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老奸巨猾
“首辅的提议,诸位爱卿可有想法?”
永寧帝神色恍惚的问道。
“参照云南旧例,在勛贵中挑选一员大將镇守边疆,以减轻朝廷的財政支出”。
这份提案,首辅事先可没有和他通过气。
昨天大家沟通的,也只是压制江南系官员,把钱从地方上收回来。
现在不赶紧落实,等到总督换了人,未来再想操作就难了。
没有军队压制,江南士绅可不会乖乖听话。
唯有先把事情做实,形成了制度,后续才能延续下去。
从结果上来看,万俊辉这位首辅无疑是合格的。
携大势压制住了江南系的官员,没有让他这个皇帝亲自上阵衝锋。
不过后面的提议,永寧帝就迟疑了。
设立都护府,册封勛贵镇守安南,確实省钱疗法。
面子里子都有了,交趾布政司在程序上也恢復了,只是条件不成熟暂时没有落实。
在史书上,可以堂而皇之的记录永寧朝收復交趾布政司,建立安南都护府管理南疆。
等过上一些年,地方局势稳定了,当地经济获得一定发展,再恢復府县制度大虞又增加了一个省。
可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搞不清楚状况,索性就把问题拋给群臣,看大家的反应。
“陛下,此事不妥。”
“交趾脱离我朝上百年,当地早就蛮夷化。
安南国的歷史,更是传承了数百年,期间经歷了五代十国和宋元。
期间虽然有王权更替,可一直都是独立政权,足以证明他们不服王化。
想要治理好当地,绝不是简单的册封勛贵镇守就行了,还必须投入大量的军力,以镇压四方不服。”
武乡侯当即反对道。
首辅的提议太过明显,有资格镇守安南的,勛贵系中就那么几位。
无论是哪一位留在地方上,对勛贵集团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按照以往的惯例,內阁成员通常保持在三到五人,极端情况下才会增减。
勛贵系四大巨头回朝,正好和他们形成平衡。
多的不敢保证,最少一二十年內,能够和文官集团抗衡。
在这期间获得的政治资源,各家都能够吃饱。
如果运气好的话,下一代领军人物也有不俗的政治手段,那么就会形成政治惯性。
“侯爷,此言差矣!”
“设立都护府,册封勛贵將领镇守安南,不等於朝廷就不投入军力。
主要是相较於常规省份,世袭的镇守將领拥有更大的权限,能够更灵活的处理地方事务。
就比如说现在,交趾缺乏地方官员,上报朝廷等吏部选人,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能够完成。
如果有足够自主权,地方上直接任命即可。
倘若地方发生变故,镇守勛贵也能自主决定出兵,而不是上报兵部和都督府。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昔日大唐就是在收復安南之后,在地方上长期纠缠,才被活活拖垮的。
同样的错误,我大虞不能再犯。
相较於大唐,我们有现成的案例。
我朝太祖皇帝雄才伟略,在处理云南事务时,就开创性的採取了册封勛贵镇守地方。
数十年后,云南得以大治,为我大虞增加一省。
哪怕过去了两百多年,当地依然我大虞最安稳的省份。”
谷嘉熙笑著回应道。
论起耍嘴皮子,十名勛贵也干不过一名文官。
不同於靠血脉世袭的勛贵,能够站在朝堂上的文官,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
尤其是一眾阁臣,不仅都是诡辩高手,一个个还博古通今。
同他们进行爭辩,各种歷史典故,那是信手拈来。
哪怕没理,凭藉渊博的知识,也能说出来。
稍有不慎,就掉进人家挖的坑中,而不自知。
“谷阁老言重了!”
“大唐覆灭是多方面原因导致的,把责任归结到安南身上,未免有些牵强。
在征討安南之前,唐王朝的皇都就沦陷了多次,江山社稷早就摇摇欲坠。
相比之下,我大虞朝就不一样了。
陛下雄才伟略,朝堂上贤臣猛將层出不穷,岂会畏惧一小小的安南。
等蜀地战事平息,朝廷的財政就会从赤字转向盈余,完全有能力重建交趾布政司!”
