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总要等到听风檐铃响起,才知道陆闻枢会来。
那时,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陆闻枢。
但如今,用不着?檐铃响起,玉蝉衣就?知道,陆闻枢一定会来找她了。
玉蝉衣毫不意外地看着?他?,只是当她看到陆闻枢脸上毫无破绽的亲和与平静,好似他?真就?是一个?无意间路过?的路人一般,她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地隐隐战栗起来,掐着?自己的手心,隐忍着?身体本能的反应。
面上,一笑置之。
玉蝉衣很快移开?眼,跟在澜应雪的身后进入了秘境。
落霞峰秘境地上长着?一地的蔓金苔,就?像落下?一地的鎏金,人走在秘境里,被蔓金苔的光一照,人面如同?塑上了金泊。
天空是暗蓝色的,天边闪着?耀眼的极光,天幕星星点点,仿若画笔画上去的一样。
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打在一身白衣上,衣服也变了颜色,这让那位提着?灯的白衣公?子无端惹上一股妖异感。
他?没有跟上来,只是遥遥站在玉蝉衣几人身后,随后走向了与澜应雪玉蝉衣一众人等不同?的方向。
玉蝉衣扫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澜应雪也望了他?的背影一眼,感慨道:“这男修士,哪怕面容普通,行动谦和友善的话,倒是会给他?那普普通通的面容增添几分有别于其他?人的风雅。天生的样貌动人固然难得,可由自内心生发的气?质才最是余韵悠长。”
玉蝉衣状若无心地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他?是我?们踏进秘境来遇到的第一个?妖呢?”
澜应雪顿时毛骨悚然,脚步扎住在原地:“啊?真的是这样吗?”
玉蝉衣:“当然。先顺手给你个?方便,叫你对他?心怀感激,对他?毫无防备,再趁你不备,咬断你的喉咙。”
澜应雪:“!!!”
吓得差点往后跳开?半步。
不远处,那道白衣驻足一下?,之后的步履明显是慢了许多。
玉蝉衣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对澜应雪说道:“开?玩笑呢,吓唬你的!”
玉蝉衣道:“并?非是说那位道友一定就?是妖。”
“只是想告诉你们,秘境之所以叫秘境,是说,这里是少有人踏足之处,少了人气?,就?亦滋生妖物?邪怪,我?们还是要十分之小心谨慎为好。”
澜应雪脸色由白转至如常,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刚刚真的吓坏我?了,真以为我?我?们还没进秘境里去就?撞邪了。”
玉蝉衣道:“再吓你一次,秘境里的确少有人踏足,人气?少,因而易滋生妖物?邪怪,但若是有妖物?反其道而行,偏偏敢将自己混入众多修士中?间,你觉得还好分辨吗?”
她说话时气?音是带笑的,面如霜,一点浅浅笑意点在脸上,但仔细看,会发现只有唇是弯起的,一对漆黑瞳仁里没什么真实的笑意,说话的声音也有种刻意放缓的感觉。
澜应雪听得周身都冷了些。
“不会吧……你应该又在同?我?们开?玩笑了吧?”澜应雪说,“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过?。妖身上总会有妖气?。”
玉蝉衣道:“我?们去凡间玩时,会收敛自己身上的灵气?,你又怎么能完全肯定,妖不会收敛他?们的妖气??”
“那怎么办?那岂不是分不出来了?”
“总有藏不住的时候。”玉蝉衣说,“小心着?些便好。”
澜应雪道:“你知道得真的好多!”
旁边另几个?星罗宫弟子也有同?感。
玉蝉衣笑笑。
抬眼远望,不见白衣。
那位提着?灯的白衣公?子已经走出视野范围。
但玉蝉衣知道,他?没有走远的。
半里开?外的阴暗处,陆闻枢握着?灯笼的指骨微微绷紧了。
这玉蝉衣——故弄玄虚,哗众取宠。
赝品就?是赝品,假的就?是假的。
陆婵玑是不会像她这样,装神?弄鬼博取关注,也不会这样傲慢,在一群比她年长的修士旁,一副她博学广识、什么都懂的样子。
更?何况玉蝉衣说的那些也是错的,大?错特错,什么妖什么魔敢混入巨海十州,伪装成为修士?单是“荧惑”就?足以让它们闻风丧胆了。
这玉蝉衣,与陆婵玑,只一分肖似,九分不同?。那一点点肖似,足以叫他?恶心……
咔哒一声,灯笼长杆断成两截。
杆头挂着?的灯笼掉了脑袋一样,倏地坠地,骨碌碌滚了一段路,火光寂灭了。
陆闻枢隐隐薄怒的脸陷入到黑暗当中?去。
想来也是,微生溟能知道什么?陆婵玑从小到大?只与他?最是亲密。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收入眼里,这世上只有他?最了解她。
陆闻枢闭了闭眼睛,思绪进入识海,戾气?重重的识海仿佛被黑雾罩着?,他?很快看到了养在识海里的“荧惑”。
他?熟练地指尖探过?去,感受着?它身上散发出来的缕缕剑气?向他?的手指缠来,尚未完全认主的“荧惑”又一次将他?的手指割伤,血顺着?它黑色的剑体滑下?,锥入指骨的痛一传来,陆闻枢烦躁的心忽然静下?去了。
看着?“荧惑”,他?眼底温柔得不像话。
只有他?,是与真正的陆婵玑一直在一起的。
没有谁,能将他们分开。
-
几天下?来,玉蝉衣陪澜应雪她们走了几个?秘境,所获颇丰。
最后清点所获宝物?时,玉蝉衣只将里面的灵花灵草要走,其余的都留给了澜应雪她们。
和星罗宫宫主告别时,星罗宫宫主仍不死心:“真不打算离开?你那个?不尽宗?”
