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位传说中的柳国公,霍翎久仰大名,却只在庆功宴会上远远扫过一眼,连对方生得如何都没看清楚。
但毫无疑问,柳国公是京中屈指可数的大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原本应该对她不屑一顾的。
霍翎会突然想到柳国公,是因为她觉得这样的计策,不太像是端王和端王妃能想出来的。
这倒不是她小觑端王和端王妃。
事实上,单从端王坐镇燕西时调度有序,政令通达,就能看出来端王的手腕和能力都不差。
只是端王过去的人生太过顺遂,这让他在受挫以后,很容易被情绪影响判断,被爱憎左右行事。
柳国公世子夫妻昨天刚回
京,能让端王这么快接受现实,还能将劣势转化为优势的人,霍翎只能想到柳国公。
她已经能对朝局造成一定的影响,所以连原先对她不屑一顾的柳国公,都开始正视她的存在。
从端王有些诧异的反应,霍翎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没有立刻拒绝端王的提议,也没有直接告诉端王,景元帝要立她为皇后。
她只是默认了端王的判断,仿佛自己进宫真的只是当一名普通妃子。
“我在宫中,确实需要帮手。但我不知道殿下能帮我做什么。”
“别提以后。”
霍翎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的怒意,认真道:“陛下春秋鼎盛,以后的事情还太遥远。”
端王听出了她话中的薄怒,却只以为她是不满他的含糊。
“以后”的事情,是不好拿出来细说的。
那就只能多说说眼下。
眼下所能许诺的,无非就是金钱,后宫的支持,位份。
端王话说得好听,担心她进宫以后没有体己钱被宫人轻慢,会给她五万两银票。
至于后宫的支持,是因为后宫里有位出身柳国公府旁支的柳昭容,是陛下潜邸时的旧人了。
她有宠爱,柳昭容有多年情分,两边联手,霍翎可以在第一时间站稳脚跟。
至于位份,端王试探道:“阿翎,皇兄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会给你什么位份?”
霍翎微笑:“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端王:“我只是有些好奇。”
霍翎只道:“当初陛下越过县君之位,给我封了郡君。在位份之事上,陛下定然也不会小气。”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还想刨根问底的端王顿时唇角泛苦。
这些天,他始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且不说县君变郡君一事,光是他提出庆祝千秋节,还劳心劳力策划了皇家猎场一行,就不知道给皇兄和阿翎制造了多少相处的机会。
念及此,端王隐隐有个猜测:“阿翎,皇家猎场一行,我并非故意失约。”
端王终于还是没忍住,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是皇兄。”
“是皇兄故意下旨,要我留守京师。”
“他早就看上了你,所以才会同意皇家猎场一行,还刻意隔开了你我,最终趁着你惊马之时乘虚而入,彻底从我身边夺走了你。”
霍翎笑了一下。
怎么说呢。
端王这段分析,基本都是对的。
最大的问题在于,他完全忽略了她本人在这件事情里面的意愿。
“如果这么想,能让殿下心里好受些的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端王紧盯着霍翎。
明日景元帝就会在大朝会上提出立后之事,只要端王、端王妃和柳国公知道她会成为皇后,就知道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结盟。
因为作为一个妃嫔的她,只能给景元帝吹吹枕头风,却无法真正插手过继一事。
她不想在景元帝驾崩以后,成为一名普通太妃,被送去寺庙里青灯古佛相伴余生的话,就需要提前与下一任皇帝打好关系,换取将来的荣华富贵。
但作为皇后的她,是可以插手过继一事的。
甚至可以说,景元帝要么不过继。一旦过继,绝对会将孩子记在她的名下。
与下一任皇帝打好关系?
换取将来的荣华富贵?
下一任皇帝对她不敬,敢稍稍克扣她一些,无需她出面做什么,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满朝官员。
试想一下,景元帝真的过继了季渊晚,季渊晚从此以后要对她早晚请安,口口声声唤她“母后”,霍翎不知道自己会作何感想,但她敢肯定,第一个要崩溃受不了的就是端王妃。
霍翎已经虚与委蛇得够久了,既然双方的利益完全冲突,这会儿她也懒得再掩饰。
“殿下,承认自己不如陛下很难吗。”
为什么一定要有苦衷。
为什么一定要给她设想那么多不得已。
这世间,从来没有那么多迫不得已。更多的,只是内心欲望驱使和顺势而为。
端王脸色微白,这是霍翎第二次说出这种话了。
第一次听到时,他还能视若平常,如今却再难保持平静。
“阿翎,你怎能如此虚荣?”
