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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喝茶去
    第341章 喝茶去
    夏忧蠹最后还是答应了。
    说实话,那个时候……她没办法不答应,不敢不答应。
    其实夏忧蠹也很矛盾,按理说,她不应该害怕的。
    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幽明地,高见看似囂张,但前提也是幽明地的大人物们没出手,此人做的事情匪夷所思,以六境修为连破幽明地十位真传,已经是骇人至极了,但真要说有什么威胁……也不至於。
    隨便一位长老过来,镇压高见也不过翻手之间的事情。
    所以,如果仔细分析,她完全不需要害怕,高见拿她实际上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是吧……害怕这种事,其实是没办法控制的。
    一个小孩遇到一个绝对不可能伤害自己的陌生亲戚,其实也会害怕,她对高见……就是一种没办法控制的,好像看见了天敌一样的恐惧感。
    如果说夏忧蠹在师父面前是一只慵懒的没骨头的猫儿,那么在高见面前就是炸毛哈气的哈基米。
    不过还好……再怎么说也是大人了,她还是能克制住自己的表现的。
    於是,她一路跟著高见,离开了此处。
    ——————————
    很快,她就坐在了高见原本所居住的那座小屋,当初还是她带高见过来的。
    进来这里,外面的气息仿佛就消失了,如同被一层无形的幕布瞬间隔绝。
    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陈设简单的石室,一张矮几,两个凳子。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清冽的泉水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不自觉沉静的茶香。
    矮几上,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摆放得一丝不苟。炉上,一壶泉水正发出细密而均匀的“咕嘟”声,水汽氤氳。
    夏忧蠹僵硬地坐在蒲团上,身体依旧紧绷,仿佛隨时准备应对致命的攻击。她完全不明白,这个前一刻还在地牢修罗场中冷酷的杀了吴峰鬼王、浑身散发著令人窒息煞气的男人,为何会突然將她带到这样一个地方……喝茶?
    高见坐在她对面,姿態沉静,与方才判若两人。他身上的血污和杀气似乎也被这间石室的气息涤盪过,收敛得无影无踪。
    他伸出骨节分明、此刻却异常稳定的手,动作行云流水,开始温杯、取茶、注水。
    这巨大的反差,让夏忧蠹心中的惊惧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被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困惑所取代。
    他到底是什么人?
    刚刚仿佛修罗,以嚇得她说不出话来?而现在,又是一个能將擅长茶艺,沉静如渊的雅士?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或者说……这令人胆寒的“静”,是否只是那毁灭风暴暂时蛰伏的表象?如同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
    高见將一杯清澈透亮、茶香內蕴的茶汤轻轻推至夏忧蠹面前。
    “请。”声音依旧平静。
    夏忧蠹看著眼前这杯清澈的茶汤,又看看对面那张平静无波、深不可测的脸。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捧起温热的茶杯。茶香沁人心脾,让她的心情都平静下来不少。
    她先闻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再喝了一口,夏忧蠹眼前一亮:“乳嫩清滑,馥郁鼻端,这茶叶也是我自己备的,怎么我自己冲不出来?”
