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契破除后, 薄野冀摧毁留在林慕昭身上的精元气息,单枪匹马闯回烈鹰族,以重伤之躯, 强势占据族地。
三千年前的那场恩怨仇恨,薄野冀如今只需动动手指,便能让敌人全部灰飞烟灭。
薄野冀忽然觉得索然无趣。
就算斩尽天下负他人, 又有什么意思?
大雪纷飞。
薄野冀迎着罡风, 独自走进他的出生之地——焰海塔, 再也没有出来。
此后数年, 炽鹰族与薄野冀相安无事。
许是日子过得过于平静,炽鹰族长老们开始动起别的心思。
既然薄野冀也是他们烈鹰族的一员,何不合理发挥他的作用?假如薄野冀的力量能够世世传承,他们炽鹰族, 定能永久立于不败之地。
为达目的,炽鹰族几大支系各显神通,他们想方设法,意图得到薄野冀的肯定与传承。
其中一个支系,为博薄野冀的欢心,竟从凡尘找回了林慕昭, 并将之送入焰海塔。
六年过去。
林慕昭已经二十四岁了。
如今站在薄野冀面前的, 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年, 而是沉稳儒雅的青年林慕昭。
他一袭深青色春衫, 五官更加立体, 漆黑的眼眸低垂着, 教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高座之上,薄野冀搭在扶手上的手臂略微用力。
他淡淡睨了眼殿中那抹瘦削的男子,薄唇轻启, 吐出不含感情的一个字:“滚。”
林慕昭盯着脚尖,许久才开口,嗓音干涩又喑哑:“阿筝,在他们的手上。”
薄野冀漠然冷笑:“关本尊屁事。”
言罢,直接消失在原地。
林慕昭怔怔抬眸,他望向高处的空座椅,看了很久很久。
尽管薄野冀容不下他,林慕昭仍是厚着脸皮,在焰海塔住了下来。
第一年,他们几乎不见面。
第二年,林慕昭偶尔能看见薄野冀的背影。
第三年,林慕昭生了场重病,似梦非梦之际,他好像看到了薄野冀。
他就站在他塌边,用冰雪般寒凉的眼神,俯视着他。
恍惚间,让人想起六年前的夜晚……
“林慕昭,你闹够了没有?”
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男子,薄野冀倏地开口,语气是说不出的绝情冷酷。
缄默片刻,薄野冀忽然低笑一声,他别过头,自嘲道,“也罢,算本尊输了!你走吧,你妹妹已经没事了。”
转身的瞬间,一只手伸过来攥住薄野冀的衣袖。
薄野冀正要动怒,林慕昭却踉跄着摔下床榻,他顺势抱住他的腿,好像抛却了所有尊严。哽咽着、颤抖着,吐出一句句破碎的话语:“对不起,薄野冀,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你原谅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林慕昭已然神志不清。
他烧得全身滚烫,满脸湿润,嘴里还一直含糊不清地重复着“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薄野冀闭了闭眼。
终究没有推开林慕昭的手。
重病痊愈后,林慕昭这才真正的在焰海塔住了下来。
时光仿佛倒流,林慕昭和薄野冀,渐渐又回到魔皇山曾经的日子,每天都过得恬淡且满足。
他们总是没日没夜地黏在一起。
他们一起并肩看夕阳,一起在死气沉沉的塔下,种满生机勃勃的花和树。
他们还在薄野冀诞生的焰海边,一次次抵死缠绵……
日复一日,终于有一天,林慕昭笑着对薄野冀说:“薄野冀,我们成亲好不好?”
那是百花盛放的季节,林慕昭躺在花海里,脸颊还晕染着两团未褪的绯红。
薄野冀深深看他一眼,面色无悲无喜,只简简单单回了个“好”字。
是夜。
喜烛把新房照得红彤彤一片。
林慕昭穿着簇新的喜服,终于迎来他和薄野冀的结局。
在林慕昭主动亲吻薄野冀的时候,一柄内力化作的利刃,毫不费力地刺穿他心脏。
薄野冀漆黑的眸子里,没有泛起丝毫波澜,他冷冷起身,看着榻上面色痛苦的林慕昭,一字一顿道:“你不该来这里。”
林慕昭疼得说不出话,他整个人被鲜红湮没,像马上就要消失在这片红色海洋里。
双手抓皱床单,林慕昭死咬着唇,强忍着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闭上眼。
心脏的绞痛感渐渐减轻,他的心跳,也慢慢地停止。
其实在薄野冀走的第一年,林慕昭浑浑噩噩没过多久,便被抓走了。
林慕昭不知道他们是谁,但肯定不是凡人,因为凡人没有这样古怪又恶毒的能力。
他们把林慕昭困在一座院子里,不停在他身上动手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后来,林慕昭才知道,他被改造成了一台针对薄野冀的机器。
改造成功没多久,机会似乎就来了。
他辗转几番,被送到薄野冀身边。
林阿筝的安危,并没有掌控在烈鹰族支系手里,而是另一帮觊觎薄野冀力量想让他死的人掌控着。
如果想让阿筝活下来,林慕昭必须乖乖听从这帮人的命令。
他得引诱薄野冀,让他沉迷于他的身体,经过一次次结合,薄野冀的气息会催动林慕昭体内的蛊虫孕育生长,待时机成熟,这只蛊虫会趁薄野冀忘情缠绵时,吸尽他全部的修为与生息。
或许第一天来到焰海塔的时候,薄野冀就看出了这一点。
可是林慕昭没有退路。
他也没准备退。
薄野冀是那么的聪明且强大。
六年前,他仓惶刺入他胸口的那一刀,伤害了薄野冀的同时,也解除了他们之间的血契。
这一切,只是误打误撞而已吗?还是薄野冀的顺势而为?
