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兵灾雪后將生乱
绍兴三十二年,大年初一。
开年大吉。
而在曹家村中,却没有什么欢腾的气氛。
曹寡妇摁了摁胳膊,发现胳膊上陷下去一个坑久久没有平復之后,心中瞬间就陷入了巨大恐慌。
她记得小时候娘亲死之前,身上就是这般胖了一圈,如同暴饮暴食了一番一般,可怜当时自己年幼,竟然还以为娘亲偷偷吃了什么好东西,饿急之下当场哭闹起来。
自家女儿可比当时的自己懂事多了。
“阿娘,阿娘,喝水。”一个脑袋有些大的五岁小姑娘將一碗凉水端了出来,並且递给了曹寡妇。
“乖因,赶紧回床上来。”虽然两人身上还有衣物,却在这种天气中难以支撑,只能躺在床上,钻进乾草垛中,保持身上少有的热量。
小姑娘將凉水放在一边。
不是她不想烧一些热水,而是家中已经断粮断炊四天了,家中已经没有什么能烧的东西了。
“阿叔是不是不要咱们了———.”小姑娘钻进自家母亲怀中,有些闷闷的说道:“俺?俺要是个男孩儿,阿叔是不是就会留下了?””
曹寡妇蹭了蹭闺女乱糟糟的头髮:“不是这样的,阿叔只是出去找吃食,这般大雪,又能去哪里呢?”
其实曹寡妇心里也没底,只不过为了安慰女儿,也只能这么说了。
小女儿微微点头,似乎也是饿得紧了,又在母亲怀里蹭了蹭。
曹寡妇娘家在之前淮河一次小水灾的时候死得差不多了,她是逃难逃到和州西北,然后在这个山坳的小村中,与另一名不知道是哪里逃难而来的男子搭伙过日子。
可是好景不成,好不容易开垦了几亩田地,又被税吏找上门来,丈夫被带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曹寡妇只能在这乡村中苦挨。
不是没有人给她说媒,却都要先处理掉赔钱货,曹寡妇不肯,也就耽搁了下来。
然后,金军来了。
山里瞬间到处都是兵匪不分的乱民,局面很快就变得险恶起来。
前些时日,一个北方口音,唤作顾顺的男子逃到了山中,背著一筐炊饼来到了这个小村子,並且与村子里互相抱团的几户人家作了沟通。
到了这时候,曹寡妇就真的不能不找男人了,正好这男子没有跟脚却有些勇力,所以即便明知道男子在家乡有家室,在得到一些保证之后,第二日,两人就睡到了一个被窝。
礼义廉耻乃至於人类最基本的繁殖欲望在恶劣的环境中被压制到了最低,没有谁对谁错一说,都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汉子带来的炊饼即便节省吃,几家一块也撑不了几天,也因此,在一场风雪之中,汉子拿走了家中的斧子,又借了根短矛,说是去打些柴,捕一些猎物。
然后就一去不復返了。
山中的乱兵与乱民越来越多,而且隨著大雪落下变得更加躁动与猖狂。
没粮食了。
在前日邻居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自家囡囡后,曹寡妇就用门插封了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但是,人的意志终究抗不过飢饿,在一阵恍惚之后,曹寡妇突然意识到,如果她不出去找一些吃食,那么最后的结局就是母女二人一起饿死。
思量片刻之后,曹寡妇无力起身,隨后在衣服里面塞满了稻草,將家中最后一柄柴刀別在腰上,跟跟跪跪的打开了门门。
“囡囡,我出去之后,你就把门別上,然后上床。不是我叫你,谁来也別开门。”曹寡妇捧起女儿的小脸,郑重嘱咐。
在女儿茫然的神情中,曹寡妇推开了房门,走出之后牢牢关上。
寒风瞬间灌入,却又被大门阻挡。
听到女儿將门门插好之后,曹寡妇拎著柴刀,在积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行进。
寡妇门前是非多,身为一名女子,能守住些许家业自然是有些泼行的。
她拎著柴刀在小小的村子中转了一圈,在每座破烂屋舍前都停了片刻方才离开,她也知道有人在从门缝中向外看著也毫不在意。
在无声威胁了一番之后,曹寡妇继续拎著柴刀,向侧面的缓坡走去。
她没有打猎的本事,但如果能找到田鼠,找到田鼠所储备的粮食,那么她跟女儿就能撑过这一遭。
下雪的时候还不明显,但开始雪停了之后,气温变得很低,寒风顺著衣领灌到了脖颈之中,曹寡妇不由得將衣服再使劲裹了裹,却担心身上的破衣服会被扯烂,復又鬆了松。
田鼠在秋后已经被打了几番,所以曹寡妇没有往田里去找,而是向著靠近田地的一片小林子中寻去。
在满眼金星中,曹寡妇终於找到了一个田鼠洞,隨后使劲挖了起来。
挖了不过片刻,突然听到远方一阵混乱,隨后哭嚎声传来,曹寡妇回头望去,只见自家的小村之中,有浓烟渐渐升起。
曹寡妇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腿已经不由自主的向村中跑去。
有乱兵进村了!
