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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第238章 与人为善
    第238章 与人为善
    日暮时分。
    皇宫午门外。
    众东宫讲官完成一天的授课,正在往宫外走。
    东宫讲官分成两班,而当天东宫讲班以谢迁为首,出宫时众人全都缄默不言,此时他们内部已经商议妥当,要为杨守陈被下诏狱之事奋起抗争,联名上奏为其求情。
    至于郑时……暂且找不到拯救的方向,毕竟郑时截贡品犯下欺君之罪被钉得很死,且郑时案很快就要移交刑部,由文官来审案情况会相对好很多,那时再想办法也不迟。
    就在众人出了承天门,准备往长安左门走的时候,见到有几人立在宫门下,好似在等人,看装束都是宫里的内侍太监,在宫门前见到并不稀奇。
    奇怪的是,见到他们出来后,为首一人竟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谢翰林!可否借一步谈话?”
    来人正是梁芳。
    他特地在这里等候,就是为了在这群东宫讲官离宫时,找他们做一番沟通。
    谢迁上下打量,问道:“不知阁下是……?”
    梁芳笑眯眯回道:“咱家乃中官,御马监梁芳是也。”
    “哦,梁公公?”
    谢迁大感意外。
    梁芳这个人在京师可是相当出名,执掌御马监不说,还替皇帝打理京营提调等事宜,甚至插手兵部事务,更不用说此人为非作歹诬陷忠良了。
    这位可说是朝中奸佞的典范,谢迁连认识其人都嫌恶心,更别说是与之当面对话了。
    “正是。”
    梁芳昂着头还显得很高傲。
    看看,我纡尊降贵亲自来见你,够给面子了吧?
    谢迁拱拱手:“在下一介儒生,实在不敢与梁公公有所往来……这也是朝堂规矩,内外官不得挟私。梁公公,告辞了。”
    一句正经话没说,谢迁直接行礼告退。
    你梁芳算个屁?
    太监是吧?
    不好意思,大明祖制,内外官之间不能往来,你梁芳难道不懂规矩?
    梁芳也没想到谢迁如此轴,赶紧上前一步,伸出手阻拦:“谢翰林,咱有话慢慢讲。今日你我所谈之事,并不涉及公务,不过就是宫门口碰巧遇到了,说几句话而已,不值一提。”
    谢迁脸上带着谦和且不失礼貌的微笑,摇摇头:“这似乎不合规矩。”
    梁芳单刀直入,道:“那咱家就说说杨学士之事……不知谢翰林是否有兴趣听呢?”
    谢迁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
    本来还对你彬彬有礼,告诉你这么做不合规,现在你自己先踩过界,你说你提谁不好专提被你陷害的忠良?
    你这是诚心搞对立,是吧?
    “杨学士一直兢兢业业,一心为朝廷,如今被下锦衣卫诏狱,我等也不知他究竟犯了如何过错,要是梁公公能赐教一二的话,也不是不可。”
    谢迁拿出了严谨的外交辞令。
    要是你说闲谈几句,那绝对不行,因为内外官之间不能往来。但你非要把自己摆在我对立面上,那咱就是政敌相见分外眼红,驳斥一下你的那些谬论,控诉你陷害忠良,我谢某人倒是可以好好跟你理论一番。
    梁芳看到谢迁那杀气腾腾的模样,急忙道:“谢翰林,我们之间一定存在误会,正因为如此,咱家才特来与你相见,争取化干戈为玉帛,彻底解决我们之间的纷争,你觉得如何?”
    谢迁皱了皱眉,道:“诚然,杨学士下诏狱之事,名义上与梁公公您无关,乃锦衣卫出面抓人,涉及天家事务,本不该于此谈论。但梁公公认为,此真乃锦衣卫自行其是?”
    梁芳笑道:“就说有误会嘛……亦或是咱家说得不够清楚……咱家愿意消解误会,尽早让杨学士和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郑时脱去牢狱之灾。”
    “嗯!?”
    谢迁微微吃惊。
    你居然说要帮他们?
    一定有阴谋!