那些真真假假和对对错错,林慕昭分不清,也不想再分清了。
从踏进焰海塔的第一步起,林慕昭就开始期待他的结局。
他清楚的明白,他只是个凡人,他什么都不会,他看不懂他们的把戏,他只能像只蝼蚁一样任人摆布……
“阿筝。”弥留之际,林慕昭颤抖着苍青的唇,眼前白雾茫茫,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凭感觉看向薄野冀的方向,无力嗫嚅道,“拜、拜托你了。”
林慕昭短暂的一生,就这样戛然而止。
在薄野冀漫长的生命里,林慕昭所留下的印记,似乎并不算特别的深。
薄野冀也谈不上是否后悔自己的决定。
只是在每个夜里,薄野冀都忍不住想,那一刻,如果他没有出手,死的到底是谁?
千年过去,焰海塔越来越安静,就像一座矗立在天际的坟冢。
烈鹰族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他们斗胆闯入烈焰塔,才惊觉,薄野冀早已寂灭。
他的传承与力量,被妥善封存下来,正静静等待着有缘人的到来。
……
彼时,从幻境看完鹰祖与林慕昭的故事后,崖松很是怅然。
他分不清孰对孰错,无论鹰祖,还是林慕昭,在当时的环境中,他们做出的选择都不算错。
毕竟当局者迷,换作别人,不一定比他们做得好。
只是丹卿与容陵殿下,他们怎会进入这样悲戚纠结的幻境呢?
在凡尘渡劫时,他们吃过的苦头,还不够多么?
崖松私心里,并不希望丹卿再吃这种伤情的苦。
至于容陵殿下,他那样冷清理智的人,既然能把段冽抛之脑后,想必鹰祖的迷惘与痛楚,他也能全部消化。
崖松不担心容陵,他只是替丹卿感到悲哀。
幻境里接下来的发展,果然与真实剧情如出一辙。丹卿版本的林慕昭,顺利在金陵找到了妹妹林阿筝。
他与薄野冀,暂且留住在阿筝夫妇的小院子里。
自入冬以来,天气还算晴朗。
小院常青树下,林慕昭正在给啁啁喂食,他摸了摸小鹰雕的脑袋,面色担忧,问旁侧的薄野冀:“薄野冀,你看,小啁啁是不是生病了?它最近一直蔫蔫的,吃的食物也不多。”
薄野冀靠在树背,吊儿郎当地闭着眼,语气不善:“你问它啊!我怎么知道?”
“你们不可以交流吗?你们都是可爱的小鸟儿啊!”
“……”
薄野冀被噎了下,他猛地睁开眼睛,凶巴巴怒道:“谁可爱了?你才可爱。”
林慕昭眨眨眼,嘴角牵起暖阳般的弧度。他继续喂啁啁吃米糕,很自然地回:“我知道我很可爱啊!你不用那么大声地告诉我。”
薄野冀:……
“林慕昭,你要不要脸?是本尊最近太过纵容你了吗?”
林慕昭并不在意薄野冀气急败坏的样子,他笑了笑:“没有吧?你昨天穿过的衣服,还是我刚给你洗的呢!”
薄野冀冷哼:“谁让你洗了?不知道本尊会清洁术吗?”
林慕昭愣了下,清洁术吗?他都有些忘记,薄野冀和他不一样,他不是凡人。
见林慕昭吃瘪,薄野冀难掩得意:“劝你不要挑衅我,本尊当年……”
薄野冀绘声绘色,克制地描述了一番他曾令三界提之色变的事实。
暖风徐徐,林慕昭眼神呆滞,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薄野冀以为林慕昭被吓坏,在心里嘀咕了句“胆小鬼”,然后带着几分别扭道:“放心,只要你足够老实乖顺,本尊岂会对你这般羸弱的人类出手?”
薄野冀的话语,嗡嗡回荡在耳畔,林慕昭失去焦距的双眼逐渐恢复神采,他凝视着薄野冀,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如今阿筝已经找到自己的幸福,他再没有什么放不下的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