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930章 大唐双龙传(动摇 下)
    梵清惠语气斩钉截铁:“眼下中原,惟有宁师兄或可与此人抗衡一二,探其虚实。同时,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绝不可让他离开帝踏峰范围!斋中所有防御阵法,全部开启!”
    “是!弟子这就去办!”
    师妃暄肃然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
    梵清惠叫住了她,眼神复杂地看向那紧闭的偏殿门扉:“此人……虽言语刻薄,直指要害,但……并非全无道理。其心智之深,眼光之毒,世所罕见。妃暄……”
    师妃暄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师父。
    梵清惠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他既对你……似乎比对旁人稍多一丝‘容忍’。你……换回女装,以真容示之。不必刻意逢迎,也不必再以秦川身份试探。以静斋传人师妃暄的身份,去……‘请教’他。旁敲侧击,尽可能探听他的底细,他的目的。记住,保全自身为要,若有丝毫危险,立刻退走!”
    师妃暄心头一震,师父竟让她以真容去接近那个危险而神秘的男子……这无疑是让她利用性别身份的优势。她素来清心寡欲,视皮相为红粉骷髅,此刻却感到一丝微妙的抗拒和……羞赧。但师命难违,且事关静斋存续。
    “弟子……遵命。”
    师妃暄垂下眼帘,低声应道。
    半个时辰后。
    偏殿的门被轻轻叩响。
    易华伟盘膝坐于殿中蒲团之上,闭目调息。他并未刻意探查外界,但整个帝踏峰的气机流动,包括远处梵清惠与师妃暄的密谈,都隐隐映照在他沉寂如渊的感知之中。敲门声响起,他缓缓睁开眼。
    “请进。”
    门扉轻启,一道身影款步而入,带来一阵清冷的山风,也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澄净气息。
    师妃暄换下了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男衫。此刻的她,穿着一袭质地轻柔的月白色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浅灰纱衣。裙裳裁剪合度,既不张扬,也不刻意保守,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修长窈窕的身姿。腰肢纤细,却不显柔弱,带着习武之人的柔韧与力量感。步履轻盈,行走间裙裾微漾,如踏清波。
    她未施粉黛,素面朝天。乌黑的长发不再束成男髻,而是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垂落颈侧,更衬得脖颈修长如玉。她的五官本就清丽绝伦,此刻褪去了书生的刻意遮掩,那份不染尘埃的清圣气质,如同山巅初雪,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眉如远黛,眼若秋水,澄澈中带着洞察世事的宁静,鼻梁挺直,唇色是天然的淡粉,微微抿着,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的气质,既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又因肩负重任而隐含着一丝沉静与坚韧。如同帝踏峰顶最纯净的冰雪,看似脆弱易融,实则蕴含着足以冻彻骨髓的寒意与力量。此刻,她站在那里,便如同将整个慈航静斋的清冷与孤高凝聚于一身。
    易华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如同审视一件器物。目光在她精致的脸庞、纤秾合度的身姿上一掠而过,没有惊艳,没有波动,甚至没有丝毫停顿,最终落回她空无一物的双手。
    “何事?”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平淡,与之前并无二致,仿佛眼前这足以令天下英雄倾倒的绝色,与路边的顽石并无区别。
    师妃暄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漠然。她从未被一个男子如此……无视过。即便是宁道奇师叔,看她的眼神也带着长辈的慈爱与欣赏。而眼前这人,他的眼神让她感觉自己所有的精心准备都成了一个笑话。那丝因换装而产生的微妙羞赧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被看穿的窘迫。
    她强自压下心绪,双手交迭置于身前,行了一个标准的静斋弟子礼,声音清越,却比之前多了一份属于女子的柔和:
    “师妃暄,拜见先生。奉家师之命,前来侍奉先生起居。先生若有任何需求,尽可吩咐。”
    “不必。”易华伟淡淡道:“吾只需清净。”
    “是。”
    师妃暄应道,并未退去,反而上前一步,姿态恭谨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先生之前一番高论,振聋发聩,令妃暄……与家师,皆感震撼。先生洞察世事,直指本源,妃暄心中实有许多不解,斗胆请教先生一二。”
    她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眸,带着求知般的诚恳,望向易华伟:“先生言及,我静斋存在本身,便是乱源之一。然,若依先生之见,这乱世之中,当由何者,以何种方式,来结束纷争,匡扶正道?若无超然之力维持秩序,天下岂非永陷纷争,万民永无宁日?”
    寒风从门缝卷入,吹动师妃暄月白的裙角和颊边的几缕发丝。她亭亭玉立,清丽绝伦,等待着答案,也等待着这个谜一样的男子,再次撬动她认知的基石。
    松脂燃烧的微光在易华伟眼中跳动,那目光沉静无波,落在师妃暄清丽却隐含执着的脸上。窗外寒风呼啸,卷过帝踏峰的绝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结束纷争?匡扶正道?”
    易华伟嘴角微微上扬:“这八个字,便是你们慈航静斋最大的虚妄,亦是乱世绵延的根源之一。”
    师妃暄心头微震,面上维持着求教的恭谨:“请先生明示。”
    “所谓‘超然之力’,”
    易华伟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师妃暄澄澈的眼眸:“不过是以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制其余所有力量,确立一种秩序。你们静斋,连同你们选择的‘真命天子’,本质上,就是此世最大的‘力’之拥有者。你们代天择主,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以力定鼎’?”
    他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让殿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区别何在?与那塞外铁骑踏破山河,以强弓劲弩建立的秩序,有何本质不同?你们披上了‘正道’、‘天道’的华服,便自以为高人一等,以为手中握着的不是刀兵,而是天命?”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师妃暄呼吸一窒,下意识反驳:“静斋择主,观其德望,察其仁政,为的是……”
    “德望?仁政?”