    没错,高见在幽明地,自然是不可能拿到什么好水的。
    高见则伸手,將水点下:“用水而已,幽明地备的茶叶自然是好茶,想来也是价值百金的东西,所以问题就是出在水上。”
    “冲茶之水,若是来自山中潭水澄澈者,则必甘美,若是江河溪涧之水,遇澄潭大泽,味咸甘洌,而波涛湍急,瀑布飞泉,或舟楫多处,则苦浊不堪。”
    “幽明地的水,出自黄泉地底,阴气太重,必然动盪香韵,不適合用来冲茶,所以我用的是自带的水,这是沧州来的,那里是水乡,山中灵峰遍地,皆有佳泉,堪供汲煮,诸山溪涧澄流都是好水,芳冽甘腴,故而有此差別。”
    “不可能,我又怎么不知道幽明地的水苦?平日里用的都是外面取的山泉,但还是没你这味道。”夏忧蠹摇头。
    说话之间,她也在看著高见的动作。
    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流畅,带著一种韵律感,瓷茶盏在他指间流转,热水注入时,茶叶在水中舒展沉浮的姿態都被他控制得恰到好处。他专注的眼神落在茶汤之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和刚刚咆哮的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夏忧蠹看得有些呆愣。
    真是……搞不明白。
    这绝非附庸风雅或装腔作势。眼前这个男人展现出的茶道造诣,比她见过的许多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茶师都要精深、圆融。
    那是一种沉淀在骨子里的雅致、对水、火、茶、器掌控到极致后的自然流露,动作间没有丝毫多余的修饰。
    听了夏忧蠹的话,高见於是再说:“不是水的问题,那就是火了,烹茶之火,木性未尽,尚有余烟,烟气入汤,汤必无用。故先烧令红,去其烟焰,才能好喝。”
    “若是汤火不和,轻则常品,重则气竭昧漓。须製造精微,运度得宜,则表里昭彻,如玉之在璞,雕琢才能显出茶香来。”
    话语之间,高见又给对方满上。
    夏忧蠹的恐惧,也在这时候消的差不多了。
    这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这么优雅的人,不愧是从神都来的,就是有格调!
    於是,夏忧蠹继续喝茶,然后说道:“你……是叫高见是吧?我该怎么称呼你?”
    “就叫我高见就行了,夏姑娘,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我的事情,不如就趁现在全部问完,能说的我肯定说,算是……建立信任吧。”高见笑笑,对夏忧蠹说道。
    “建立信任?高先生,想我建立信任?我不明白。”夏忧蠹有些不解,不懂高见此刻是何用意。
    “我出身太学,自然是不想和幽明地交恶,但此前因为一些事情,还是搅了幽明地的局,所以才被你家老祖捉来,不过,你家老祖应该也不想真的和太学撕破脸皮,所以把我放在这里,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態度。”
    “所以……你的態度就是,堵了幽明地真传们的门,然后又来找我说是取得信任?”夏忧蠹不太理解高见的思路。
    但別的不说,茶確实好喝,她又喝了一口。
    高见於是又伸手,给她续杯,隨后说道:“堵门是不得已之举,我在幽明地並无根基,也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技艺,不过作为武者,唯独勇战技击之术可以稍微显眼,想要引起幽明地大人物们的注意,也只得如此了。”
    “这可不是什么『现眼』的程度了……六境修为,力战十位幽明地真传,其中还有四位是七境的,高先生你这个可真是在幽明地炸了个大的。”夏忧蠹似乎有些绷不住优雅的言辞了,频频看向高见。
    “唉,丟人现眼而已,我原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却不曾想出现了夏姑娘你,差点就让我翻了船。”
    “翻了船……高先生是觉得幽明地的真传是条阴沟子?”夏忧蠹略有些不满意。
    然后,她又饮了一杯茶。
    不过,这一次,高见却没有给她续上了。
    高见轻声道:“少喝些,三杯已经足够了,茶这东西,宜常饮,不宜多饮,常饮则心肺清凉,烦郁顿释。多饮则微伤脾肾,或泄或寒,脾土原润,肾又水乡,宜燥宜温,多或非利也”
    “一壶之茶,只堪再巡,初巡鲜美,再则甘醇,三巡意欲尽矣,初巡为婷婷裊裊十三余,再巡为碧玉破瓜年,三巡以来,绿叶成阴矣。”高见说著,將茶壶收起。
    显然,这个答案让夏忧蠹很不高兴。
    於是,她將茶杯一推,说道:“开口婷婷裊裊十三余,闭口碧玉破瓜年,高先生也是那般登徒子不成?”