    梁芳续道:“贡品丢失之事,本就是个误会,都怪那郑时刚愎自用,他对咱家心存恨意,当初参劾不成被贬谪出京,难得找到机会便不分青红皂白扣贡品拿人,后来贡品不是分了两批送京?有一批……误打误撞丢失了。”
    谢迁这会儿已经不说话了。
    他看不明白梁芳到底要干嘛,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看梁芳在那儿自说自话。
    “后来贡品也不知怎的,就落到诸位翰林手上,绝非咱家之意。”
    梁芳一副惋惜的神色,道,“再后来,陛下追究此事,咱家还跟陛下提及,不应扩大牵连,所以才只有郑时被锦衣卫擒拿,后追查到此贡品丢失案或与杨学士有染,所以才……请他回去问话。”
    听了半晌,谢迁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几下,这是让他听了都不由抓耳挠腮的谎言……你梁芳竟还有脸说?你咋不说你是正义忠贞之士,一心为朝政,从来不陷害忠良呢?
    “梁公公,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迁差点儿就想破口大骂。
    见过不要脸的,但你这种明明不要脸还非说自己顾体面未大兴牢狱的真是闻所未闻。
    梁芳道:“有误会就应解开……咱家已准备派人去北镇抚司走一趟,把所有事说清楚。如此杨学士和郑时,都能官复原职,继续为朝廷效命。你看可好?”
    谢迁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梁芳一听,还是你谢迁上道,不枉费我在这里跟你费口舌。
    这就谈到重点了。
    当然是利益交换!
    “太子那边,咱家作为天家奴仆,先前一直未能尽职尽忠,对太子课业亦未能起到任何帮助作用,实在抱歉得紧。”梁芳歉然道。
    谢迁不由翻了个白眼,摆摆手道:“太子教导之责自有我东宫讲官负责,无须梁公公你劳心。”
    梁芳继续道:“太子那边,最近一直在向陛下尽孝道,谢翰林应该知晓此事吧?”
    谢迁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
    有关太子跟梁芳的争执,他知晓一二,但宫廷内秘辛他谢迁知道的就不是很详细了。
    梁芳淡淡一笑,提议道:“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讲和了,就当各退一步……就算不退,那也不应该再进了……这样说应该没错吧?”
    谢迁问道:“你这话是想让在下带给太子吗?”
    “哦,谢翰林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
    梁芳解释道,“乃是要与诸位翰林讲清楚,咱家先前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诸位翰林心怀社稷,更维护太子,忠肝义胆,实在令人佩服得紧。”
    谢迁听了浑身难受。
    心说,我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居然琢磨不透这家伙到底来干嘛的?
    我们相助太子,用得着你来说?
    梁芳笑道:“最近咱家准备进献一批贡品,都乃陛下所需,还望翰林院诸位大人高抬贵手……”
    “抬什么……?”
    谢迁继续懵逼。
    你献贡品,关我们什么事?
    拜托,是该请你高抬贵手才对,你用阴谋手段针对太子,为啥要牵连到我们东宫讲官身上?
    我们就是拿俸禄办事,皇帝让我们给太子授课,咋还要负连带责任?
    你求错人了吧?
    梁芳道:“如此说来,谢翰林同意了?”
    “这……”
    谢迁这下更要琢磨梁芳此举背后的情由了,他在认真思忖后,点头道:“内官和外官间本就无过节,但凡遇事当寻求和睦,就是不知杨学士和郑参政那边……”
    “好说,好说。”
    梁芳此时好似心满意足般,一摆手道,“咱家这就派人去知会北镇抚司衙门,力争冰释前嫌。”
    谢迁诧异地问道:“梁公公能干涉北镇抚司办案?”
    梁芳笑答:“贡品案因我而起,现在由我结束,实在再合适不过。此事虽关乎皇室颜面,但只要……我出手,还是能挽回的。”
    就差说,我是讼告者,只要我撤诉,那北镇抚司的人就再难查下去。
    谢迁听着一阵头疼。
    心想,都说锦衣卫乃皇帝爪牙,怎到了阉人手上,却可以公器私用?说得还如此恬不知耻?