    易华伟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打断了她:
    “那是你们用以衡量‘棋子’是否趁手的标尺。你们需要的是一个能承载你们理念、遵循你们指引、并能最终将你们奉上神坛的‘明君’。若他德望不足,你们便助其扬名;若他仁政不显,你们便替其造势;若他偏离轨道……你们手中的剑,那所谓的‘替天行道’之剑,难道会吝于出鞘?梵清惠方才殿外的杀意,你以为是什么?”
    师妃暄脸色微微发白,紧抿着唇。师父方才确实动了真怒,那杀意绝非作伪。
    “归根结底。”
    易华伟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你们静斋,与魔门,与突厥王庭,与这世间任何一股试图以强力统一天下的势力,并无本质区别。你们争夺的,是最终‘定义秩序’的权力。你们口中的‘天道’,不过是你们自身意志的投射。你们将自身意志凌驾于万民之上,假天道之名而行独裁之实,这才是最大的‘邪’!”
    “先生此言太过偏激!”
    师妃暄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刺痛的激动,清冷的眸子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波澜:“静斋所求,乃是天下安定,万民福祉!岂能与逐利而动的魔门相提并论?”
    “万民福祉?”
    易华伟发出一声极轻、却充满讽刺意味的嗤笑:“你可知,你们每一次‘代天择主’,每一次插手王朝更迭,每一次动用那超凡的力量干预凡尘,掀起的滔天巨浪下,碾碎了多少所谓‘万民’的骸骨?你们高高在上,只看到棋盘落子的精妙,可曾低头细数过棋盘之下,那被碾为齑粉的尘埃?”
    他直视着师妃暄开始动摇的眼神:“你们扶持的李阀,其根基在关陇,麾下门阀林立,利益盘根错节。你们以为他得了天下,便能推行你们那套‘仁政’?门阀之私,远胜万民之苦。你们选定的‘明主’,最终不过是另一个需要平衡各方、妥协退让的世俗君王。你们静斋的‘天道’,在他手中,不过是用来粉饰门楣、震慑异己的工具。而你们,”
    易华伟顿了顿,语气带着洞穿一切的残酷:“终将成为他王座之旁,一个需要供奉却又必须防备的‘神圣符号’,与那传国玉玺和氏璧,并无二致。”
    “至于魔门……”
    易华伟眼中掠过一丝更深的漠然:“他们行事或许酷烈直接,所求不过是现世欲望的极致满足。他们承认自己是‘魔’,是‘邪’,从不掩饰对力量的贪婪。而你们静斋,以‘正’之名,行垄断天道解释权之实,将自身意志强加于整个时代,以万民为棋,视苍生为刍狗。你们造成的浩劫,往往披着神圣的外衣,其祸之烈,其害之深,远胜魔门赤裸裸的掠夺百倍!因为你们,让这世间之人,连质疑‘正道’本身的勇气都被剥夺了。”
    易华伟重新靠回冰冷的墙壁,闭目养神。
    “乱世终结,非靠一人一斋之‘择’。亦非靠外力强加的‘秩序’。天下之水,自有其归流之势。你们静斋,连同你们视若珍宝的和氏璧与剑典,不过是这归流途中,一块碍眼的顽石罢了。”
    殿内死寂。
    松脂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寒风依旧在窗外呜咽,却再也吹不进师妃暄此刻如坠冰窟的心湖。她精心构筑的信念殿堂,在这番冰冷、残酷、却又直指核心的剖析下,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轰然倒塌。
    她站在那里,月白的裙衫衬得脸色更加苍白,清丽的容颜上再无之前的平静,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惊悸。师父梵清惠的愤怒、静斋千年的荣光、自己肩负的使命……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都变成了一个脆弱而讽刺的笑话。
    殿内死寂持续蔓延。
    松脂燃烧的噼啪声像敲打在师妃暄的心上。窗外呼啸的山风,此刻听来如同万鬼呜咽,卷着她摇摇欲坠的信念碎片。
    易华伟那番冰冷彻骨、直指本源的剖析,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她自幼被灌输的“替天行道”、“匡扶正道”的神圣外衣,将内里赤裸裸的权力博弈与苍生为棋的残酷真相暴露在刺眼的寒光下。
    梵清惠的愤怒,静斋千年的荣光,自己肩负的“天命”使命……所有坚固的东西都在这番话下土崩瓦解,露出脆弱而讽刺的内核。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惊悸攫住了她。她素来澄澈如秋水的眼眸,此刻失去了焦距,映着跳动的松脂火光,却是一片空洞。月白的裙衫衬得她脸色惨白如雪,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袖口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师妃暄站在那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方向,只剩下一个被震得七零八落的空壳。
    “那……”
    师妃暄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迷茫,打破了死寂。她抬起头,看向依旧闭目盘坐的易华伟,眼中不再是求教的诚恳,而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绝望探询:“……依先生之见,妃暄……我等……又该如何做?”
    静斋的教义、师父的训导、自身的使命,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不清。易华伟撕碎了她们赖以存在的“意义”,却并未给出新的“道路”。这比单纯的否定更令人窒息。她需要一个答案,哪怕是一个虚无的答案,也比彻底的虚无要好。
    易华伟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倒映着师妃暄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依旧没有丝毫怜悯或温度。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刚刚被剥离了所有华丽羽毛的鸟雀,露出了底下真实的、脆弱的皮肉。
    “如何做?”
    易华伟的声音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很简单。”
    师妃暄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张冷漠的嘴唇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