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噼啪——”
腊月二十三, 在爆竹和带着笑意的惊呼中,伴随着阵阵催促,在仪真县郊往扬州府和码头去的三岔路,再往里走二里的地方, 热热闹闹开了罗。
“老板你快点儿, 别磨蹭了, 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老板那鞋底子是不是又厚了?怪不得她走不快!”
“快点快点,汤圆都包好了, 赶紧开张咱们好下锅呀!”
……
方荷左手挽着戴帷帽的娜仁,右手挽着梁娘子,活似三个螃蟹, 慢吞吞从客栈内出来。
她的刘海早就蓄长,被绾进瓜皮帽里,露出了银月似的面庞。
修饰过后过于英气的剑眉, 与刻意画得凌厉些的眸子, 中和了她过于精致的鼻头和小嘴儿, 加上喉间特地贴上的喉结,叫她变成了个清风霁月的小公子。
这会子樊小公子左拥右抱, 看得那些伙计们别提多羡慕了, 不由得催促声更急。
这年头,男人活得还没女人潇洒, 他们往哪儿说理去。
听他们酸溜溜的催,方荷眉峰一挑,笑得风流肆意。
“催什么, 你们老板我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就是吉时!”
“不赶紧说几句好听的,蹭蹭老板我身上的好运道, 回头汤圆里的彩头你们可就别想了!”
梁娘子把她推到大门口的牌匾下头,轻嗤,“你就吹吧,你哪儿来的好运道?”
方荷笑嘻嘻冲梁娘子眨眼,“我能遇到阿姐,还能给咱们客栈找到如此美貌多才的老板娘,谁敢说我运道不好!”
梁娘子:“……”油嘴滑舌的,一点好都不学!
想是这么想,但梁娘子唇角的笑意却怎么都落不下去,轻哼了声,跟娜仁站到一边,抓住垂下来的红绸。
方荷把梁娘子吹没了电,得意冲酸溜溜的伙计们龇出两排小白牙,就哄人的本事,让他们先出来也没用,学着点儿吧。
众人:“……”要不是今儿个小年,他们高低得套老板个麻袋不可。
方荷先前往樊家庄子上去的路上,和娜仁一起路过此地,眼尖发现隐约有座农家小院。
走近了看,发现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她请梁娘子和秦叔帮着打听了才知道,好几年前这里住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一家子。
可惜货郎得了重病,一家子无以为继,只能回到乡下老家去过活。
这宅子离码头不算近,离去扬州府的官道也有点距离,做买卖的不乐意要,买宅子的又觉得偏,才只能一直放着。
但方荷觉得正合适,离官道太近,她怕碰上南来北往的官员,还不敢买呢。
至于做买卖嘛,酒香不怕巷子深,余生还那么长,她又不急着挣大钱。
得知方荷愿意买这座小院,对方急着用钱,一百两银子就连着后头近两亩地的旱田一起卖给了她。
方荷跟娜仁和梁娘子商量过后,把小院的围墙扒了,留下先前的几间屋子收拾出来做柴房和厨房。
又在旁边起了一座二层小楼,连买地带盖房子花了二百三十两。
仪真县在扬州府下面的县里算是条件好的,又近水,四通八达方便行商们来往,这价格不算贵。
省下来一点银子,本来方荷还想去官府,把旁边空着的荒地也买下来,往后好扩张。
一问才知道,宅基地一亩竟然要十八两银子,比水田就便宜二两,她算了下那片荒地的面积,到底没舍得。
因为客栈小,方荷也舍得花钱,一个月房子就起好了。
再加上那些小哥哥小姐姐们,有擅长算账的,有口灿莲花擅长砍价的,还有出身前朝贵族底蕴颇深的,客栈一天一个样儿的变着。
一进腊月,客栈就修整一新。
方荷一看,那干脆就年前开张。
要是有买卖,能早点攒钱买地基,没买卖也可以借着客栈开张,不引人注目地一起过个热闹年。
大家都很心动,方荷一说培训过关,他们连小年都等不及过完,紧着就叫人算好了时辰开张。
方荷拉住垂下来的红绸,在大家紧张又期待的注视下,扬声客串了一把司仪——
“爆竹声声财气旺,鸿运当头事业兴,三二一——开业大吉!”
