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海上,一支由三十艘大船组成的舰队正破浪前行。
这是开往南冥洲的第三批移民船队,载有五千余名罪犯移民和数百名工匠。
主舰“鲲鹏”号的船舱内,张文宗正在给一群还带着懵懂无知目光的移民子弟授课。
这些孩子的成份很杂,有的是良民军户之子,他们的长辈或被动或主动的登上了船,拖家带口的朝着未知的南冥洲而去,想要在那里安身立命,寻找新的机会。
有的则是犯官罪民之子,虽然他们的父母犯了错,要被朝廷的律令惩罚,但是这些孩子说起来也算是无辜的。
所以,即便是这些受父母宗族之罪,而被牵联一同移民南冥洲的孩子们,他们也没有被歧视,而是一视同仁的给予了他们最基础的教育。
当然,是教育就会有高低之分。
那些善学的孩子,自然也是会被优厚对待,让他们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机会。
至于那些不太擅长学习的,现在也不会放弃他们,还是会教育他们一些基础的文字算数,等到船只在海上漂洋过海到了南冥洲之后,就会将他们分开,交给一些手艺工匠去学习手艺和技术。
但如果在这个过程了,有些孩子还是不能开窍,还是不能好好的修习和领悟到学习的方法,那么留给他们的也只有出卖劳力劳动的这一条路了。
毕竟,再美好的世界,人人如龙只是理想。
现实中的世界,人还是会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分出三六九等的。
其中最直接的分配方式,就是能力水平的高低。
如果一个人眼高手低什么都做不好,就因为认识了点字,就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没有机会,那么这样的人,大概率几乎就可以判断为生活的失败者。
因为这种人,根本就不会反思自己,也不会通过学习提升自己,只会不断的焦虑自己的处境,从来都不想想自己到底会做什么,能做什么。
反倒是说起现实的不公,便口若悬河,头头是道了起来,仿佛那些比他们强的同龄人,之所以能有好的工作和待遇,就是因为人家有个好爹。
诚然在这个世界上拼爹是不怎么让人喜欢,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呢?
毕竟这也是一种社会现实。
而且,又不是人人都是靠拼爹才过上优渥的生活,干着轻松的工作,享受着令人嫉妒的好处。
还是有很多人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才得到这些生活,工作和好处的。
所以,对于那从来不想着提高自己,不想着反思自己能力问题的人,哪怕是孔子来对他们进行因材施教的教育,也不见得能够帮他们多少。
毕竟孔子也是门人三千,称贤者也才七十二。
可见,这成材率也是很低。
并不是三千个弟子都能有出息。
所以,一个人要想过上自己想要过的好日子,就该好好的低头想想自己会干什么,能干什么,如果不会学,自己可不可以去学一些相应的技能和手艺。
只要有了这些想法,再加上一些行动力。
那么即便是过不上自己一开始向往的那种好日子,但至少也不会空有牢骚,而无本事。
在最后的时候,最起码也能过上一个踏实的温饱生活,不至于将自己焦虑到无能自己,心理有病的地步。
当然,这里道理说起来是比较简单的。
是现实的生活里,依然还是有很多人,不能认识到这一点,依然活在自耗的矛盾心理之中不能自拔。
毕竟每个人的能力和认知,也都是各不相同的。
同样的道理,对于有些人而言可能是有用的,但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可能就是听不进去的爹味说教。
所以,不管是何种教育方式,都不用对结果有太多的期待。
只需做好相应的本份,教导好那些愿意学,有天赋的即可。
至于那些教都教不会的,那就只能教他们守基本的规矩,至于其他的难度教育,就不要想的太多了。
要不然,早晚会把自己搞疯掉。
张文宗现在在“鲲鹏”号大船上,所做的事情,就是负责教导这些孩子学一些基础的东西,比如《论语》。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何谓'本'?就是做人的根本。我们此去南冥,虽是戴罪之身,但只要牢记圣贤教诲,仍可成为君子.”
