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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梅安兵临南粤都城,大捷唾手可得的消息传至大齐朝堂时,南粤皇宫已成一片废墟。
    一场大火连烧了三日,正如三十年前月召皇城那场大火一样,毁天灭地,焚噬万物。不同的是,月召那场大火中,皇室侥幸逃生了一位小公主,而南粤皇室中,梅溯连襁褓里的孩子亦没放过。
    大捷的梅安,一边派人带着贡品给大齐的皇帝上疏示忠,一边让锐气正盛的大军拐道开往东南沿海的台州!
    李琞得到台州府的奏表时,梅安已陈兵台州外围海域,扬言要剿灭海上巫国,为世子报仇,而他的贡品离京城也不过两百里。
    李琞盘膝在太清殿内室,闭着眼问:“平王到哪里了?”
    高盛回道:“还得个十天半个月吧,已算是快的了。”
    皇帝睁开眼,起身活动活动腿,踱出去见太尉周玄策和兵部尚书褚衍。两人面前摆了几道折子,具是南线开战以来的战报,最新南粤覆灭的折子正摊着,一旁是台州府王藩请旨调兵的折子。
    见陛下出来,两人起身施礼,李琞摆摆手道:“都看了吧,梅安把十万大军码在了王藩眼皮底下,依你们看,能打起来吗?”
    上了年纪的周太尉慢悠悠道:“梅安此举不乏示威之意,可臣觉着尚不至于对台州不利,一来文山郡主还质于京中,二来他虽胜了,可大军疲累,不宜再陷入长线战,对大齐开战他并无胜算。”
    褚尚书也道:“他此举示威大于实战,十万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尚在边郡兵能应付的程度,可见并未有下本。至于他要打巫国,倒也说得过去,以往他想复仇,还隔着南粤,如今都是他的地盘,陈兵列阵倒也挑不出大错。”
    安抚完清静无为的老皇帝,老太尉话锋又一转,“但也不可不防。海上那些所谓巫国,无非是些宵小海盗聚集作乱,剿了一批,又起一批。既他想灭,于台州也算有利,陛下不防派人相助,一来示恩,二来布防!”
    李琞不吭声。
    褚衍紧跟道:“臣以为,严将军过去正合适!”
    “嗯?”李琞睁大了眼,“你说谁?”
    “严彧,严将军!将军威名赫赫,眼下又赋闲在京,正合适不过!”
    李琞哼笑一声:“他?他可不闲……”
    正上蹿下跳折腾得厉害。
    说话间殿外通报:“严将军求见!”
    李琞道:“瞧见了吧,你们说得那个闲人找事来了……叫他进来!”
    严彧进殿,请过圣安,望向两位兵政官道:“两位大人,可是在和陛下议台州剿海匪之事?”
    褚衍意味深长:“非也,我等在和陛下议蛮王陈兵迫境一事!”
    严彧嘴角勾起抹讥笑:“那褚尚书有何高见?”
    褚衍义正言辞:“将军身负国恩,此正是忠君报国之时,我方才建议陛下,请将军带兵布防台州,督战剿匪!”
    严彧看了眼陛下,老皇帝斜倚着九龙罗汉床,虚睨着几人,不置可否。
    他轻笑一声道:“褚大人,你三代皆勋贵,也算世受国恩,令公子眼下为青州都尉,距台海一日可达,褚大人调兵遣将,为何舍近求远?”
    “严将军此言差矣,调兵遣将讲求知人善察、量才而用、因时制宜,严将军威望、才能、魄力均是当朝佼佼者,恰又闲赋在京,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褚大人跟我论兵道?大人打过几场仗?”严彧眸色带寒,勾起一抹不屑,“闲赋在京?看来我守在陛下跟前,是碍了褚大人的眼呐!”
    “严将军此话何意?”
    “好了!”李琞终于出声打断,“吵吵什么?这还没打呢,自己先掐起来了!”
    看着几人都不吭声,李琞叹口气:“此事朕再想想,老太尉和褚卿,你们先退下吧。”
    两人告退,李琞脸色变得难看,瞪着严彧道:“朕听说你跑去康王府闹了一场,这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康王来告状了?他还有脸告状!”
    “混账东西!他好歹是亲王,你差点勒死他,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严彧三两下褪掉上衣,左胸和左肩明晃晃两条刀伤,痂都没结牢,看着触目惊心。
    李琞眉头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严彧一边穿回衣服,一边道:“臣受过刀枪无数,唯这两道伤,受得憋屈!”
    他瞄着陛下神色稍缓,继续道:“陛下因何不问我去做什么?”
    整好衣衫,他摸出张纸,皱巴巴的,是一堆碎片拼好的,展开推到李琞眼前,是张女子裸像!
    李琞抚额一下子倒向床上,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呼哧呼哧粗喘。
    高盛亦看清了那幅画,确然是五殿下的手笔,两眼一黑/道:“还不快收起来!”
