间思考。”
    柊镜改变主意了？
    东野瑜先是一愣，隨后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早苗，见她狠狠回瞪了一眼，当时就懂了。
    自己绞尽脑汁不如天才的一个电话！
    东野瑜很好奇早苗是怎么说服柊镜的，不过眼下饭桌上大家都在等著，待会儿再说好了。
    於是思索两秒，认真回復了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既表达自己的心意，也表达了绝不放弃的坚定，不要脸也要达成齐人之福的决心。
    放下手机，一伸手，在伊织老两口好奇地目光中从凭空出现在手上的玉盘上取下两颗交梨，御子低著脑擼喵姬，不看这边——她从吃饭到现在都没看过自己一眼。
    东野瑜暂时没什么办法，只能等之后徐徐图之，只要月之魔女出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心中嘆了口气，东野瑜与伊织忠道还有智子奶奶介绍了交梨的来歷和作用。
    得知这是来自仙界的果子，吃了不仅可以增进修为还可以延年益寿，老两口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意，露出笑容，神色里丝毫没有贪念。
    伊织忠道见东野瑜介绍完就要拿到切果子，连忙拦下：“阿瑜且慢。”
    东野瑜拿著附了斩妖的水果刀疑惑看过去：“有什么事吗？”
    伊织忠道摇摇头：“既然是仙果，又对修行有很大作用，这样珍贵的宝物，阿瑜你们自己吃，如今妖魔潜伏在人世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作乱，正需要这样的仙果来增进你的修为。”
    他说著笑著看向智子奶奶，牵起她满是皱纹的手，像是少年时那样温柔。
    “我和你智子奶奶活了七八十年，从十岁互相认识、长大、结婚、生子，到如今，相伴到老已经知足了，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御子能幸福快乐的成长，其他再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真是我等纯爱战神之楷模！
    东野瑜肃然起敬，能想像二老一生的幸福，感觉尸体都暖暖的。
    隨后微笑著解释道：“您不知道，我修行的法门是长生正道，不求外物专修己身，如果过多依赖丹药仙材，恐怕会生出懈怠之意，万一不知不觉走入邪道，反而於修行不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