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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双喜镇(六)鬼遮眼
    第105章 双喜镇(六)鬼遮眼
    “咚”的一声闷响,黑色棺椁砸在地面上。
    突如其来的撞击震散几圈团簇的雾气,扬起的白色沙尘和白雾混杂在一起,难舍难分。
    尚清北眼前人头攒动,穿黑色丧服的男女老少影影绰绰地围了一圈,虚幻的影子朦胧地做出擦拭眼泪的动作,鬼哭一样的哭丧声一阵接着一阵。
    “呜呜呜……没福气的娃啊……”
    “死啦,好可怜哟,没享几天福……”
    “嘻嘻嘻,命不好,消受不起……”
    如果说头几句还能听得出哭腔,后面几句便是很明显的笑意盎然的语调,似乎对死者的逝去感到高兴。
    说是高兴并不准确,那语气更像是劫后余生的窃喜,好像原本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擦着边砸到旁人的头上。
    尚清北鸡皮疙瘩起了一片又一片,打了个幅度极大的寒颤。
    本就铺天盖地的冷意再度上涌,好像赤身裸体地站立在冬日的寒风中,被刀子一般的北风搜刮骨骸,将血管和筋络的每一个角落冻透吹彻。
    一阵风来,眼前的幻影被簌簌地吹散成一地尘沙,飘飞到空中,又缓缓沉降。
    所有异状尽数消失,没有鬼影,没有唱祝,天地间一时寂静而安宁得出奇。
    只有静静停搁在纸钱堆中的棺材能够证明,刚才确实有诡异事件发生,有鬼怪打街巷行过。
    尚清北借着月光,凝视棺材周围散落的骨白色碎末,又抖了一下,接着就听到耳后传来“呼呼”的吹气声。
    游丝般的凉气骚动着发丝,轻轻巧巧得像秋天的寒蝉振动翅翼,让人脖颈发痒。
    ‘小鬼吹灯,由不得你说灭不灭。’
    李瑶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尚清北僵硬地转过头,看到穿白衬衫黑长裤的青年就站在自己身边,遗像似的黑白两色,松松垮垮地贴在门上,有节律地呼吸。
    尚清北甫松了口气,由恐惧反弹的愠怒潮水般上涌:“齐文,我们都一样是玩家,你别再当我是小孩子,没事就吓唬我了——这一点儿也不好玩!”
    “我吓唬你?”单薄得像纸的青年不解其意地挑起眉梢,“伱胆子怎么这么小?徐嫂不是说了么,只要肩上的阳火不灭,鬼就怕人。”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倒好像真的是在宽慰吓破了胆的队友似的;和言语配套的笑容却带着明显的促狭,话里话外流露出哄小孩的态度。
    尚清北一想到自己吓得快晕厥过去了,而“齐文”却气定神闲地袖手旁观,就觉得不忿。
    怎么见到鬼都不带大喘气的?这还是人吗?哪怕是老玩家,也太夸张了吧?
    他更加坚信了,“齐文”绝对是老玩家中精神异化比较多的那一挂。
    思维触及了什么,尚清北侧头看向青年,疑惑地问:“徐雯的化妆镜呢?我记得你一直拿在手里,还开着led灯照明呢。”
    “化妆镜么?”
    青年歪了歪头,沉静的面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比满地堆积的纸钱还要白上几分,毫无血色的唇灰败得像是墓碑的石刻。
    违和感陡然滋生,尚清北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的环境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只有惨白的月光于事无补地提供光明,反而给所有景象都蒙上了一层诡谲的色彩,更显得鬼影幢幢。
    青年忽的粲然一笑,露出白色石子般细密的牙齿:“应该是落在院子里了,你和我一起回去拿吧。”
    尚清北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住了,扼得他骨头发痛。
    青年看着瘦瘦弱弱,力气却极大,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宅院的方向拖拽过去。
    不对!事情不对!
