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的内容很多,笔触很细腻。
谢琢完完整整地看下来,花了有十几二十分钟。
他原以为他的记性已经足够好,比如被她问到第一次见面,他都能从容地应答上来。
那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若真是一个不走心的对视,谁还会记那么久呢?
苏玉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他以为这已经足够可贵。
而这篇博文里记载的点点滴滴,竟然还有很多被他遗漏的细节。
比如:“妈妈送走了陪了我初中三年的兔子,我不明白大人为什么那样理直气壮地操控孩子的一切,我为此而跟他们生气,但没有用。因为他们知道我还小,我没有长出坚固的羽翼帮我飞出这个家门。
哥哥说带我去滑雪,天大的诱惑力让我拼命学习。而在我心急如焚地等待成绩出来前,收到了爸爸的消息,他讲一通冠冕堂皇的话,表示他准备食言了。
在我最沮丧的那一刻,他就在我身边。
可是我连话都不敢跟他讲,甚至,抬头看他都需要蓄足勇气。
他的眼里没有我。
那是我觉得人跟人最遥远的距离。
那一天,他给我赢回了一只兔子,他注意到我可能不开心。我盯着那个兔子发呆难过的时候,下一秒,它就被他递到我的手上。
他找到角落里的我,问我:你是不是喜欢这个?
那时他看着我的眼神,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让兔子陪着我睡觉,已经形成了惯性,就像喜欢他这件事,到后来我都快忘了,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怀念暗恋的感觉,那是让我难以戒断的疼痛,贯穿了我无力又渺小的青春期。”
……
看到这里,谢琢终于想起来,苏玉床头的那只兔子,是他送给她的地摊玩具。
后来,兔子被她打扮过了,苏玉还给它做了不同的衣服裙子,谢琢是真的没认出来。
他翻阅到后半段,代入了苏玉的声音,仿佛不是在阅读,而是听着她在耳畔呢喃,用轻软而又悲伤的语调。
“我是很典型的南方孩子,我喜欢小雪天气,可是很遗憾,与他有关的雪,总是落在我的伤心处。
我们分别的那一天下了场雪,在公交车上,我哭得眼花,我趴在车窗上,看着他远去的街道,直到汽车转弯,我隐隐预感,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
那阵预感是很浓烈的,伴随着清雪飘下,车窗被我哭得起雾。
我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
我再也不喜欢冬天了。
我反复地做假设,那个时候如果选择告白,会不会不再有那么多的泪?
哪怕被拒绝也好。
如果不是我不够好,不够自信,如果不是因为我渺小又无力,我一定会告诉他我的心意。
可是没有如果,因为喜欢是那么的难以言说。
如果人人都阳光坦荡,青春哪有那么多的遗憾与蹉跎?
现在我慢慢地释怀了,不说出口也好,为彼此留一点余温与空间。
何况我总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真心地爱我。即便告白,大概也是得不到回应的。
也许是我不值得。
他是我无法宣之于口的初恋。”
-
苏玉失眠有一阵子了,可以说这个暑假她基本没有怎么睡着过。
谢琢常以为他的存在是不是影响到她休息,实际上有他在,她还能稍微睡得踏实一些。
苏玉很喜欢抱着他睡觉,但是功课繁忙,她不可能成天沉溺于恋爱。
新的学期,苏玉有了新的任务,她得跟着导师去给硕士生上课。
在图书馆备课的闲暇里,苏玉打开电脑里平时用的作图软件,在一堆飞行器的模拟图中间,点开了自己的小家的装修设计。
她时不时有什么想法,或是学习太累的时候,就会打开这张图,给自己的小家设计添置点东西。
她需要一些切实的东西牵引着她留在世上。
想起那天给谢琢看这图,他没发表高见,只冷冰冰说:“怎么不把我放进去。”
苏玉懵懵地啊了声:“放进哪里啊。”
“你家。”他声音更冷了。
她在设计图上看了一圈,“唉,没办法,家太小了吧。”
然后故意说:“要不我把你放床上吧?”
少爷神色化冻,纵有略微不满,但还是一挑眉:“行,那就挤挤吧。”
他点一下她屏幕:“画上去。”
苏玉想到他傲娇的小表情就觉得可爱,她真的移动鼠标,在床上添了两个人。
外边在下雨,秋冬季又要来了。
苏玉添了衣服。
虽然控制不了病情,但她在积极地爱着自己。
备课到临近傍晚,谢琢给她发消息:【今晚有空?】
苏玉:【有的】
谢琢:【接你去吃饭,宿舍等我】
苏玉:【好】
她看了下时间,五点多了。
本想等到雨停再走,不料外面雨势渐大,苏玉犯难地在图书馆的檐下站了会儿。
她在这个时候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苏玉手里拿一堆东西,较为艰难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便听见苏临的声音:“吃了吗?”