张文宗自我陶醉的给这些孩子们讲着君子的道理,这些孩子们也都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其中也有那么几个脑袋灵光,或者之前在父母身边有了一定言传身教。
所以,对于张文宗的君子之学,还是能够懵懂一些的。
至于那些只是听着似懂非懂的孩子,张文宗也明白,自己不能要求的太多。
毕竟当年在老家与他一同进学的同宗学子,也是不在少数的。
他们也都是被一个先生教导出来的,可有些都已经是举人,都已经准备备考进士,或者已经考上了进士。
但也有更多的人不仅什么都没学好,甚至连个基础的童生试都过不了。
可见,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多么的巨大。
现在张文宗也算是为人师表了。
在船上教育这些移民孩子的时候,张文宗也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良莠不齐。
不过,还让张文宗欣慰的是这些孩子虽然学习能力和学习进度有差异,但总体上还是比较安分听话的,并不会做出太多的出格之事。
当然,也没几个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毕竟,他们父母在这个时候,可没法给他们撑腰,他们也只能收敛着个性,老老实实的听话。
就在张文宗摇头晃脑的继续解释君子的时候,舱门突然被推开了,一名军官走了进来,对着张文宗客气道:“张先生,提督大人请您上去一趟。”
张文宗一听是提督大人找他,也连忙安顿好学生,跟着军官登上甲板。
甲板上的海风扑面而来,张文宗看着如此壮阔的海洋景象,心中无限感慨。
曾经的时候,他也只在书上看到过海天一色,海阔天空这样的文字,并没有真正见过大海。
但自从他下定决心要来南冥洲的时候,他终于在泉州港见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真实看到的大海。
但是港口的海和此时此刻的汪洋大海,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此刻的“鲲鹏”号巨船行驶在一望无际的大洋上,四周都看不到任何陆地的影子,哪怕连一处小小的岛礁都不曾看到。
但是“鲲鹏”号巨船,还是能有依靠着罗盘,依靠着晚上曾观察到天象,继续寻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可见这海洋哪怕在无垠广阔,只要有了驾驭它的办法,照样也是可以在这种看不到任何参照物的大海上沿着正确的方向航行的。
俞强站在甲板前的船头,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后,不由转身过来,上下打量了张文宗一番。
“听说你是秀才出身?”
“回提督的话,学生曾中秀才,但后来.后来因.因事被革了功名,现在就是罪身。”
张文宗惭愧的低头,现在的他真的是后悔了当初的冲动。
俞强呵呵笑道:“无妨。”
接着俞强又摆摆手道,“等到了南冥之后,前尘往事都会一笔勾销。王爷现在虽不还未就藩南冥,但求贤若渴之心,还是非常真挚的,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读书人定会重用,只要肯踏实努力的做事,王爷还是不会吝啬给予你任何机会的。”
张文宗听着俞强的话,心中也忍不住的激动。
毕竟像这样的机会,哪怕是放眼上下数千年,也没有过几次。
如果自己真的能在南冥洲展现出自己的才能,表现出自己的能力。
将来等到景藩在南冥彻底落地生根的时候,他未尝不能成为影响未来南冥洲历史的重要存在。
所以在这一刻,张文宗心中的激动,也是可想而知的。
张文宗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位比自己年岁也大不了多少的提督大人,又恭敬的一拜。
“督公在上,学生斗胆还有一问,南冥真的如传言所说,是一片蛮荒之地吗?”
俞强听着张文宗的话,他目光也不由转向了船头,看向了远方。
俞强感慨的说道:“说蛮荒也不尽然。那里有广袤平原,有肥沃土地,只是未经开发。土著虽多,但并不构成威胁。”
张文宗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的好奇看去,俞强继续说道:“这些土著仿若野人,没有文字,也没有历史,只靠本能的智慧,集聚成为一个个部落。相互之间也会进行残酷的仇杀,甚至还会吃人!”