    尚清北感受着皮肤相接处冰凉的触感,心底生出一个恐怖的猜测。
    他用抱着词典的手臂勾住一边的门柱,借力站定,同时匆忙地环顾四周。
    身遭的环境已然变得陌生,白墙黑瓦的房屋建筑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片茫茫然的水雾。
    平旷的空地上,只有面前一座黑白相间的大宅拔地而起,檐下挂着两个白色的纸灯笼,上面用黑笔写着狰狞的“囍”字。
    紧闭的黑色木门歪歪斜斜地开了一条缝,暗红色的血水从缝中蜿蜒渗出,缓慢而粘稠地流向他的脚边。
    高大的宅邸给人坟茔般的感觉,尚清北陡然生出一个想法:一旦进入其中,他会死!
    “不了,齐哥,我在这里等你,你自己进去吧。”尚清北仰面看着高出他半个头的青年,镇定地说。
    青年将头扭过一个人类无法达到的角度,深黑无光的眼珠垂下看他:“我们一起进去。”
    尚清北看到,月光下,青年的影子拉得颀长,却是满头簪钗,长袖窄衣,分明是个女子的模样!
    ……
    “真漂亮。”
    宅院外,齐斯直勾勾地盯着静置于面前的黑色棺材,忍不住出声赞叹。
    站在一旁的李瑶拨弄手中的一叠纸钱,摇了摇头:“镇魂棺是大凶之物,若没有足够的尸体填在里头,恐怕会反噬生人。”
    “这样么?”齐斯眯缝着眼睛,偏过头看向侧后方的高挑女人,“十具尸体够吗?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添几具。”
    李瑶困倦似的垂下头,声音冰冰凉凉:“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尸体?”
    齐斯笑了:“忘了说了,我是个标本制作师,成天和一堆尸体打交道。”
    他将右手搭上自己的左手腕,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命运怀表的表面,发出“叩叩”的轻响。
    在敲到第三下时,李瑶略有些失真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那你说,我是死人还是活人?”
    苍白的女人陡然抬头,抹了粉的脸上只有嘴唇红得像血,没有瞳孔的眼睛弯成月牙,配合着唇齿做出一个鬼气森森的笑脸。
    寒意从脚底蔓延着渗入四肢五骸,表面的皮肤好像结了一层薄薄的凝霜。
    齐斯生理性地打起了颤,却是用手拢了拢略显单薄的衬衫,歪着头注视面前的女人,好像在仔细斟酌即将说出口的答案。
    “人行人路,鬼走鬼道,人鬼殊途,阴阳异道——”
    诡异的唱祝声在棺材旁咿咿呀呀地响着,混杂着虚情假意的哭丧:
    “呜呜呜……快进棺材啊,进棺材就没事啦……”
    “嘻嘻嘻,死了也好,死了就什么也不用愁了……”
    切切察察的议论声细细碎碎地响成一片,忽而被一声尖利的唱声打断: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休祲有数,福祸莫求——”
    如同盖棺定论的判词,一瞬间压下了所有旁的声音,只剩自身的余音久久不散。
    “吵死了。”齐斯轻嗤一声,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
    久久未能得到回应,女人咧开血红的嘴,整张脸几乎贴上齐斯的鼻尖:“你见过的尸体多,你说——我是死人,还是活人啊?”
    ……“嘀嗒、嘀嗒。”
    耳边的更漏声以同样的频率,一下一下地叩击着,属引不绝。
    李瑶感到一阵心悸,惺忪着睁开眼,入目是满眼的红。
    头顶的红色纱帐无风自动,床头柜上燃着一根白色的蜡烛。
    血一样的“囍”字贴在正前方的木门上,直直撞入眼中,刺得人眼睛生痛。
    李瑶发现自己坐在床边,一身红色的嫁衣繁复厚重地裹在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哪儿?”
    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感受到隐隐的刺痛,至此明白:这不是梦,而是副本自身的机制。
    是死亡点,还是对背景故事的补充?
    李瑶平日里写灵异小说为生,对神神鬼鬼的事都懂一些,深知有些东西你越怕它,它便越要找你的麻烦。
    她维持着冷静,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向门边移去,试探性地伸手推了一下门。
    门竟然被推开了。
    眼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院落。铺满红色碎屑的平地正中央,镶嵌着一枚青黑色的古井,井边坐着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
    女人的头发很长,长得拖拽到地上。整个人如同一座由发丝织成的雕塑似的,不动不声不响。
    她是鬼!