    “借人喻物而已,夏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如果觉得冒犯,那我在这里赔罪了。”高见拱了拱手。
    “既然要赔礼,又怎么能空口白话呢?就再给我倒一杯吧。”夏忧蠹转了转眼珠子,提议道。
    该说不说的,高见茶確实好喝,茶出之际恍若白浮光凝碗面,茶麵轻涛如生玉乳,她现在也觉得满口生香,回味无穷。
    茶之一物,兼备五行,茶之一字,好似人在草木间,受山川灵气,以火助水舒枯木,生水走脉展茶性,金火炒制,受水火煎熬,淬出其中精华,她在幽明地旧居,阴气重了,现在有这三杯茶调和五行,只觉得通体舒泰,自然是想喝了再喝,一直不停。
    “那可不行,真的不能再喝了,这茶偏阴,我以阳火煅烧也无法祛除,三杯已经足够了,再喝伤体,多饮伤神损寿,心神善惊,臥不能安,那就不好了。”高见將茶壶收到身后,自然是不答应。
    而夏忧蠹像真的是只慵懒的猫儿般,以一个极富韧性的姿態盈盈站起,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闭上一只眼,睁著另一只,眸光流转,带著几分俏皮与微醺的迷离:“既然如此,我去取酒来,酒为水中火,能让元海阳生,水中火起,天地循环,造化反覆,我这藏著一些柏酒,是玉衡星之精,服之令人身轻,我再饮三杯,可否压住阴气,再换高先生一杯茶来?”
    “呃……”高见有些讶异夏忧蠹的表现。
    前一刻还畏他如虎,此刻竟能壮起胆来,巧笑倩兮地討价还价起来,神態转换之快,倒真令人措手不及。
    她自顾自的离开,也没问高见同不同意。
    而高见这边,也没有阻拦,反而是继续冲了一杯茶,温著杯子。
    不多时,夏忧蠹果然取来了那“柏酒”,並没有趁机逃走,而是返了回来。
    酒液澄澈,隱隱漾著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细嗅之下,確有一股松柏特有的清冽之气,仿佛真蕴著几分星宿精华。
    她也不拘礼,自斟自饮起来。初时还带著几分试探,三杯下肚,那酒意便如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她的眉眼双颊。
    酒已三杯,身体燥热起来,高见也不好推脱,將第四杯茶水递上,她便欢喜的接过,一饮而尽。
    一杯茶,一杯酒,就这么纠缠著,一直到茶到五杯,酒已一壶,高见才收起火炉。
    此刻,夏忧蠹醉眼乜斜,身子愈发绵软地倚在桌边,口中开始含糊地哼著不成调的小曲时,高见知道,时机已至。
    他轻轻放下手中一直摩挲的空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这声响却仿佛带著某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微醺的夏忧蠹迷濛的眼眸微微聚焦了一瞬。
    “夏姑娘,”高见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郑重,“接下来要问之事,涉及修行根本,极为私密,可谓冒犯之极。高某先行告罪,望姑娘海涵。”
    他拱手为礼,姿態诚恳,然而那深邃的目光却如探照灯般牢牢锁定了夏忧蠹迷离的醉眼。
    “但此事於我,於釐清一些疑惑,至关重要。恕我唐突——”
    他微微前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敢问姑娘,你所修习的……究竟是何种功法?”
    这个问法,可以说是非常的无礼了,所以高见才要铺垫先前这么多东西。
    不过,也没想到她会把自己灌醉,但也无所谓了,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
    而夏忧蠹这边,只见她双颊飞起两朵娇艷的红云,眼神愈发迷离,如同蒙了一层江南烟雨的水雾。
    先前强装的镇定与来自大仙门的矜持,此刻都被酒意冲淡了不少。
    她托著腮,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画著圈,时而吃吃低笑,时而歪著头,用那双水汪汪、带著几分天真好奇的醉眼瞅著高见,红唇微启,吐气如兰,带著淡淡的柏香。举止间流露出一种不自知的娇憨可爱。
    这反而让高见有些措手不及了起来。
    这人,咋不说话?
    醉迷糊了?
    別吧,阿sir,他还要根据夏忧蠹的情况来判断幽明地的態度呢,结果真醉了?
    一向觉得自己算无遗策的高见,在这种时候实测,让他有些无奈。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
    夏忧蠹眼珠咕嚕一转,却坐了起来:“怕我不说吗?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