镇东侯的接话,一下子引爆了朝堂。
哪怕反应最迟钝的官员,经过这么一折腾,此时也明白了过来。
看似是治理安南的方案之爭,实则是文武之爭。
首辅先发制人,抢在勛贵系巨头回朝前,准备先把其中一位踢出局。
自认为洞悉了本质,一眾文官纷纷跟风下场。
转瞬的功夫,朝堂上就吵作一团,各种唾沫星子乱飞,就差上演全武行。
“肃静!”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像什么样?”
“当自己是街头卖艺的,要比吆喝的声音大?”
“今天先到这里,首辅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永寧帝当即爆发道。
对皇帝来说,手下一团和气是灾难,可整天斗个不停一样是问题。
大虞朝的党爭本来就激烈,因为利益的缘故,朝堂上大小派系经常混战。
不过那些文官內斗,都属於小儿科级別。
文武之爭,才是最要命的。
稍有不慎,就会动摇国本。
对擅自挑起衝突的首辅,此刻他是怎么看,都怎么不顺眼。
……
“陛下,留下臣在最后,不知所为何事?”
群臣退下之后,万俊辉故作疑惑的问道。
“哼!”
“首辅,这是欺朕无知么?”
永寧帝冷漠的质问道。
点燃战火容易,平息战火难。
文武之爭一旦开启,后续局势会走向何方,谁也说不清楚。
文官集团影响力更大,在地方上有广泛群臣基础,可勛贵们也不是吃素的。
常规的斗爭不是对手,架不住人家手中有兵,逼急了能掀翻桌子。
一般这种情况下,文官集团会拉拢九边將门,对勛贵集团形成制衡。
然而这种制衡,多是威慑性的,不具备实际意义。
总不能为了打击对手,就调集军队干一架。
调外兵入京,就算內阁敢下令,他这个皇帝也不会允许。
勛贵们最少是忠於皇帝的,就算闹腾也是和文官爭话语权,又不是和他这皇帝爭。
换成辽东那帮傢伙,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出一个“大虞版的董卓”。
“陛下,您这是误会微臣了。”
“哪里有什么文武之爭,这就是单纯的政务分歧。”
“臣在此时提出这份建议,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成国公、镇远侯、舞阳侯、汉水侯,皆是我大虞的人杰,为朝廷立下了赫赫战功,忠心也无需怀疑。
有他们辅佐,定能扫平四方不臣。
可权力需要制衡,朝堂需要平衡。
勛贵系中三足鼎立,就是最理想的格局。
汉水侯的出现,让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最关键的是他和镇远侯是叔侄关係,一门双侯让李家成为我朝第一豪门。
如果只是这些也没什么,还有成国公和舞阳侯能制衡他们。
怎奈汉水侯太过年轻,现在有人能压制他,未来就说不定了。
军中遍地都是他的门生故旧,等到二十年后,勛贵系就会一家独大。
若是再立下大功,很容易出现功高震主。
陛下雄才伟略,能够容得下汉水侯,但朝臣容不下。
一旦有小人自作聪明,故意製造是非挑拨君臣关係,时间长了君臣难免生出间隙。
万一发生了不忍之事,恐於陛下名声不利!
此时把汉水侯留镇安南,既可以安定南疆,也是对他的保护。
有黔国公的旧例,正好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为江山社稷计,臣愿意做这个恶人。
汉水侯若是不理解,臣愿意亲自上门,向他做出解释。”
万俊辉一脸真诚的解释道。
虽然夹带了不少私货,但大都是肺腑之言。
以他对永寧帝的了解,一旦出现了功高震主,君臣相残是迟早的事情。
勛贵系现在是大虞的支柱,一旦皇帝对他们下手,帝国崩溃近在咫尺。
既然李牧自己愿意退让,又符合文官集团的利益,还有利於江山社稷。
三贏的局面,他自然要全力推动。
“难道在爱卿眼中,朕就这么无容人之量?”