    李瑶屏住呼吸,小步退回房间,手肘碰到门页,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女人倏地转过头,阴冷的目光钉在李瑶的脸上:“救救我……你救救我……可以吗?”
    ……
    齐斯搞定了明显是鬼怪的女人,闲庭信步地走回宅院,顺手将门掩上。
    今晚的事着实有些不对劲。
    他在半夜无故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喜儿化作的鬼怪伏在他床边,腐臭味扑鼻,差点没把他恶心得吐出来。
    没一会儿,李瑶也醒了,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看。
    他出于对某种神棍气质的熟悉和兴趣,再加上“醒都醒了,不出去看看亏了”的心理,欣然答应。
    两人一起出了门,在宅院外站了一会儿,看着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地行来,将棺材放在门口。
    然后,李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鬼怪。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透着可感的诡异。
    就连做出决定的思维模式也十分古怪,更像是遵从直觉,而非理性。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齐斯觉得自己正在向常胥那一挂的蠢货靠拢。
    “可以影响判断的副本么?希望这个影响不会带到现实,不然我还是立刻去死比较好。”齐斯恹恹地想着,径直走向东边厢房,推门而入。
    四名队友睡得像死猪似的,从左往右依次是李瑶、刘丙丁、杜小宇、尚清北。
    正中间属于他的那张床位空着,垫尚有余温。
    “我就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吗?是只有我中招,还是别的什么情况?”齐斯漫无边际地想着,伸手摸向杜小宇的床位。
    杜小宇这货睡得很实诚,呼噜打得震天响,口水在枕边流了一摊。
    哪怕齐斯粗暴地掀开他的枕头,摸走下面的手机,他也没有分毫即将醒转的迹象。
    齐斯站到一旁,按下手机的开机键。
    随着一阵鲜亮的开机铃声,蓝莹莹的光照到他白得像鬼的脸上,将他的脸色照得明一块暗一块。
    这部手机被摆弄了那么久,电量竟然还是满格。
    齐斯半阖着眼,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划动了几下,点进电话簿,拨了唯一一个联系人的电话。
    电话铃声在不远处响起,隔着门板听起来飘忽不定,却依旧能够判断它响起的方位。
    ——在门外的棺材里,徐雯的手机在棺材里。
    “徐雯果然已经死了么?看样子省去了交流的麻烦呢。”齐斯将手揣进口袋,里面似乎鼓鼓囊囊装着什么。
    他顺手抓了一把出来,却见是一捧碎碎渣渣的纸铜钱。
    什么情况?这些玩意儿是什么时候到他身上的?他怎么完全没印象?
    齐斯的行动力一向很强,有了疑窦后立刻从床上爬起,摸到李瑶的床边,将手伸进后者的口袋。
    指尖触到纸钱粗糙的表面后,迅速抽了回来,轻柔地将被子掖回原状。
    他又去其他几名熟睡的玩家那儿如法炮制,得出了想要的结论。
    “只有我和李瑶的口袋里有纸钱,这是什么原理?”
    齐斯坐回自己的床位,陷入了沉思。
    双喜镇是鬼镇,纸钱是鬼钱,副本将纸钱放到玩家身上,是让玩家消费的意思吗?
    还是说有人已经死了,成了鬼怪,所以身上会有纸钱?
    齐斯摩挲着下巴,兴味盎然地想:如果成了鬼就方便了,把其他玩家都杀了就好。
    当然,现在也不麻烦。
    无论自己是不是鬼,都可以先杀个人试试。
    齐斯从手环中抽出刀片,划向身边刘丙丁的后脖颈。
    预料中的划破肌肤的韧感不曾出现,刀片从皮肉间漏过,就像穿过幻影。
    杀不了么?
    齐斯微眯着眼,又给了另一边的杜小宇一刀,结果别无二致。
    他不信邪地都试了一遍,没有任何一个人流出哪怕一滴血。
    系统界面上,一行提示文字无声无息地刷新出来:
    【在该副本中,您无法杀死睡梦中的玩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