    你一个御马监太监,竟能让锦衣卫北镇抚司上上下下听你的话办事?你这都不是奸佞了,简直是想僭越篡权啊。
    “那咱就……”
    梁芳笑盈盈地道,“和气生财?”
    谢迁尽管满脑门问号,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道:“那……和气为善。一切就看梁公公的了。”
    莫名其妙有人说要帮杨守陈和郑时出诏狱,咱还能说啥?
    顺着你的话说呗!
    …………
    梁芳跟谢迁进行一番“友好沟通”后,笑盈盈目送谢迁及一干东宫讲官前往翰林院官衙。
    过不多时,韦兴一路小跑而来,到了他身后。
    “那是谢翰林吧?话都说清楚了吗?”
    韦兴眺望了一下,心里很纳闷儿。
    梁芳问道:“怎的,你觉得咱家亲自出马,他会不给面子?”
    “不是。”
    韦兴摇头道,“只是世人传言,翰林这群清流可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平常不太与人为善,怎会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梁芳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问道:“你说说看,他们能否做到言而有信?”
    韦兴想都没想便点头:“若他们应允了,便不会抵赖,这群人很讲原则,用一诺千金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真是一群死板的文人。”
    梁芳笑道:“这不就是了?与之谈事,只要保证他们能履约就行,其他的重要吗?”
    “啊!?”
    韦兴顿时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梁芳道:“咱家先抛出一些善意,比如说,把杨守陈和郑时从诏狱里捞出来,如此待咱家去陛下跟前献那望远镜以及香皂时,他们就不会再用阴谋手段对付咱了。”
    韦兴问道:“确定他们不会么?”
    梁芳闻言怒视:“刚才是谁说他们讲原则不会抵赖的?你来究竟为何事?这会儿你不该在工坊盯着造琉璃和香皂吗?”
    韦兴连忙道:“是这样的,覃吉出过宫,去了太子妃娘家,即新晋鸿胪寺卿张峦府上,之前刚从宫外回来,还带回一批东西。我知晓后,赶紧来跟公公您汇报。”
    梁芳闻听此言不由皱眉。
    韦兴显得很遗憾:“可惜没逮着机会,趁机把他给拿下。”
    “怎的?”
    梁芳恼火地问道,“你还准备动粗不成?”
    “我……”
    韦兴一时间有些迷惑。
    我说这话,纯粹就是为了哄你开心,你现在不觉得覃吉是个心腹大患了?
    梁芳问道:“覃吉从张府带进宫什么东西?”
    韦兴道:“据说是一些女人常用之物,却有几样不同寻常,比如他随身携带有一方木匣,里面装有两本书,还有一面镜子。”
    “书?镜子?”
    梁芳皱眉不已,问道,“宫里缺这两样东西吗?还需要他从张府往宫里捎?”
    “我也觉得稀奇,这不就专门跑来跟梁公公您汇报了?您看这背后是否有隐情?那张家……”
    韦兴尽可能展开他的联想。
    反正对他而言,说错了也不用负责。
    看起来梁芳的地位是比他高,但实际上二人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直接统辖关系,最多算是政治地位有高低之分的盟友,以前全靠万贵妃联系在一起。
    梁芳问道:“不知是什么书?圣贤书吗?”
    “自然不是。”
    韦兴道,“可惜宫廷禁卫全都没读过几天书,没细细翻查,毕竟谁也不相信覃吉会把一些违禁物品带到宫里去……他在宫里人缘不错,谁都不认为他会有歹心。”
    梁芳脸色不悦:“这不应该是对他搜查松弛的借口。”
    韦兴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宫里有资格经常出入宫门的内官,加起来也就十几二十号人,要是没混出一定资历,谁有资格在京城内拥有处私宅?再说禁卫也不敢公然开罪太子那边的人。”
    “书是什么,没查清楚?”
    梁芳问道。
    韦兴想了想,这才回道:“有极大的可能是闲书。”
    “闲书?你确定?”
    梁芳突然有些兴趣了,问道,“宫里都在传言,说覃吉当初可是不允太子读闲书的,屡屡有纠正之语,现在他竟自己给太子带闲书入宫?没有夹带吗?”