永寧帝不爽的问道。
儘管內心深处,他也在忌惮勛贵系做大,可绝对没有起杀心。
既是不能,也是不敢。
皇权在十步之外,千里之內。
甭管再怎么强势的皇帝,身边都需要有人守护。
大虞朝承担保护皇帝安全重任的,恰好就是勛贵子弟。
勛贵系四巨头中,除了舞阳侯没有多少根基外,景李两家都是开国初年传承下来的。
光明面上的力量就非常惊人,暗地里有多少后手,谁也不清楚。
一旦举起了屠刀,就必须把这些力量全部连根拔起,不然他这皇帝往后就別想睡个安稳觉。
偏偏勛贵联姻无数代,这一刀砍下去,整个勛贵集团都得废掉大半。
天下是皇帝的,同样也是勛贵们的。
如果没有这种认识,勛贵集团也不会那么积极的平叛,更不会顶著压力在东南八省搞税制改革。
一切的前提条件是:双方的共识不能打破,否则局面如何发展,谁也不清楚。
永寧帝的权谋手段虽然稚嫩,但他绝对不傻。
“难为爱卿了!”
迟疑了一阵之后,永寧帝缓缓说道。
內心深处,他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对万俊辉的擅自行动不满,另一方面他又认同了万俊辉的忠心。
相较於勛贵,文官最大的短板,就是手中权力难以世代传承。
大虞朝传承这么多年,都没有父子两代担任首辅的。
皇帝会刻意压制,其他官员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文官中的顶尖二代们,一般都是前期仕途发展顺利,但到了最后登顶的时候,就会遭遇瓶颈。
在这种背景下,万俊辉跳出来做恶人得罪勛贵集团,无疑是要承担风险的。
若是对方心胸宽广还好,倘若遇上记仇的小心眼,可是会祸及子孙的。
“陛下放心,汉水侯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只要把事情说开,他是会理解的。
成国公、镇远侯、舞阳侯也都是顾全大局之人,臣只要约束好了文官,这场文武之爭打不起来。
真要是惹出麻烦,臣也会一力承当,绝不会让陛下名声受损!”
万俊辉大义凛然的表演道。
难得有机会刷皇帝的好感,自然要把握机会。
可以肯定此事之后,他在朝野的威望必然大增。
既取得了皇帝的信任,又获得了文官的拥戴,还向李牧卖了一个大人情。
同双方的约定相比,他提出来的方案,可是进一步扩大了其权柄。
“辛苦爱卿了!”
“此事就这么办。
汉水侯那边,还是要安抚一下。
他太过年轻,未必能读懂爱卿的善意。
具体怎么处理,爱卿看著办吧!”
有人主动背锅,解决了安南问题和功臣问题,打消了永寧帝最后的顾虑。
原本对万俊辉的不满,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刻,连更换首辅的心思,都被冲的烟消云散。
……
蜀地。
看著叛军送来的书信,李原一时间哭笑不得。
万万没有想到,叛军居然会主动给他送买路钱。
谈条件的筹码,也非常的奇葩。
不是什么鱼死网破的威胁,而是用焚毁財物,藏匿金银做要挟。
方式虽然奇特了一点,但效果確实不错。
送上门的钱,不收白不收。
就算叛军把交易宣扬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如果叛军想要进入关中,或者是进入云贵、湖广之地,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可敌人居然要去乌思藏都司和朵甘都司。
这两个鬼地方,都是鸟不拉屎之地。
別说发展壮大,不被饿死,就算幸运的。
叛军自己找死,他自然不能拦著。
以他对两地的了解,叛军在撤离途中,就会出现大量非战斗减员。
到了地方上,当地土司也不是好欺负的,任由这些外来户抢夺財物奴隶。
什么都不用干,看著叛军和土司廝杀,同时为朝廷消除两个隱患,他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告诉来人,让他们先准备十天的东西。
带不走的东西,全部给本侯留著,一律不准破坏。
只要他们按照约定路线前进,收到货之后,未来十天內官军不会出兵追击。”
李原淡定的说道。
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派兵抢劫叛军,哪有敌人自己送货上门爽。
理论上来说,把叛军全部剿灭乾净,他们手中的財宝都可以拿过来。
可打过仗的都知道,战场上的缴获,仅仅只是一小部分。
敌人保不住財货,但人家可以销毁財货。
其他的东西都无所谓,最怕敌军把民间的粮食集中起来,一把火给烧了。
到时候蜀地遍地饥民,几百万人向他这位总督伸手要饭吃,那就真要抓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