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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她说完,元娘也凝神去听,似乎……
    真的是人。
    而且情形应当不容乐观,那女子的声音渐渐清晰,凄厉无比,似在绝望呜咽。
    这也是元娘家宅子的一大弊处,在巷子最外头,恰好对着街口,若是出了什么事,首当其冲的就是她们家,而且一有动静也是她们家最先听见。
    这就是最叫人犹豫的地方。
    “阿奶,我们是不是要看看?”
    昏黄闪烁的烛光映出黑影,照在人的脸上、身后,辨不明情绪,但始终是把屋子照亮了。
    黑夜滋生阴晦,人手握火种将其驱赶。
    闪烁不定的烛火映到王婆婆混浊的老眼里,反倒变得明亮坚定,如神鬼志异里的火眼金睛,敢于识破一切作祟鬼魅,“嗯。”
    她只应了一声,却刚劲有力。
    王婆婆没有直接让打开大门去偷瞧,而是靠近窗子,隔着漏缝的窗纱小心向外瞧去。
    稀奇,什么也没有。
    元娘忽而灵光一闪,主动道:“阿奶,我和犀郎上阁楼去看看,那里高,整个街巷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可王婆婆不完全放心,若是叫歹人不小心瞧到她俩的样子怎么办?
    就是铺面这里,王婆婆也不觉得完全放心。
    她不是犹豫拖沓的性子,直接道:“阿岑,你和万贯把桌椅搬到墙那边,把窗子给挡住,在门前听着点动静,若是歹人要破门,就把酒柜推来挡着。”
    王婆婆说着,心里就觉得当初思虑不周,那门闩也该换了一个更粗实的才好,她只换了个坚固厚实些的门哪行?
    事关她人,王婆婆没有多耽搁,举止上雷厉风行,带着元娘和犀郎酒上了阁楼,也不敢多点灯,否则外头看过来就太明显了。
    好在上天垂怜,月色辉映,将街巷屋舍都蒙上一层薄薄白光,叫人能看清是怎么回事。
    就在元娘家边上的巷子入口那,三五个人围着两个女子,一个已经被捆住手脚,另一个挣扎得厉害,勉强被大手捂住口鼻,只能发出呜咽声,以及不大清晰的求救。
    元娘是小孩子,眼神极好,她忽而大惊失色,想惊叫前捂住嘴,颤抖着手说,“我、我认识她,她是窦家姐姐,她出嫁不是还不及一月吗,怎么、怎么会……”
    要是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王婆婆可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可知道了,以她丰富的阅历,转眼间就能有八九不离十的猜度,她压低声音冷哼,“左不过是夫家欺压,这才夜奔逃回娘家。”
    能叫新妇连夜逃走的,除了这个,又能是什么?
    只不过,欺压的方式各有不同罢了。
    被打得不成人样的都算是好的,还有威逼良家为娼的,她在外这些年什么没见过,人心恶起来比鬼可怕。
    元娘没想到之前见到的温柔雅致的窦家阿姐会变成这个模样,她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掉下,只是拼命压着哭声,攥住阿奶的袖口,恳求道:“我们救救她,救救窦家姐姐好不好?”
    王婆婆的手覆上元娘的手,粗粝温热,予人安心,“当然要救!但不能是冲出去当面对峙。”
    她们毕竟是孤儿寡母,遇上这样的腌臜人家,谁知道时候会被如何报复。
    王婆婆转眼就有了主意,她们横竖已经知道对方人在哪,从铺子那的大门出去并不会被撞上。
    她把大门开了条小缝,让犀郎和元娘偷偷溜出去。
    忽而,王婆婆浑厚嘹亮的嗓门大喊道:“着火了!着火了!”
    不同窦家姐姐那样娇弱的闺阁女子,气弱音小,王婆婆的嗓门是经过十里八乡的泼妇与无赖认可的,那是吵遍全村无敌手。
    她一声声的喊着,别说人了,就是鸡犬都受了惊吓,吠叫打鸣此起彼伏。
    而陈括苍趁此时机挨家挨户敲门,大声叫喊,“着火了,快出来,着火了,快出来!”
    他一户户敲着,许多人家合衣而出,探头议论,他则趁机躲起来,不让人知道是自己敲的门,等众人混在一块焦急谈论的时候,仗着个矮的优势,偷偷道:“是巷口那着火了。”
    那么混乱的情形,谁能顾得上细究,还不是拿水桶的、拿面盆的,往缸子里灌满水就跑过去。
    而元娘也早已趁乱,在徐家医铺大门敞开的时候,牵住了徐家的惠娘子的手,气喘吁吁道:“婶母,救人!”
    惠娘子左手抱着年幼的儿子,右手牵着徐承儿,旁边是忙着把贵重老参取下来的徐家大郎。
    她眉一拧,察觉到不对,“怎么回事?”
    元娘半点不敢耽搁,简洁了当的说了,“是窦家姐姐出事了,她就在巷口那,您和徐伯父能否陪我一块去窦家那喊人。”
    窦家住得远,在巷子的最末端,路又绕来绕去,想要过来少说得跑一刻钟。
    惠娘子面露犹豫,看了眼手上的孩子,徐承儿立刻道:“娘,我牵着弟弟。”
    惠娘子摸了摸徐承儿的圆脸,如花似玉的女儿,谁不是娇养大的,她一咬牙,“成!”
