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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用石头和砖块砌起来的篝火里发出劈里啪啦的炸裂声, 利维坦回过神,恢复了冷静。
    “你想和我说什么?”她问,“你告诉我这些, 总不可能就只是说些故事。”
    拉法叶站起身, 拍了拍手里针织帽上沾上的木碳黑灰。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利维坦, 这可不是故事。”
    “安沙是因为那群贵族才死的,她的晚年本该在星城活得好好的,而不是病死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拉法叶慢吞吞地将被篝火烘烤得暖和的帽子戴上, 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望向她,“还有安格。是雷厄姆答应安沙, 承诺保护沙安德勒的那十个孩子, 可是现在呢?你知道安格去了哪儿吗?”
    利维坦没有说话。
    “安沙死了, 沙安德勒也没剩多少人。”拉法叶说,“我们需要你, 利维坦。”
    “我?我能做什么?”利维坦讽刺地看着他,又望向周围看过来的灰城人, “你们又能做些什么?”
    拉法叶:“沙安德勒从不畏惧死亡。”
    他说:“我只是害怕我们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
    见利维坦依旧没有回应他的话, 拉法叶只好扔下了一剂猛药:“我知道最近星海并不安稳。各个星际的法庭已经连轴转了起来,就是为了处理那群贵族惹出来的事。”
    最近?
    利维坦想起来了。
    在十几天前,第八星际的某个区域里,在法律上受到人权保护的本地兽人被大批量捕杀,甚至被偷偷捕获贩卖至其他星际,这个消息最终被该星际的年轻将领塞拉菲娜公布,标志着本在隐忍防守的第八星际终于打响了反击的第一枪。
    星海各个法庭正在清算所有涉及此次案件的贵族。
    而那时候的利维坦正在雷厄姆的手下整理着邀请名单, 顺便划掉不少会在这次清算中涉事的贵族。
    大难临头各自飞,除了某些事情上,贵族们并不是团结一致, 集体对外的人。
    “就算是我,也明白这类涉及贵族的事件在这个时间段被曝出去,会引起多大的公众舆论。”拉法叶说,“就像是往一堆烧得旺盛的篝火里再倒上一桶汽油。就算无法引爆篝火,炸开的黑灰也能永远黏附在那群喜好‘纯洁无垢’的贵族身上。”
    “安沙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她没有任何助力,连上天都没有站在她的旁边。”男人走向她,站定在利维坦的面前,目光沉沉,“但现在不一样。天时地利……只差你了。利维坦。”
    “无论雷厄姆的想法如何,至少这些年你在她身旁,是最了解她的人。”
    拉法叶的目光诚挚又纯澈,他向她伸出了手,“利维坦,帮帮沙安德勒。”
    ……她了解她吗?
    利维坦怔愣地看着拉法叶,心中嘲讽。
    她没有贸然伸手应下这看上去注定会是飞蛾扑火结局的合作。利维坦侧过头看向拉法叶身后的篝火,她说:
    “安沙的墓,在哪儿?”
    **
    从‘灰城’出来后,夜幕早已降临。
    从狭窄走道里钻出来,重新回到宽敞街道上的利维坦拢了拢自己罩在头上的兜帽。
    她只觉得周身一片冰冷,唯有胸腔里正燃着一团火。
    不至于让她感到温暖,更大程度让她感受到的是痛苦。
    这算怎么一回事?
    原来她的‘母亲’真的是她的母亲,原来她的母亲才是那个无血缘的陌生人。‘哥哥’不是哥哥,‘妹妹’不是妹妹,她一直是游离在沙安德勒之外,真正的外人。
    原以为的凶手不再是凶手,甚至和她有着更亲近的关系。
    利维坦走在路灯照耀下的昏暗街道上,垂下眼眸想起拉法叶不久前的话。
    “——你说你是被洗脑后扔进来的罪犯,也不是真正的沙安德勒,那又为什么出来后还对沙安德勒的事情这样上心?”
    利维坦自觉做不到这样,她对沙安德勒无甚牵挂,对安沙也只有一点点连带的亲近。就算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这一点愤怒的火光,并不足以让她燃起“燃烧自己,反抗德雷曼”的决心。
    拉法叶却说:“出来后,我从未找寻过自己曾经的记忆。对外面的人来说,哪怕消除记忆,可我依旧是个罪犯。”
    “但对安沙不是。”他温和地笑了,脸上看不出一点‘罪犯’的痕迹,“她认定了我是拉法叶沙安德勒,是‘太阳’赐给她的孩子。哪怕后来她知道太阳是虚假的,但她说……”
    男人深吸一口气,又很快吐出。
    “她说,对我的爱不是虚假。”
    “那时候我就知道,不管曾经的我是什么,至少从我来到沙安德勒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是安沙的孩子,拉法叶。”
    “爱……”
    利维坦喃喃自语。
    爱到底是什么呢?