“但是,这并不是他们的原罪。按照圣上的话说,这些人之所以会如此野蛮,其根本缘由就是因为他们所在的大陆缺少了像大明所在世界的繁华角落,以至于他们就像是被时间锁住了一样,没有可以相互借鉴发展的机会。”
“不过,也正因如此,南冥洲才更需要你们这些读书人去传播圣贤之道。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这些野蛮的土著,也会被视为大明景藩的子民,等他们学习了我们的圣贤道理,明白了做人的廉耻,有了道德,那么他们也就正常了。”
“所以,你也不用怕这些土著会如何。对待他们除了要有儒者的宽仁之心,也要有铁血霸道之心。不听话的,也不用苦口婆心的去劝导,该杀就杀,只留下愿意学习,愿意顺从的即可。”
张文宗深吸了一口凉气,眼中也满是震惊。
最后他还是郑重的点头道:“学生明白了。学生到了南冥洲后,定不负督公今日之教导。”
俞强满意地拍拍张文宗的肩膀,鼓励道:“去吧,好好教导那些孩子。他们将是南冥的第一代读书人。”
回到船舱,张文宗看着那些在油灯下认真抄写《论语》的孩子们,忽然感到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
他们带去的不仅是农具和种子,更是文明的薪火。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们将重建一个属于汉人的新世界。
时间又匆匆的来到了隆庆五年的春天,图南城的轮廓已经初步显现。
城墙虽仍是夯土结构,但四门箭楼已经完工;王宫的地基已经打好,主殿的梁柱巍然耸立。
负责监工的锦衣卫指挥副使兼景藩都尉的韩东,站在临时王府的高台上,望着这座正在崛起的城市,心中充满成就感。
两年时间,从无到有,这片蛮荒之地已经开始有了华夏的模样。
“都尉,最新一批移民名册到了。”
韩东的助手赵四捧着厚厚的册子走来,“此次有工匠二百,农民八百,另有呃,女眷孩童三百。”
韩东一听这话,又是一声感慨,“又是女眷不足?”
“回都尉,愿意远渡重洋的女子实在太少。”
赵四无奈道,“虽然朝廷提高了赏格,但毕竟这是有去无回的天涯路”
“传令下去,“韩东果断道,“凡携带家眷前往南冥者,男子授田增至八百亩,女子另授桑麻地二百亩,土奴一百五十人!”
赵四迅速记下,又补充道:“还有一事。按俞提督建议,我们开始招募土著女子与移民婚配。那些女子学汉话、习汉礼后,倒也颇受欢迎。”
“嗯,这是个办法。”
韩东点头继续道,“但要定下规矩:凡娶土著女子者,其子女必须入学读书,否则收回部分授田。”
“卑职明白。”
赵四躬身道,“还有科举一事。首批童试将在下月举行,按都尉吩咐,试题难度比本土降低三成。”
韩东沉思片刻:“不,改为降低两成即可。南冥科举虽是新设,但标准不能太低,否则将来与本土举子同场竞技时,难免被人轻视。”
“都尉高见。“赵四佩服地说,“另外,刑部来文,询问南冥律法是否完全依照《大明律》?”
“原则上依《大明律》,”韩东早有考虑,“但要根据本地情况适当变通。比如对土著偷盗耕牛者,不必处死,可改为劳役补偿。具体条款让刑名师爷拟个草案出来。”
赵四一一记下,正要退下,韩东又叫住他:“等等,还有一事。传令各屯田点,必须设立社学,聘请流徙来的读书人任教。孩童满七岁必须入学,违者罚其父母劳役。”
“都尉如此重视教化,南冥文风必盛。”
赵四由衷赞道。
韩东望向北方,目光似乎穿越了万里海洋:“皇上说得对,橘生淮南则为橘。但若要这橘子香甜,离不开合适的水土。而最好的水土,就是诗书礼乐。”
————————
求月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