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这回没叫散, 稳稳安坐上首,叫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个痛快。
等到殿内有人发现孝庄表情不太对,渐渐安静下来,她才半抬起眼皮子瞭众人一眼。
“都说完了?那哀家就说几句。”
瞧见孝庄目光越来越冷, 妃嫔们都心里发怵, 不由得安静下来。
早在她们第一次告状时, 孝庄就已经看过彤史了。
自康熙南巡回宫,后宫的高位妃嫔, 除德妃和宜妃还有点恩宠,其他人那里康熙去是去了,却都没叫水。
算得上得宠的, 也就是永和宫的乌雅氏,剩下都是新进宫的低位妃嫔,如今又多了个方荷。
就算方荷比其他人都得宠些, 又算得了什么, 孝庄又不是没见过比这更甚的。
当年皇太极是怎么对海兰珠的?
福临又是怎么对董鄂氏的?
只要不闹着立后, 算起来玄烨已经比他祖宗们强太多了。
方荷也是个清明的,先前闹出舍弃凤命一说来, 就不会做自毁长城的事儿。
显然, 这群只盯着后宫一亩三分地的妃嫔们,只顾着拈酸, 半点不明白症结在哪儿。
如今太子渐长,其他孩子也慢慢会长大。
胤褆已经入了朝,惠妃却依然不安分。
胤祉和胤禛眼看着过不了多少年也会入朝, 荣妃现在看着是老实,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故态萌发。
佟佳氏就更不必说。
贵妃有了胤俄后,也比以前张扬了许多。
玄烨是觉得二十三年那回的敲打还不够, 如今准噶尔局势不明……他先前就在她跟前流露出来几回欲亲征的意思。
孝庄自是不想叫康熙亲身犯险,可她这孙子是个犟种,如果真拦不住,到时就更需要叫前朝后宫都安分些,才能专心江山大事。
孝庄实在是腻烦了后宫这群不省心的,今儿个话说得格外重。
“哀家看你们是好日子过够了!才会整日做这些嚼舌根子的事儿!!”
孝庄将茶盏重重往矮几上一拍,所有妃嫔都赶忙起身跪下。
“就你们嘴里七个不满八个不忿的狐媚子,起码她知道该怎么伺候好皇帝,你们呢?”
“有本事在这儿跟哀家废话,不如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为什么比不过你们瞧不上的女人,哀家都替你们臊得慌!”
“妃嫔的本分是伺候皇帝,如今你们要哀家拦着昭嫔尽本分,下回是不是又要撺掇着哀家杀了谁?这就是你们的规矩?”
佟佳氏被说得脸色难看,面对孝庄的震怒,却只能白着脸劝孝庄息怒。
宣嫔梗着脖子不服气,孝庄冷冷看她一眼。
“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要雨露均沾,且轮不上你在这里蹦跶。”
“你要是觉得能进出咸福宫太逍遥,就给哀家滚回咸福宫禁足,多为你额吉和阿布抄几本经念着点他们平安无事,别听风就是雨的,哀家不爱听!”
宣嫔脸一阵青一阵红的,咬着唇低下头去。
去过咸福宫走动的惠妃和郭络罗贵人脸色也煞是好看。
出慈宁宫的时候,两人甚至觉得这大冬天的朝阳晒得厉害,直叫他们脸皮子滚烫。
等方荷醒过来,太阳都升得老高了。
她还惦记着今儿个要请安的事儿,猛地坐起身来。
唬得翠微赶忙上前,“我的主子诶,您可千万安稳些吧,再扭着一回腰,奴婢都没脸去叫太医了。”
方荷讪讪揉了揉腰,其实早就不疼了。
她只是因为康熙快住在头所殿了,才总借口工伤,逃避工作而已。
她紧着下床,“今儿个不是请安的日子吗?你怎么不叫我啊!”
“万岁爷上朝之前吩咐了,说您昨晚累着了。”翠微冲方荷挤眉弄眼,表情格外微妙。
虽说皇上确实待主子挺好,甚至没就寝之前张牙舞爪的从来都是主子,皇上大多时候都没脾气,偶尔还要给主子赔不是。
可这男人啊,啧啧……一上床就不是他咯。
就在头所殿伺候的这几回,翠微和春来回回都能听见主子哭喊的动静。
后宫的小宫女都隐约听见了。
福乐虽然医术不错,到底没经历过人事,还特别担忧地问过伤着哪儿了,需不需要她包扎,给翠微笑得肚子疼。
这会子她也捂着嘴调侃,“万岁爷生怕您腰不好,回头苦的怕还是自己,叫梁九功亲自去慈宁宫给您告了假。”
方荷扬起自己白嫩嫩的巴掌:“……再蛐蛐儿我,主子亲自打你板子!”
翠微赶忙躲开,“您要再吓唬奴婢,慈宁宫的事儿奴婢可忘了啊!”
