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万籁俱寂,进了屋更是听不到一点声响。
钻进屋子里后?,玉蝉衣影子一路贴着窗户缝隙,先是游走到酒坛的影子后?,沿着桌子的影子一路爬下来。
屋子里弥漫着酒气?,另外还有一种寡清的、死气?沉沉的气?息。
烛台上烛火未点,几束月光从窗子透进来,紧挨着窗的桌子被照得亮堂堂的。开了封的酒坛和酒盏凌乱摆在桌子上,除了酒坛与酒盏之外,桌上还有一物,单独被放在桌角——是水梭花鱼骨。
它比月光更白?,月光覆在上面,更像是洒了一层白?霜。鱼骨被置放于木盒中,此刻木盒微微敞开,玉蝉衣一眼就注意到了它。在水梭花鱼骨旁边,还摆了几个?药瓶,玉蝉衣闻到了熟悉的药味,是她曾经也用过的玉容膏。
除了桌子与床,这?屋子里,就没有多少物件了。
打量完屋子这?一遭后?,玉蝉衣纵着影子,来到陆子午的床边。
当玉蝉衣离近了,能?将?陆子午的床榻看得更清楚了些?,才发现床榻四面果然都?被围着,无法看到床底。再一看陆子午身上穿着的白?衣几乎要和无尘的床铺融为一色,如一只白?蛾贴在床板上,而她面上种种欲望纷杂的情绪淡去,神色变得如婴孩入睡般安然。
饶是玉蝉衣身在不尽宗,只将?影子放进陆子午的房间来窥巡,此刻也是屏气?慑息,紧张而又小心?地贴着床幔投下的影子行动,避开陆子午的视线,将?影子塞进床底的缝隙。
床底,一片漆黑。
待适应了黑暗,能?隐约看清这?里面的情形后?,玉蝉衣骇然一惊。
床下四四方方的空间里,躺着一人?——或者说,躺着一具尸体。
尸身未腐,平躺在木板上,周身被丝丝缕缕的灵力笼罩,看在黑暗中朦胧的身形,像是男子。
顷刻间寒毛冷竖,玉蝉衣继续将?影子往前抹黑探去,很快在对方的腰间翻到了一块玉佩,黑黢黢的床底,她看不清玉佩上小字的具体字样,只能?摸着上面凹凸的纹路,摸出是个?“秀”字。
沈秀……传言中与妖女相恋后?抛妻弃子的沈秀?他怎么?会?在这?儿?
玉蝉衣试图将?玉佩摘下带走,她谨慎地没有弄出哪怕一丁点声响,也探知好了这?上面并没有设什么?法阵,可就在这?时,隔着一层木板,陆子午的声音忽然响起?:“谁?!”
紧接着,只听机括声响起?,光线渗进床底,眼瞧着床板就要被掀开,玉蝉衣忙松开纠缠着玉佩的影子,速速将?影子退出床底,落到了床边床板投下的影子里。
陆子午并没能?看见玉蝉衣,她坐在床边,见无异动后?,放下心?来,眉眼缱绻地看着被她藏在床中的这?人?。
陆子午轻声道:“秀秀,没有谁能?把我和你分开。”
玉蝉衣浑身泛起?寒栗,她在这?一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绝对不能?与陆子午合作,她与陆闻枢行径是如出一辙的荒诞疯狂,连对别人?说的话也那么?像。
玉蝉衣忽然想知道沈秀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忍着心?头沉闷,影子在陆子午的身后?行动,逐渐攀到了陆子午头顶,混在床幔的阴影中间,低垂视线,看向了躺在床中——或者说,是躺在他的棺材中的沈秀。
借着月光,她得以看清沈秀的脸——沈秀的脸像结了霜一样的白?,闭着眼眸,长睫密密,唇色也几近于无,虽说是个?死人?,可他耳戴玉石骨器,身着华裳,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被打扮得精致妥帖,尸身又未腐,看起?来与熟睡的人?无异。看仙龄看不透他到底多少年?岁,也猜不出他是何时死亡,只看样貌,像人?间二三十岁的男子,眉眼间带了点陆闻枢的影子,一样的眉目舒朗,气?质寡清……他长得很像陆闻枢,不对,是陆闻枢长得像他。
惊动了陆子午,玉蝉衣觉得有点可惜,看来,玉佩是带不走了。
玉蝉衣盘算着她到底有没有机会?带走什么?,证明她所见非虚。既然已经惊动了陆子午,她不想白?来一趟。
正在这?时,玉蝉衣神色一凝:她看见沈秀胸口有着轻微的喘气?起?伏,好像……沈秀并不是死人?!