“殿下,说出这种话,实在是太有失你的身份了。”
“女人追求权势就是虚荣,那男人追求权势又算什么?殿下天潢贵胄,可曾有过不甘心?想必是有的吧,不然何至于如此愤怒失态。”
看到端王那张俊美的面容,因愤怒而微微扭曲,霍翎直直望入端王眼底。
“殿下到底在气什么呢?”
“你对我的感情,敌不过端王妃和两位公子带来的利益。”
“是你先将我们的感情放在权上衡量,那你也怨不得我用价码来衡量我们的感情。毕竟,当初在何泰一事上,殿下曾亲口对我说,我十分懂得权衡利弊。”
端王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逼视霍翎。
但想到大儿子,想到霍翎进宫以后可能会造成的影响,端王终于还是退让了。
“阿翎,方才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你不要意气用事。”
“如果你觉得我开出的条件不够好,你可以跟我提。”
顿了顿,端王还是道:“但我希望你看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能先为我保守秘密,不要将燕西的情况透露给皇兄。”
“作为谢礼,我会在短时间内再次晋升方建白和孙裕成。”
再如何用情感去包装,都掩盖不了这场对话里赤裸裸的利益交换。霍翎道:“殿下请回吧,你的来意我已尽数知晓,我就不亲送了。”
端王抿了抿唇:“你好好考虑,我先走了。”
等端王一走,无墨立刻走进来。
她离得远,听不清霍翎和端王具体争执些什么,但从端王的肢体动作,能明显看出他的情绪不对劲。
无墨将一杯茶水递给霍翎:“小姐,你和端王都聊了些什么,他竟然那么生气。”
霍翎没接茶水,只是握着扶手缓缓站起,眼底映出难得一见的冷漠:“他生气,难道我就不生气吗。”
“陛下身体一向康健,他们倒好,一个个都在盘算以后了。”
无墨一惊,顿时知道小姐为什么这么生气了。
陛下昨日才求娶小姐,端王今日就上门说什么“陛下驾崩以后”……
别说小姐,她听了都气得够呛。
“陛下还是端王的亲哥哥呢,这人怎么能这样啊。”
霍翎这才从无墨手里接过茶水,掀开茶盖一饮而尽,对无墨道:“走,我们回屋去拿龙纹玉佩,我要进宫找陛下。”
***
景元帝给朝臣放了一天假,自己却没闲着。
用过早膳,他照例在御花园逛了两圈,脚步一拐,顺便逛到了凤仪宫。
“该与内务府那边打声招呼,让他们重新修凤仪宫了。”
景元帝想了想,又多叮嘱了李满一句:“郡君喜欢海棠花,到时凤仪宫里多种些垂丝海棠。”
李满笑着应是。
景元帝微微颔首,走回御书房批复折子。这些时日他不在京中,积攒了不少政务。
看得累了,景元帝放下手里的朱笔,起身活动,随口问李满:“今儿一直没见崔弘益,他给郡君挑好人了吗?”
李满知道景元帝会关心这件事,早早就打听好了:“已经挑好了,他正准备把人带去郡君府,请郡君过目呢。”
景元帝微微颔首,很满意崔弘益的进展:“岭南那边不是进贡了两筐荔枝吗,让他给郡君送些去。”
活动够了,景元帝又重新坐回去翻看折子。
就在几个月前,京兆尹饶正青病了一场,身体大不如前,上书请求致仕。
景元帝命吏部拟一份名单,将有资格接替京兆尹位置的几人都列在上面。
京兆尹乃京兆府的最高长官,正四品,主要负责管理京师治安。
这个官职看似职权高,却不好当。毕竟是天子脚下,一块石头砸下来都有可能砸到皇亲国戚、高官贵胄的地方,京兆尹要是没有好的家世背景,根本就坐不稳这个位置。
折子上,吏部拟的几人,不是出身世家,就是出身勋贵。
景元帝思量片刻,暂时将折子单独放到一旁,又拿起一份新的折子。
是承恩公上的折子,询问何泰一事。
放人是绝对不可能放的,景元帝握着朱笔,随手批复一句,就见李满匆匆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玉匣。
匣子里装着的,正是他的龙纹玉佩。
“怎么回事 ?“景元帝问。
李满道:“陛下,郡君现在在朱雀门外,说是想进宫见您。她没有进宫令牌,只好出示了这块玉佩。”
景元帝恍然:“是朕疏忽了。”
他总想着再过不久她就要进宫,所以压根就忘了进宫令牌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