    说罢,她拉起不闻世事,专心翻珍稀药材的丈夫,只来得及回头和承儿说了句“照顾好弟弟”,就带着元娘,一路跑去窦家。
    得亏惠娘子平日操持家里,体力不错,元娘更是自幼在山上长大的,两个人路上连气都不带喘,倒是徐家大郎,虽是男子,可成日钻研医术,足不出户,倒是不及她们俩有气力,只能算跟得上。
    窦家这边也很骚动,但却不是因为知道女儿出事,而是听见了救火的声音,窦家阿兄喊下人去打水,窦家阿嫂则抱着女儿把值钱的细软拾掇起来,真要有个万一,家里也能有个活路。
    看到惠娘子夫妇和元娘,窦家人也很惊讶,但他们更关心另一件事,“徐兄,火势如何了,是不是要烧过来了?真是!我们素日里月月不落的给军巡铺的人交钱,一着火就不见人影。”
    随着窦家阿兄的询问,窦家其他人都陷入自我想象,一个个面色慌乱,手脚都软了。
    窦家老员外抱了一堆字画,背上背的行囊也多是精心收集的字帖珍品,卷轴多到他看起来像是长白刺的刺猬,略有些滑稽。
    元娘半点不犹豫,直白道:“出事了,窦姐姐出事了,我看到她和她的婢女被人拦在巷子里,想把她捆走,你们倒是快去看看啊!”
    窦家老员外还在惊异,“怎么会,她不是出嫁了吗,怎会在深夜到这,她夫婿岂非要……”
    元娘厌恶这样做事分不清主次,拖拖拉拉的人,她直接恼怒大吼道:“我不知道!不知道!您现在问这些做什么,先救人啊,救人!”
    真是蠢得没边!迂腐!愚笨!
    元娘到底没当面骂出口,但她随王婆婆,多少有些急性子,见他们要这样走,大骂道:“带趁手的,棍子、扫帚,用字画打人不成?”
    若非他们姓窦,只有他们才能在义理上为窦家阿姐主持公道,元娘真想丢下他们自己走。
    好在窦家兄嫂还是靠得住的,很快就安顿一个下人守着家,万不能开大门,又让一个下人出门去送信,这才安心走人。
    他们赶到的时候,窦家阿姐和她那个年纪小的婢女阿鱼已经被救下了,风寒露重,不知道是哪个好心的妇人给她俩披了御寒遮伤的外裳,此刻正在啜泣。
    她的夫婿和几个追来的夫家人被三及第巷的人团团围住,论人数自是劣势,可他们气势分毫不弱,甚至理直气壮。
    “怎么了,她是我们家娶进门的新妇,不守妇道敢夜逃,便是抓回去浸猪笼又如何?”
    “你、你们,若还知道纲常,就赶快让开!”
    窦家阿姐的夫婿是个面容周正、宽颧骨的男子,看着是个正常人,可眼神戾气很重,眼底青黑一片,他一开口就知道是个不讲理的。
    “啐!”
    元娘到的时候,按捺不住脾气的王婆婆混在人群里,往他头上吐口水。
    有时候人就是需要打样,一个吐了,其余人纷纷朝他身上啐口水。
    “让让让,让到你这厮亲爹坟里撒尿,好叫你看清自己的斤两,一个外乡人也敢到我们这逞凶。”骂得如此粗俗不堪,又鄙薄外乡人的,正是阮家小二。
    他算不得妥帖安稳的好孩子,成日招猫逗狗,但十分有义气,就连孙婆婆的孙子害得他罚跪,他都能护着人家,何况是这当着跟前欺负人的无赖。
    岑娘子几个温和些的妇人,则是围在窦家阿姐的身边,轻声细语的安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那个畜生,一家子都是黑心肝的,婚前像模像样的常来我家送瓜果,回门时也装得极好,哪知哄了我爹安心后,当日夜里就想奸污我的婢女,好在我护着才没得手。
    “从那日起,他们一家的真面目就尽数露了。强抢我的嫁妆也就罢了,竟对我拳打脚踢,转头买了个妾,就这也不知足,还把我娘的遗物当了,去甜水巷厮混。
    “我不过是想回娘家,看着老实厚道的公爹竟斥责我不守妇道,婆母把我关起来饿着,还要转手把阿鱼给卖了。我不从,那个畜生竟像是要把我打死。我假意顺从,好不容易才带着阿鱼往家里跑,谁知道在巷口这被追上了。”
    窦家人来得及时,恰好叫窦家老员外听见这番剖白。
    他有些文人的清高自诩,行事迂腐,爱讲信义,这才说什么也要把女儿嫁过去,就是为了圆年轻时为报救命之恩许下的诺言。
    哪知道会把女儿害成这样。
    他怔怔不知动作,老泪纵横,上前看着她结痂的唇角,脸上的青紫,短短一个月,这个娇养的女儿已经瘦脱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