    韦兴摇头:“严密搜查过了,确实无夹带,或真就是闲书……不过并不是带给太子的,而是给太子妃的。”
    梁芳奇怪地问道:“一介女流,即便贵为太子妃,可她毕竟初入宫门没几天,不严守妇道也就罢了,还一门心思看闲书?就不怕惹来非议?”
    韦兴问道:“您是觉得……事情背后或不简单?”
    梁芳不答反问:“如今东宫或文华殿,有咱自己人吗?”
    “没……”
    韦兴否定完,又道,“太子就算要看闲书,应该不会把书带到文华殿去吧?东宫内……应该没有咱的探子。”
    “有的。”
    梁芳突然想到什么,道,“不过是万娘娘的人,如今归邵妃统辖。”
    “啊?”
    韦兴对此大惑不解。
    有关芳娥之事,韦兴是不知情的。
    梁芳脸上涌现一抹笑容,道:“太子若看了闲书,必定耽误课业,他苦心塑造的一心向学的姿态就站不住脚,陛下知晓后必定对其厌恶至极。”
    “呃……”
    韦兴脸色有些尴尬。
    感情你还想借题发挥呢?
    先前贡品案,到现在都没完结,你这是觉得巴结好了东宫讲官,已胜券在握了?居然又要主动出招?
    梁芳道:“咱家这就去见一趟邵妃娘娘……你先回吧……这几天盯紧些,陛下预定的期限将近,咱至少有那一具望远镜,送到宫里多少也算有个交待。”
    ……
    ……
    刘健府宅。
    谢迁在见过梁芳后,随即就登门去见刘健,因为他实在搞不清楚梁芳的用意,却又觉得事关重大,非要找个人倾述并商讨一番。
    等谢迁将事大致说完,刘健也陷入到深思中。
    谢迁叹道:“回到翰林院后我细细琢磨,也不知梁芳是否认为,之前太子与他相争之事都是咱们这帮人教唆的?所以才会主动登门求和?”
    刘健问道:“太子做过什么?”
    “据说……涉及到贡品,就是先前失窃的那批……都说乃梁芳贼喊捉贼,幸好覃公公慧眼,及早发现端倪,不然很多人都会因此受到牵连……不过杨学士可惜了,因为家人的疏忽最终没避过去。”
    谢迁说到这里,不免有些遗憾。
    毕竟在他们看来,杨守陈清正廉明,可惜家人行事不慎才会被奸人所害。
    刘健问道:“会否跟眼下咱联名请奏一事外泄有关?”
    谢迁迟疑地问道:“你是说,联名之事被人泄露出去,为梁芳知晓……梁芳怕事情闹大,所以才主动找我谈和解之事?”
    “如此可能性更大。”
    刘健正色道,“照情理分析,应是如此。太子所作所为与咱们无关,梁芳就算再愚蠢,也不该犯下如此致命过错。且他既敢陷害众翰林同僚,就不会朝令夕改,要害他便会一直加害到底。”
    谢迁点头:“说来也是,先前还一心钻研如何加害我等,回过头却跑来讲和……或许他根本就无悔过之心,只是存了别的图谋,伺机而动。”
    刘健道:“不得不防。”
    谢迁又问道:“那现在是不是意味着……杨学士没事了?连同山东左参政郑宗良也能脱罪?”
    刘健摇头道:“这两天,我会特意留心此事,且万不可对太子提及,以免打扰他课业……圣上已下达口谕,日讲时不得提及有关书经外的东西,于乔,对这一点你可一定要注意。”
    众多翰林讲官中,谢迁的嘴是最碎的。
    好像什么事都藏不住,以至于太子有什么书本外的困惑,基本上都会找谢迁答疑解惑。
    正因为如此,刘健才会如此提醒谢迁。
    “明白了。”
    谢迁叹道,“朝堂弊政连连,却连在太子面前提及都算犯忌讳。大明储君对于朝廷的昏暗一无所知,未来他该如何才能治理好大明天下?头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