玉蝉衣道:“多谢宫主美意。”
算作委婉拒绝。
星罗宫宫主不再强求,只是塞给玉蝉衣一份小册子。
玉蝉衣接过?来低头一看,赫然是一本“防骗手册”。翻开?,里面是各种不入流的宗门招生时设下?的花招与陷阱。
星罗宫宫主道:“常看常新?,星罗宫永远欢迎你。”
玉蝉衣哭笑不得,将书合上,将书收了下?来:“多谢宫主。”
最后一天,玉蝉衣不打算待在星罗宫的飞舟上。
她知道,要是待在飞舟上,她一定见不上涂山玄叶最后一面。
至于那个?行踪向来随心所欲的师兄,见不上他?玉蝉衣也不意外,说不定又有他?想去的地方,不知道去哪里去了。
她回到了曾经租住过?的客栈的院中?,坐在埋酒的树下?等着?涂山玄叶。
辰时,天光透亮。涂山玄叶踏进院里来,见玉蝉衣在石桌上摆了三杯茶,见微生溟常在的位置空空,他?拧眉道:“你师兄还没过?来?”
玉蝉衣摇头。
“他?说他?去秘境了。”玉蝉衣道。
涂山玄叶一愣:“他?居然会告诉你……”
玉蝉衣问:“为什么不会告诉我??”
涂山玄叶沉默了半天,说道:“小蝉衣,你师兄哪天要是突然死了,可千万别为他?伤心难过?。”
玉蝉衣皱着?眉头,心里面古怪极了。巫溪兰也说过?一样的话,但巫溪兰说的时候听上去像玩笑一样,可涂山玄叶说这话的语气?却认真极了。
她沉默下?去,等着?涂山玄叶继续往下?说。
“刚来蓬莱时,你师兄他?向我?打听消除魔气?的法子。”涂山玄叶一顿,补充,“说是,为了送你一把好剑。”
玉蝉衣拧眉:“为了送我?一把好剑,找消除魔气?的法子?”
她似乎想通了什么,神?色却变得更?不好看了:“这是他?的本命剑吗?”
涂山玄叶点点头,全然没去考虑玉蝉衣是如何能够猜到她那个?拔不出剑的师兄会有本命剑的,说道:“我?告诉他?,这种法子可不好找,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这蓬莱恰好是能叫他?消除魔气?的地方,这里有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境,叫卧冰水牢。”
“那里有可以侵蚀神?魂的寒气?,自然也能冻住魔气?,让他?将自己的本命剑拿出来给你。”涂山玄叶道,“剑是取出来了,可也与自杀无异,寻常修士,不出三日就?死了,魔气?是没了,人也直接没了。你师兄他?一身病,我?实在看不得他?这么折腾自己,就?没把这法子告诉他?,似乎是看出来我?明知道却不想说,一直找机会从我?嘴里套话。”
“论剑大?会结束第二天,他?来找了我?一回。”涂山玄叶皱着?眉说,“我?在落霞峰上就?不该和你们一起喝酒,他?一定是发现了我?的酒量不好。你走之后,他?又诓我?和他?一起喝酒,从我?这套出来了这个?法子。我?酒醒之后想要拦他?,我?告诉他?,卧冰水牢自上古时是封印“犯人”重犯的地方,万万年来无一人逃出,他?要是进去了之后,五日之内不出来,那就?是要被彻底封印,再也不能见天日了。”
“他?却哈哈大?笑,说,竟还有此等妙地。”
“今日恰好是他?进去的第五日。”涂山玄叶心烦意乱道,“你我?、还有你师姐,皆是上古遗民的后人。我?弄这个?不尽宗,不过?是想给命里孤苦、无家可归的上古遗民后人一处漂泊之后仍然可以落脚的地方,你师兄倒不是上古遗民的血脉,却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家伙,我?难得大?发善心,想要救他?一命,他?倒好,成天寻死,劝不住,半点都劝不住,可是,说不得,半点也说不得……自打他?加入了不尽宗,太微宗派了那么多弟子绕着?不尽宗嘘寒问暖,不尽宗的日子好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