她和手握着手的娜仁并梁娘子一起用力,将牌匾上的‘天涯客栈’四个字露了出来。
原本还酸溜溜的伙计,还有抿唇在一旁笑的姑娘们都欢呼出声,互相贺喜。
方荷不让他们叫主子,叫他们喊老板,喊梁娘子老板娘,喊娜仁大掌柜。
老板说了,只要大家认真干,不只有月钱可拿,客栈的干利都有他们的一份,相当于他们都是小掌柜。
他们都没吃过画出来的大饼,这会子是真心感到喜悦万分,都有种总算从苦难中挣扎出来的安心感。
因为太激动,欢呼声不由得就大了几分。
一辆从码头处缓缓而来的马车,听到动静,停在三岔路口的边儿上,探着脑袋往这边看。
赶车的高壮马夫吸了吸鼻子,闻到了淡淡的爆竹气息。
他冲马车里的人笑道:“老爷,听动静,好像是有新客栈开业,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马车内坐着的是自荆门老家出门拜访老友,顺道准备一起过年的周培公。
马夫也兼职护卫的周二道:“新客栈好歹没人住过,够干净,应该也没什么人,还清静,万一于先生出门访友了,咱们多住几天也无妨。”
周培公闻言,有点心动。
他天性好洁,在家还好说,出门在外总因客栈里各种各样的不洁味道休息不好。
“那就过去看看。”周培公也掀开帘子看了眼,脸上带着浅笑。
“正好叫咱们碰上了,也是缘分,今儿个怕是到不了小于村,在这里过个小年也不错。”
周二笑着诶了一声,赶着马车拐上了去天涯客栈的路。
而此时,方荷和娜仁、梁娘子……还有始终安静站在娜仁身后的云生站在旁边,依然带着笑看众人欢呼,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再也没有什么要命的规矩约束着他们,自然是想笑就笑,想闹就闹。
即便生活没有以前养尊处优,但为自己而活的每一天,苦都透着甜。
眼见快到中午,方荷起得晚,没吃早饭,有点饿了,这才准备提醒大家去做饭。
但她还没开口,云生突然道:“来人了!”
嗯?方荷肚子都暂且顾不上了,眼神放光看向远方隐约能看到的肥羊……不,是马车。
她赶紧拍拍手:“好了好了,小伙子们,姑娘们,咱们来客人了,赶紧准备着!”
梁娘子:“……”不管听多少回,她总觉得这丫头有点做老鸨的潜质。
但其他人并不这么觉得,大家虽然安静下来,神色却肉眼可见得更兴奋了些。
天天忍着想套老板麻袋的冲动,培训了那么久,好歹肥羊……咳咳,客人来了,他们不好好发挥,都对不住他们磨薄了的后槽牙。
周二赶着马车,远远就看见地上还没收起来的红绸和天涯客栈四个字,心下稍稍放松,不由得叫马车快了点,很快就到了客栈大门前。
“哟,这位爷您一看就气宇不凡!”林辰再次凭着自己的腚撅开别人挤上前,冲周二热情道。
方荷:“……”
她一脸怀疑人生地看向梁娘子,她说这话的时候,有这么骚气吗?
梁娘子翻个白眼,摇曳着拉娜仁回去守柜台。
娜仁因为脸破了相,身板也不像汉人,不喜欢跟人应酬,她身后云生也沉默跟了进去。
林辰叫人帮忙拉住马,热情跟周二搭话。
“爷可是赶巧了,我们客栈新开张,今儿个不管是打尖还是住店,都有优惠,上房只需要一两银子!”
周二:“……”你们明抢多好呢,还给我们一间房住,也是怪好心的。
周培公从马车里笑着跳下来,满脸调侃。
“我们瞧着不像冤大头吧?身上也没什么油水,可住不起黑店啊!”
要是在扬州府府城,上房要五两银子也没人说什么。
可仪真县的价儿,周培公与老友书信往来大概知道些。
县里头的上房约莫着才八钱银子,这又不是码头边儿上,一两银子跟明抢也没甚区别。
林辰赶忙解释,“咱们可是正经买卖人,这位爷别误会。”
“一两银子包了您二位的早饭,而且您进去看看咱们的房间就知道了。”
“咱们洗漱用品全都是用得上好的,而且被褥一天一换,屋里一天两回打扫,还熏了香的,比扬州府的客栈住着还舒坦呢。”
方荷不敢把后世的东西苏出来引人注意,可这个世道有的东西,她都做买卖了,自然要做到最好。
比如被褥套一层被罩,方便拆洗。
屋里打两组衣柜,放上木头衣架,可以挂衣服。
洗漱和方便的地方连上竹管,直通后门处的夜香桶,免得往外抬,还方便夜香郎收走。
后院有好几组石臼,用木头和绳子固定在上面,做了脚踩的简单洗衣台,也不叫大家干受累。
房间里,洗漱的香胰子、牙粉、猪鬃毛牙刷都做成小份,一日一换,这都是加分项。
能在这种地方住客栈的,多是南来北往的行商,缺钱的就少,他们更图一个省心。
一句话,对挣钱,方荷从来不会敷衍。
果不其然,周培公听了这话,频频点头,连周二脸上的惊疑和警惕都落下去了。
他们过来住新客栈,图得不就是个舒心么?
要这么说,一两银子一天,他们还是愿意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