玉蝉衣怔住了,她仔细盯着沈秀的胸口,不知道过了多久后?,终于又一次看着沈秀胸口起?伏了下。
这?并不是她的错觉。
一种可怕的猜测袭中了玉蝉衣的心头:沈秀虽然不是死人?,但恐怕也与死人?无异,是个?活死人?了。
她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决定。
既然已经惊动了陆子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继续惊动下去算了。
她将?影子一路调到窗边,化作人?形,张牙舞爪地在窗户上一闪而过。
原本偏头看着沈秀的陆子午捕捉到窗边黑影,神色倏地一凝,挥手重新将?带有机关的床合上后?,追着那道黑影追了出去。
不尽宗里,玉蝉衣一边纵着牵制着陆子午的黑影,一边往承剑门内陆子午院落所在的峰峦上赶去。
五宗会?试时,她已经来过陆子午的院落许多次,陆子午住在承剑门最偏僻的地方,禁制薄弱,又鲜少有人?经过,很容易突破。
只是刚要御剑而行,却被人?拉住,玉蝉衣一转身,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微生溟,她自认自己不管做什么?事总是很隐蔽,但总逃不过他的眼睛。
“去哪儿?”微生溟问?。
玉蝉衣道:“我要将?陆子午调虎离山,然后?去她卧房床底,将?沈秀救出来。”
“沈秀?床底?”微生溟满脸困惑,“他不是……”
说到这?,微生溟忽然一停,哪怕他心?头万般困惑,但心?知时间紧迫,便不多问?,对玉蝉衣说道:“你尽管去吧,出了事,我会?帮你一起?想办法的。”
他神色中有纠结,却还是松开了手。
玉蝉衣深深看微生溟了一眼,不知为何,在微生溟松手这?一刻,心?头莫名有些?怦然。这?种怦然让她启唇,道了一句:“今晚的月色,当真漂亮。”月色溶溶似水,清而不寒,浮光掠影般照着微生溟的脸,叫这?人?的眉眼变得好似比涂山玄叶的还要更漂亮几分了。
玉蝉衣开始觉得涂山玄叶的眼光苛刻到有了差池,怎可能?这?天底下除涂山氏外无美人?,若叫她来评断,微生溟比起?他们涂山一族也不输。
但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玉蝉衣转了身,踏剑离去。
破开承剑门施在陆子午峰峦外的禁制,落到陆子午院落外时,陆子午已经追着她的黑影,追出了承剑门。玉蝉衣毫不担心?陆子午会?突然回来,她将?陆子午引向了不尽宗方向,哪怕她没有和微生溟说个?明白?,也没有具体安排他要如何,她知道他会?懂她想要什么?,他会?帮她牵制住陆子午的。
陆子午不在,她所在的峰峦与院落如玉蝉衣所知的一样冷清,闯入陆子午的院子,如入无人?之境。
玉蝉衣很快来到陆子午的床边,陆子午的床铺里虽有机关设下,但这?机关术比起?陆闻枢在枢机阁设下的那些?,简单不知多少,一剑下去,床板由中间裂开。
玉蝉衣扶起?了沈秀,她摸到了沈秀的脉搏,脉搏比常人?微弱,呼吸也缓慢,心?跳声几乎听不见,但总归是活着。
她将?沈秀背在身后?,踏出院落。
刚要跳上剑去,忽然扫见不远处的亮光。
陆韶英提着灯笼,站在院子外面,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和她背上像死人?一样的沈秀。
该死。玉蝉衣心?里暗骂了声。
承剑门有巡夜弟子,夜晚会?在宗门里巡视,查看承剑门内是否有异动,这?一点玉蝉衣一千年?前就知道。但这?些?巡夜弟子惯会?偷懒——五宗会?试之时,玉蝉衣将?这?一点看了个?清楚明白?。而陆子午的院子离主峰太远太偏僻,再加上枢机阁的事情,承剑门的弟子们恨不得将?她逐出承剑门,哪还会?细心?看护?夜里根本不会?过来。
自从她开始留意陆子午后?,五宗会?试那么?多天,未曾有一夜,有巡夜弟子来过陆子午的院落这?边。
但她没想到,这?些?负责巡夜的弟子中,竟然还有这?么?认真负责的一个?陆韶英,愿意打着灯笼,大老远地跑到陆子午这?里来巡视。
玉蝉衣浑身紧绷,将?修月剑拿到了手里。
她还没有背着人?和别人?打过……但要是陆韶英,在她只有三十寸灵脉时就曾败在她手上过的陆韶英,到今天,能?在她手底撑过三个?回合,算他的本事。
可是,她的修为在精进,陆韶英的修为兴许也在精进,习惯了谨慎的玉蝉衣不敢小看了陆韶英。
但还好来的人?是他。
她认识的这?一代的承剑门弟子中,最看重承剑门声誉的陆韶英。他一定不会?轻易喊人?过来,要是喊太多人?来看见了沈秀,枢机阁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又闹出这?种事……此人?不会?想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杀气?已经聚集在玉蝉衣周围,玉蝉衣心?里琢磨着,要拿捏好打昏陆韶英的力道,最好将?他打昏几个?月,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足够她将?沈秀安顿好,送回玉陵渡。
气?氛最是剑拔弩张时,陆韶英手里的灯笼忽然一晃,灯花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