方荷立马放下手,“算了算了,下次一定,你赶紧说。”
春来在一旁递梳洗的物件儿。
洗漱过后,翠微亲自给方荷梳头,正好凑近了,方便她把慈宁宫的精彩八卦告诉方荷。
慈宁宫里没有富察氏的宫人,倒是有个田嬷嬷,却也不能进殿伺候,听得没那么仔细。
“小喜子去提膳回来,田嬷嬷递消息说,老祖宗骂得挺凶,在外头都听着了,娘娘们走的时候,脸色也都没缓过来呢。”
方荷自己梳着一绺黑发,颇为遗憾地咂摸了下嘴儿。
“我还以为老祖宗说不准要叫我去慈宁宫住一阵子呢,没想到……”
翠微歪了歪脑袋,发现主子遗憾得还挺真实,恨不能扒开主子的脑袋看看她在想什么。
“您还恨不能挨老祖宗一顿骂才好?”这多少是有点毛病。
方荷微微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她可能不懂宫里的生存规则,但上辈子工作那么多年,她很了解职场规则。
不患寡而患不均。
康熙来头所殿来得勤,如果董事长觉得不好,现在就开骂,好歹证明她信任方荷,有心矫正回来。
越是不骂,憋着攒着,等到变成问题不得不解决的时候,她就是待处理的员工,随时可能辞退的那种。
上辈子被辞退,最多就是没工资,这里被辞退,要么家庙,要么是个死。
可叫她把康熙推到别人那里去……康熙自己爱去哪儿去哪儿,她做不了拉皮条的老鸨。
别人受宠也不会给她好处,她就图腻歪自个儿吗?
最多……闭门谢客呗。
到了晚上,康熙忙完政务,溜溜达达从乾清宫过来。
前日刚下过雪,正好赏赏雪景了。
可还没走到头所殿门前,他就顿住了脚步。
“梁九功,你过去看看,头所殿的宫灯是不是坏了。”康熙面无表情吩咐。
梁九功头皮立马就开始发麻,就是承乾宫的宫灯坏了,也不会坏头所殿的啊!
谁不知道这阵子皇上天天来,前脚坏了,后脚内务府保管就屁颠屁颠给送过来。
他心里叫着苦行至门前,丝毫不意外看到被熄灭的羊皮宫灯好好的,只是没点燃。
宫门也关得紧紧的。
只门外站着小太监陈顺,看见御驾过来,哆哆嗦嗦跪下了。
不是冻的,是被自己要说的话吓的。
等康熙行至跟前,陈顺抖着嗓子轻声道:“启禀万,万岁爷,主子说自个儿今天腰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
“主子还说……听不得嘈杂动静,叫把门关上,等她睡醒了再开。”
康熙心下哂笑,往她腚上拍巴掌都醒不过来,她能听见什么嘈杂动静?
梁九功和后头跟着的李德全,还有齐三福他们都跟着跪下了。
宫里就从来没有宫妃将皇上拒之门外的先例,没人敢这么打皇上的脸。
他们都怕皇上突然大发雷霆,反正昭嫔这觉是甭想好好睡了,别说腰不舒服,就是爬都得爬出来……
“不是说雨花阁院儿里的梅花开得不错?”康熙淡淡开口,“过去瞧瞧。”
梁九功愣了一下,接着便抹掉额头上冷汗赶忙应是。
“奴才这就喊轿辇过来。”
皇辇迅速又悄无声息地过来,绕过头所殿往雨花阁那边拐,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瞧着倒像是康熙晚膳后,特地去雨花阁赏花似的。
过了这一晚,康熙就不再直接往头所殿去了。
他吩咐梁九功,“你先去瞧瞧头所殿的宫灯亮不亮,要是亮了再回来禀报。”
经此一事,梁九功是彻底服头所殿那祖宗了。
她到底给皇上下了什么迷魂药,才把过去格外注重规矩的主子爷给弄得如此五迷三道??
一直到小年为止,四十多天的时间里,头所殿的宫灯总共亮了不到一半的时候。
康熙一点都没生气,甚至每回从头所殿出来,心情还都特别好。
至于不点宫灯的理由……康熙想知道的消息就没有不知道的,自也听说了慈宁宫里皇玛嬷大发雷霆的事儿。
其实方荷就算不灭宫灯,临近年底他也不能一直去她那儿。
有子嗣的妃嫔,还有跟前朝有关系的妃嫔,尤其是家人在外地当官的,都得去加以安抚。
但她灭了宫灯,回头敞开大门伺候他的时候,总会格外讨巧一些。
那小嘴儿比果子还甜,直叫人欲罢不能,他乐得隐下这桩不提。
方荷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许是妃嫔们都被孝庄那番训斥给吓着了,除了隐晦地阴阳怪气一番,也不敢再说别的。
她就当这事儿过去了,高高兴兴准备过年。
可在除夕宫宴之前,孝庄却叫人把方荷请到慈宁宫,一进门就叫方荷跪下,表情疏淡。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方荷摸不着头脑,难道是算后账?
可当着孝庄这个老狐狸中的老狐狸,她也不敢在枪口上逗趣儿,只老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