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白光如滔滔江河, 狂涌袭来。
丹卿被这股神秘力量,拽入无尽苍茫之中。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 陡然浮现出许多陌生的画面。
这些场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如隔薄雾。
丹卿看到一个春衫少年, 他捧着书, 缓慢踱步前行, 刚走上木桥, 少年似乎听到什么,蓦然回首,像是在冲谁莞尔一笑。
丹卿看到青空之上,巨大鹰雕驮着少年, 他们迎着清风,飞过海域越过山岗,快乐极了。
丹卿还看见暮霭下,两个同样出尘挺拔的男子面对面站着,他们深深望着彼此,分明离得很近, 眼底却流露着戒备与生疏……
这是鹰祖传承的考验吗?!
丹卿心神震动, 很快认知到这点。
崖松曾说, 开启传承之门只是第一步, 如何得到鹰祖的认可, 才是关键。
那他方才看到的那些场景, 是鹰祖的回忆么?
他现在该怎么做?
就在丹卿不知所措时,他后背仿佛被谁狠狠推了把,顷刻往下沉沉坠落。
丹卿隐约看到, 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村落,浮现在白雾之中。
画面逐渐清晰,青山绿水皆映现在丹卿眼帘,他与这方世界的距离越来越短,仿佛有什么,正在指引他靠近。
终于,场景定格在湖边的篱笆院子。
院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丹卿刚见过的春衫少年,还有一个,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垂柳旁,春衫少年按住小姑娘的肩,谆谆叮嘱着什么。小姑娘却使劲儿摇头,她还伸出纤细手腕,紧紧攥住少年衣袖,眼角绯红。
“阿兄,不要,阿筝不要……”
凭借嘴型,丹卿依稀猜出小姑娘正在说的话。
在丹卿世界里,所有画面都是无声的。
他可以看清他们的动作,却无法听到声音。
忽然间,似有风拂过丹卿耳畔,吹来极轻的喟叹声。
随之传来的沧桑男音,就像清晨敲响的钟鸣,浑厚低沉,且含有积蓄数万年的力度。
“又来人了!”
“咦?!”他好像有些惊讶,然后轻笑道,“这次好像有点意思,不知你们是否会给我满意的答案呢?本尊很期待!去吧……”
伴着这句“去吧”,丹卿神魂一轻,竟没入春衫少年体内。
这种感觉非常的玄妙,他仿佛变成另外个人,但内心深处,又保持着作为丹卿的最后一线神智。
无声的世界,在刹那间,变得鲜活起来。
“阿兄,”面前小姑娘抽噎得厉害,她肩膀颤颤巍巍的,哭得都要断气,“你是男子,如何代替我成为魔皇的献祭品?他们会发现的,呜呜呜,之前被村民送去的女子,都没能回来。你会死的,呜呜呜,阿筝不要你死,阿筝可以自己去,阿筝……”
林阿筝的手颤栗不停,少年能感受到妹妹的恐惧,他眸中划过心疼与悲痛,旋即趁妹妹不注意,猛地朝她纤细脖颈攻去。
一记快狠准的手刀,林阿筝便软绵绵晕倒在他怀里。
将林阿筝抱回床榻,盖好被褥,林慕昭凝望着妹妹哭红的脸,轻声道:“阿筝,阿兄曾答应娘亲,会好好照顾你长大。所以,阿兄替你去魔皇山。待阿兄去后,村庄看守松懈,曹伯会偷偷把你送出村子。若阿兄有命回来,定会去寻你,若不能回来,阿筝,往后你便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知道么?”
说完这些,林慕昭眷恋不舍地再看妹妹最后一眼,眼底满是坚决与笃定。
换上女子鲜红嫁衣,林慕昭往袖中放好匕首,随即盖上喜帕,被庄子里的一顶小轿,送到郊外魔皇山。
魔皇山起先只是一座荒山罢了。
后来魔兽占山为王,村民便称其为“魔皇山”。
几个村民把小轿抬到槐树下,瞬息跑没了影。
林慕昭坐在轿子里,讽刺地轻笑出声。
为求自保,每隔十五日,村庄会献上一位童贞新娘,供魔皇享用。
现在,轮到十二岁的阿筝了!
这些畜生……
林慕昭握紧双拳,走出喜轿。
暮气沉沉,寒鸦掠过,山中枯叶翻飞。
林慕昭站在茂密树冠下,头顶喜帕被风吹远,露出一张略施薄粉的白皙脸颊。
他身形纤细,五官精致,清秀却不显女气。
远远望去,穿着新娘喜服的林慕昭,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
几乎是瞬间,林慕昭被一股气流裹挟着,直接瞬移到一座石洞前。
飞沙走石,空中粉尘乱舞,林慕昭被迷得眼睛都睁不开。
等动静平息,林慕昭看了眼身后,是陡峭悬崖,除了前进,他根本没有退路。
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林慕昭鼓起勇气,步入洞穴。
凹凸不平的壁面,悬挂着灯盏。
烛火绵延,竟是淡淡的猩红色。
林慕昭心脏猛缩,像被死亡的恐怖气息笼罩。他明白,就算落荒而逃,他也逃不出这座死气森森的坟冢。
闭了闭眼,林慕昭凄凉一笑,他本就抱着赴死的决心,所以,他死没有关系,他只盼望阿筝今后能平安顺遂。
小道蜿蜒且狭窄,步行二十余步后,空间陡然变大。
这里的摆置极其古怪,一座座石像嶙峋诡谲,壁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符号,好似人间炼狱。
祭台上,一只硕大展开翅膀的黑鹰,竟被六十八根木剑牢牢钉住。
林慕昭惊恐地倒退数步,心脏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危害村庄的魔兽,就是它吗?