    严彧将那纸卷了两下塞回了袖中。
    李琞仰躺着,声音又愤怒又无奈:“大齐的江山,在你们眼里是个屁,一个两个的眼里只有女人,朕谁都指不上!”
    高盛朝严彧递眼色,叫他说句软话哄哄陛下。
    严彧往前跪了跪,挪到陛下垂在床沿的两条腿前,虚虚握拳,一下一下扣上去,讨好道:“陛下怎会指不上我呢?不一直都是陛下指哪,我便打哪!”
    “哼,老是打偏!”
    “都在陛下射程之内!”
    “油嘴滑舌无用!”李琞想坐起来,高盛扶了他一把。他俯视着脚下人年轻的眉眼,颇有些痛心疾首:“似你这等心思,早晚叫那蛮王娇儿吃干抹净,骨头渣都不剩!”
    见严彧未再顶嘴,还算乖顺,李琞叹道:“你跟康王这茬,朕便当是小孩子抢玩物,翻篇了。可你不许再如此孟浪,你二人身份殊异,他自然压你一头,别叫朕为难,起来吧!”
    严彧应了,却未起身,咬了咬牙道:“之所以有这些糟心事,全赖名不正言不顺!求陛下赐婚,这些事自然便消停了!”
    高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合着前面教训那一堆,一句没听进去。
    不过李琞这回倒是没有暴怒,也没晕过去,只死盯着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娶她?非她不可?满京城随你挑也不行?”
    “是,我只要她!”
    “那她呢?”
    “也只要我!”
    “若有朝一日,你和他爹打起来了,她可会向着你?若她不向着你,你是放、是囚、还是杀?”
    “……”
    “怎么不说话?”
    这种两难之境,严彧本心是排
    斥的。若真有那一日,他大约是放了她,可理智也知战局微妙,一丝大意或致万劫不复。
    他又想起她窝在他怀里,娇憨憨说,若这大齐真容不下你,你便跟我回南境,我与你一场田园白首可好?
    他实在不知怎么回答,眼圈开始泛红。
    李琞目不转睛盯着他,他好似头回见这混小子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良久,皇帝陛下站起身,缓步往内室走,喟然道:“走吧。”
    “陛下!”
    严彧突然喊了一声,将入内室的李琞身形一顿。
    严彧追过去,复跪在他脚下,仰头道:“陛下若是早知先皇后会惊惧半生、含恨而死,当初可还会娶她?”
    李琞心头猛地一揪,发出低而长的吸气声。
    高盛眉头都要拧出花,换个人敢这样问,脑袋早掉了八回!
    李琞站了一会儿,迈步要走,严彧急跪两步道:“陛下?”
    “敢问陛下,先皇后若是知晓,她深爱之人无力保她和孩子,她终将饮恨黄泉,她可还会嫁您?”
    高盛心头连喊祖宗!
    李琞气息愈发地不稳,央央临终前那一幕,又一次激得他眼疼心慌。
    她当时奄奄一息,他抱着她,怀里人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稍不留神便再抓不住。他眼圈发红,一滴眼泪落在她脸上,她似突然想起什么,艰难地睁开眼,问他:“若时光重来,陛下可会变卦?”
    见他迟迟不语,她一字字道:“臣妾不改初心……”言毕长辞于世。
    那一刻,他堂堂天子哭得一塌糊涂,边哭边道:“朕亦不改……”可这一句,高盛听见了,严诚明听见了,平王妃听见了,惟独他的央央,没有听到。
    李琞终于回身,与身后亦是眼尾泛红的人四目相对。
    良久,他终于松口道:“若梅安此番不在台州生事,朕便允了你!”
    严彧终于掉了眼泪,重重叩头。
    高盛也长长松了口气。
    李琞敛了敛心神,骂了句:“这点出息!”
    严彧终于得了句准话,从太清殿出来,瞧着守殿门石狮子都在朝他笑。
    他见天禧牵了马候在宫门口,扬眉道:“走,去瑞王府!”
    把天禧吓一跳,结巴着道:“爷!可不兴……高兴不高兴地,去闹王爷们啊!”
    “少废话,我是有正事!”
    李享并不在府上,他陪怡贵妃去了城外永宁观打平安醮。永宁观不是皇家道观,却是怡贵妃惯常祈福摆醮坛之所。严彧扑了个空,心血来潮便打马往永宁观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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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府燕拂居书房,华清昼光着膀子,仿着那本黼黻阴鉴笔迹,写了一堆官场现形记。天气炎热,汗从他鬓角滴到宣纸上,淹出片片墨渍。他搁笔猛灌几口凉茶道:“反正也没人看,只封皮有字便好,内页装订白纸都行,这一本本写下去,属实多此一举!”
    梅六又给他倒好茶,安抚道:“此事多大干系?可容不得一丝大意!万一,我是说万一,这册子被撞翻碰掉,露出白页,会是何后果?先生还是辛苦些,搞得像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