我的因!我的因!
然而还没有抵达村子,曹寡妇见到又是一些骑兵急速而至,號角吹响,兵戈齐至,与村子中的另一伙人开始了激战。
“顾二郎,这是那个村子吗?莫要又搞错了。”有士卒高声对顾顺问道。
顾顺眯著眼看了看,指著村口一棵已经没了皮的槐树说道:“就是这里,没错了!俺记得清楚!”
顾顺毕竟是山东人,他在两淮属於他乡作异客,处处为流民,前几日被完顏王祥俘虏之后,又带著金军在黑夜中狂兜圈子,早就迷了路。
找错了好几个地方,直到今日方才找到的路径,寻到了嚮导。
带队的丁大兴对著身后的士卒说道:“管他是不是要找的村子,该披甲的披甲,既然有乱军进村,咱们不能置之不理,庞三,等会儿你带头,杀进去。”
刚刚说话的士卒满不在意的点了点头,隨即带著自家一个十人队驱马径直衝了过去。
“他娘的別伤著百姓!”丁大兴刚刚嘱咐了一句,隨后又摇头说道:“顾二郎,你是有大功之人,但这是军中,即便在都统郎君面前掛了號,却还是要听从俺的军令,晓得吗?”
顾顺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丁大兴点头,隨后一挥手。
三十余名甲骑开始了衝锋。
来到这个小村子中打劫的乱兵总共也就二十多人,才扔了两个火把,攻破了两家门户,就遭到了如此凶猛的打击,当即就懵了。
本身这些乱军也不是精锐宋军,甚至其中有几人是半民半匪,哪里是靖难军的对手?
只是一照面,射杀了几人,乱军就乌决决的四散而逃。
“追过去!一个都不留!”丁大兴大声指挥著,隨后又指了指已经开始冒浓烟的几间房舍:“来不及救火了,人先都撤出来!快!”
“你——你回来了—..”顾顺正在凭藉记忆寻找曹寡妇家,却只听到身边有个怯怯的声音,回头却见到拎著一柄柴刀的曹寡妇,见到对方衣服中的稻草都跑掉了,顾顺不由得笑了一声。
他从骡子上蹦了下来,拍著骡子鞍囊说道:“俺带来吃食了,有肉乾,囡囡呢。”
说到这里,顾顺最先反应了过来。
刚刚起火的房子中,是不是有一家就是曹寡妇的?
想到这里,顾顺撒开腿就跑,而曹寡妇也隨即从刚刚眩晕感中清醒了过来,
也瞬间嚎陶著向前跑去。
不过三息,顾顺就跑到了那间冒著浓烟的房子中,庞三正在扯著嗓子喊里面有没有人,却没有得到回应。
顾顺大急,夺过庞三的长刀狼狠劈在木门上,连续几下之后,木门鬆动,顾顺扔下长刀,直接撞了进去。
曹寡妇跟跪著跑了过来,柴刀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直接瘫坐在门口,一时间力气全无,只是紧紧盯著冒出浓烟与火光的大门。
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数日,顾顺抱著小丫头从门中扑了出来,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后,又一头扎进雪堆。
庞三等人连忙上前,拉起顾顺,又看了看怀中的女娃:“孩子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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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呜呜鸣.”
顾顺与曹寡妇两人一哭一笑,坐在一起之后,久久也不言语。
丁大兴看著这一幕,只是感嘆了一声,就立即下令:“速速找乾柴,烧雪做饭!俺们靖难大军来了,你们就有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