可它还活着么?
林慕昭鼓起勇气,蓦地仰头,再度望去。
鹰雕通体黑色,只有脖颈处,掺杂着零星几根白羽。它翅膀好大,仿佛扇一扇翅膀,就能刮起毁天灭地的飓风。
这黑暗诡异的画面,远远超出林慕昭的想象。
可林慕昭莫名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黑鹰好像已经死了。
哪怕它外貌仍栩栩如生,却没有丝毫鲜活的气息。
寂静洞穴里,忽然响起的低笑声,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
林慕昭仿若触电,他猛地弹跳起来,问:“谁?”
墙角阴暗里,一抹瘦高身影,徐徐显现在猩红光亮下,露出干瘪枯槁的面容。
“不虚道长?”林慕昭愕然又戒备道,“你怎么在这里?”
被称作不虚道长的男人一步步,面目狰狞地朝林慕昭靠近。
不虚道长此时还没觉出异样,他笑声狂妄,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第二十八个少女,哈哈哈,待贫道在这封魔祭坛下吸满处女精元,便可坐地飞升!哈哈哈哈……”
仰天大笑,不虚道长眸色狠戾,状若疯癫道,“等贫道突破,定要将那些轻视鄙夷贫道修炼道术的人,全部踩在脚下,贫道根本没有错,大道三千,各凭本事,为了老朽的飞升,牺牲区区几只蝼蚁,又算得了什么?是的,根本不算什么……”
望着神经兮兮自言自语的不虚道长,林慕昭双目骇然,悲愤交加。
所谓的魔兽,所谓的泼天祸事,竟都是不虚道长在装神弄鬼吗?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妖道,早在他来到村庄,迷惑村民以少女献祭时,林慕昭便心生反感,可他的质疑,根本撼动不了村民们惊惧之下的决定。
想到无辜横死的那些少女,林慕昭满腔怒火。
他倏地抽出袖中匕首,朝不虚道长狠狠刺去。
然而剑锋距离不虚道长几寸远时,忽然被一道无形屏障隔开。
像是被什么剧烈击中,林慕昭倏地往后倒飞,他沉沉摔落在祭台,哇地咳出大口鲜血,后背亦撕裂开来。
鲜血汩汩流淌,竟顺着他身下黑色的神秘符号,无限蔓延。
不虚道长也被吓到,他倏地抬眸,忌惮地看了眼被钉住的鹰雕。
数月前,不虚道长途经此地,意外发现这座封魔祭坛。按照规格与符咒的复杂程度,它生前威力恐怕不容小觑。
当时,不虚道长正是感受到淡淡外泄的戾气,这才辗转破开祭坛的隐藏术。
近来,不虚道长在祭台周围,吸食少女纯粹精元,修炼速度竟是从前的百倍。
这令他欣喜若狂,从而得意忘形。
不虚道长转念一想,不过是只被封印的鸟罢了!纵它曾笑傲天地,如今却也只能窝囊地被钉在石壁,眼睁睁看着他飞升大道!
想到这里,不虚道长傲慢地跃上祭坛,一掌撕开林慕昭前襟。
“男人?”看到林慕昭喉结,以及平坦的胸膛,不虚道长额头青筋暴凸,他大怒道,“你们竟敢愚弄贫道?”
周遭黑气弥漫,不虚道长掌心登时凝出小团黑色雾球,意欲将林慕昭烧成灰烬。
林慕昭视野逐渐模糊,除了伤势,仿佛还有什么,正拼命汲取他的血液。
黑色雾球即将触及林慕昭时,石壁上,那只一动不动的黑色鹰雕,陡然睁开碧幽色眼眸。
它眼睛非常漂亮,像剔透的琉璃珠,盛着整个清新如洗的夏天。
咻咻咻——
伴随破空的声音。
死死钉在巨鹰体内的木剑,顷刻飞射而出。
翅膀扇动,黑色鹰雕俯冲而下,它落地的刹那,化作高大威猛的玄衣男子。
男人眉眼深邃,薄唇弯成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笑得越灿烂,四周杀意便愈加汹涌。
整片空间在他威慑下,一点点扭曲破碎,周遭石柱,皆化作齑粉。
不虚道长吓得目瞪口呆,他连滚带爬,刚离开祭台,身体陡然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线。
他甚至来不及尖叫,便已化作血线,被玄衣男子轻松吸入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