“还没呢。”
“别天天光顾着看书,把身子累坏了啊。”
苏玉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爸爸找到她,只会聊严肃的正事。
她问:“是有什么事吗?”
沉默了很久,苏临果真开口提到,很沉重的一个问题:“你妈问你,是不是为了那个男孩子留在北京?”
苏玉有几秒钟没说话。
她觉得父亲狭隘。
自然不是狭隘在这一件事了,是他这一生。
她平静地回答:“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说不是,你们会更心安理得一些放过我吗?”
苏临话锋一转:“他爸爸是谢林吧?远扬的高层,做生物医药的?”
苏玉惊愕:“你怎么知道?”
“有个学生家长在他家公司做事,正好那天聊到了。”
远扬集团在平江属于龙头企业了,玻璃盒子一样的公司大楼高耸入云,凭谁路过的时候都要抬头瞧一瞧的——
苏玉自己也是前阵子才知道,那栋大楼竟然是谢琢家的。
苏临在平江的人际关系基础打得牢固,但苏玉没料到他能够接触到谢琢的爸爸。
他淡淡地告诉她:“那天跟他碰了个面。”
苏玉闻言,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步子都站不稳。
她耳鸣了一阵,闭着眼,扶着墙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在她震惊的片刻功夫里,苏临也一直没有说话。
彼此沉默良久,苏玉说:“你们这样很越界!一而再再而三。”
苏临:“见都见了,你现在指责爸爸有什么意义?而且只是坐下来随便聊聊,人家还是很友好的。”
苏临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平静,但又好似砸在她头上的石头一般沉重。
他语重心长地说:“爸妈讨论过这个事,如果你是因为想留在那工作,我们不管你,你有你的发展和安排,但如果是因为男人,这个事情性质就严重了,我们肯定得知道你选的这个人值不值得托付,我们肯定得了解,要是嫁到我们眼皮子底下,人家对你不好,我们还能帮你出出气,你跑那么远去,被男人骗了,你这辈子就完了——”
雨没有停下的征兆,苏玉把兜帽盖上,走进了滂沱的雨中。
她听完苏临“为她好”的一番话,问:“所以,你和妈讨论出什么结果?”
苏临鼻息长叹一声,最后,低低地说:“我们一致觉得,不可靠。”
苏玉说:“所以你去找他爸爸?”
苏临听出她快把牙咬碎的这番怒气:“没你想得那么气势汹汹,说了,就是简单聊了两句。”
“你们聊了什么?”
“说了你,我说我家孩子很老实很善良,从小就被老师夸乖巧,成绩报告单上班主任都写听话,但是容易被人欺负。”
苏临说着,又回忆了一番,“既然是容易受欺负的性格,作为家长,我们肯定要多关照,多替你把关。小时候这小子就影响你学习,现在这么多年了,还跑过来招惹你,你也是不争气,人都说了,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虽然不是这么回事,他完全曲解他们的感情,但苏玉没心情校正,她让他回到话题的重点,重复问道:“你和谢叔叔说了什么?”
苏临:“我说你们家该有你们家的发展,我们就是普通人家,没那么多给孩子托底的条件,家里还是个姑娘,谈个恋爱要是不顺,大概得脱一层皮,我女儿好不容易发展到现在,她一直很努力上进,可不能因为……”
苏玉走在雨中,握着手机,雨水慢慢地摸过她厚实的兜帽,洇到了手指上。
大人有大人的弦外音,的确只是坐下来聊了聊。
言外之意却十分的不留情面——
我们惹不起你们这些公子哥,求你管好你儿子。
在苏临讲完之前,苏玉把电话挂了。
她淋雨回到寝室,没有急着去冲澡,快速地到药箱里翻东西。
苏玉已经很久不吃药了,药物是有副作用和依赖性的,远没有谢琢的安抚有用。
谢琢。
谢琢……
想到他,苏玉差点忘了跟他说好一起吃饭的事,她湿漉漉地坐在桌前,心情低落地给他打电话。
“谢琢,”她轻轻地喊他的名字,努力平复着声音,问他,“你下班了吗?”
他说:“刚结束,我现在过去。”
苏玉:“不用来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明天吃饭好不好?对不起,明天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