    自她有意识起,她就在那片荒芜的沙漠里了。按照剧场的设定,利维坦的身边是“自己亲密无间的族人”,“威严且睿智的族长母亲”,“温和善良的哥哥”。可是利维坦在被拥簇着忍受着夜晚寒冷时,总会意识到自己与这个族群的格格不入。
    只有安格。
    当她从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作为“妹妹”诞生在沙安德勒这个族群里,第一次由利维坦见证的生命出现在她的生活里面,甚至持续了那么多年。
    对于利维坦来说,无论安格是否和她有血缘关系,她都是自己的妹妹。
    ……所以,爱是什么呢?
    爱是洗去前半人生的拉法叶甘愿燃烧后半人生,只是为安沙讨回公道?爱是雷厄姆为了她愿意承担数十年母女分别的隐忍?
    爱是……利维坦直到现在,还能梦见安格在自己面前被封进木箱,落入深不见底的流沙中,梦醒后的哀恸与愤怒?
    利维坦知道,拉法叶的出现还有他嘴里的故事都是为了将自己争取到沙安德勒的计划里——那些故事或许并不全都是真实的。
    可是当她站在安沙的墓前,那个小小的,甚至没有什么划分区域的坟墓前,利维坦还是落下了泪。
    那数年的相处并不如她所想,自己完全疏离于沙安德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融进了这个陌生的族群。
    那才是她的家。
    那才是利维坦沙安德勒的家。
    “好吧,”她低着头轻轻地对自己说,“你赢了,拉法叶。我会帮你们的。”
    但在此之前,为了让这团火焰燃烧得更旺,她要去见雷厄姆,她的母亲。
    ——疼痛会让人警醒,会让人保持愤怒。
    她要去问她,在安沙和雷厄姆的交易中,本该被承诺活下来的安格如今到底去了哪儿?
    利维坦拉紧了卫衣兜帽的抽绳,紧接着快步朝着酒馆走去。
    **
    “阿嚏!!”
    一声喷嚏打得巨响,就连落在长椅上靠他极近的海鸥都扇动着翅膀飞远。
    距离沙滩不远的海边,海浪正有规律的往后撤退,头顶上的太阳藏在云后,晕染出一大片漂亮的霞光。
    砂伦坐在长椅上滑动着自己手腕上的星端,认真查看了下今天登上头条的新闻。
    “星城西区机械暴乱……这不就是昨天我去的地方吗?”
    他甚至在报道图片上的一角瞅到了格外眼熟的玩偶——那只像是载入了智能ai的棉花玩偶兔子。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砂伦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昨天黄昏来到海边后,他就没在金发牛仔的身边看见那只格外活泼的玩偶兔子。
    他已经在这儿等了快一整天。
    在昨天的这个时候,砂伦在一群海鸥的围绕下,给金发牛仔讲了一个接一个故事。虽说第一个故事听上去有点离奇……好吧,他就是瞎编的。但第二个故事他可没有。
    十年前,在第十二星际某个矿场内,当天夜晚矿场的主人出乎意料地为所有人举办了一场宴会狂欢。
    美酒美食都摆放在矿场里的大圆桌上,就连那时候没接触过酒的砂伦都好奇地啄了一小口——然后毫不意外地呛到咳嗽。
    大家伙热闹地大吃大喝,就连平常看上去格外凶悍的工头都端着还带啤酒沫的玻璃酒杯凑过来,妄图和矿场的主人痛饮一杯。他是真的醉了。
    在一片难得的欢声笑语中,憋不住的砂伦偷偷溜出了矿场,一眼看见了矿场外停留的客车。车门大开,但以往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怀恩今天也被邀请进矿场聚会。这是车门忘记关上了吗?
    就在他好奇往里面探头的时候,身后的矿产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滔天的黑灰像是满载着雷电的乌云遮蔽了砂伦的视野。
    那一瞬间的危机感让他本能地躲进了眼前的车子里,但远处的爆鸣让年幼的砂伦浑身颤抖,眼前漆黑大脑空白。
    等到他再次清醒,不知道什么时候乘着车来到了距离矿场很远的城镇,他躺在漆黑一片的街道上,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枚火红色的宝石。
    后来,砂伦听到自己先前工作的那个矿场在半夜发生了巨大的爆炸,那场宴会里的所有人全部遇难,无一幸免。
    只有他,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样,从那里逃了出来。
    醒来的时候手上还有一块极其贵重的红色宝石。
    难道有谁救了他?这块宝石也是救命恩人留给他的?
    砂伦不知道。
    那块火红色的宝石最终被他卖了出去,换了路费,成了他作为星海星盗驰骋的资本之一。
    之后在星海里驰骋的时候,偶尔他也会感到后悔,为什么就那样轻易地将恩人留给他的东西卖出去。但仔细想想,那个时候的砂伦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