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清楚了那脚步声並不是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像是黄皮子在爬动。
几秒钟后,院门口钻出来了两只黄皮子,它们站在门槛上,就像是人似的,脑袋上下晃动,圆溜溜的眼睛正打量著我。
下一刻,它们又晃晃悠悠地挪到了院门两侧,紧贴著门槛的角落竖著站著,月光映射之下,它们的影子反倒是被拉得格外细长,给人的感觉只有阴森恐怖。
若是寻常人走过来,先看到这影子,肯定觉得是有两个人,可实质上他们看见的只会是两个站起来的黄皮子……
我心头一颤,握著地支笔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这明显是被救走的小黄皮子,那老皮子伤得都快死了,哪儿还能爬出来?
它们这是请我进门的动作。
我极力平稳呼吸,死死攥住手中的地支笔,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做好了隨时出手的准备,没有再多做犹豫,跨步直接走进了院子。
进院的那一瞬间,我的头皮就骤然发麻了起来。
因为,我一眼就看到堂屋正中放著一张方桌,而在方桌之后,坐著一个人。
这一幕,瞬间就和我记忆之中的一个画面重合……
当初我第一次晓得徐白皮,第一次来这老宅,第一次见到徐白皮的时候,就是徐白皮坐在堂屋里的方桌后抽菸……
按道理说,这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我不该记得那么清楚。
可偏偏这会儿,那画面就是格外清晰地呈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那时候的徐白皮,穿著一身皮毛做的衣服,抬著个旱菸筒抽菸。
当时我有特別注意他的面相:高颧骨,单眼皮,薄唇,断眉,印堂凹陷……
此时方桌后的那人,也是披著一身皮毛的衣服。
那皮毛衣服我认得出来,是黄皮子的毛做的袄子,其上有不少的尾巴,甚至是一些黄皮子的脑袋……
当我定睛看清楚他的脸时,才惊愕地发现他的样貌竟和徐白皮一般无二!
高耸的颧骨,锋锐得像是要穿破皮肤,薄薄的单眼皮下,是一双泛黄的眼珠,薄唇透著乌黑,原本断眉的位置已经看不清眉毛,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黑色绒羽,仿佛眉毛都被延长,面相上竟是成了长寿眉的模样,这是和徐白皮有区別的地方。
此外还有一个区別,就是当初的徐白皮,印堂是微微凹陷下去的,如今的这老头,印堂的位置却是一个鼓包,类似於李阴阳那样拱起来……
他抬著旱菸筒,一只手好似黑炭一般,另外一只手则像是从墨水之中捞出来的一样,黑中带著墨汁般的亮泽!在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还有绒羽紧贴的痕跡……
这一下子,直接就推翻了我刚才的猜测。
从苟家的描述中,我以为,徐白皮死在了杖没阴来之地,那五鬼树棺木中的就是它的尸体。
可现在看来,这一个才是徐白皮!
“徐白皮……你灭掉了那恶尸,接了它的胳膊?!”我喉咙的肌肉紧绷,发出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变了声调。
活尸再得到人的一些特性,也不可能变得和徐白皮一模一样,唯一的原因就是我分析错了,我以为他得到了徐白皮,却没想到,是徐白皮掏空了它!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徐白皮忽然嗬嗬地咳嗽了起来,他咳得很厉害,仿佛肺都要从嗓子眼里咳出来了。
“宅子,修得很不错。”他咳嗽了半晌,慢悠悠地说道。
接著他將菸嘴凑到嘴巴边,用力地吸了一口。
他胸口起伏,这一口烟吸得格外绵长,再吐出的则是幽幽白烟。
“诗雨,还有我奶奶呢?”我没接徐白皮的话,儘量克制住內心的巨大波动,沉声问道。
徐白皮並没有回答我,还是继续吸旱菸。
同样,他也没有动手的徵兆。
只不过,这反倒是给了我极大的压力。
我还想到一点,我之前想错了,以为是那凶尸出来,那他沾染徐白皮一些执念,主要的还是对付其他某种存在。
现在这是徐白皮,他心里的念头,又是什么?
回到这老宅,是否是要杀了我?
我担忧徐诗雨和奶奶的安危,余光在四处搜寻。
动手我不怕,可徐诗雨和我奶奶得走,不然的话,这命就没法拼。
“诗雨是我孙女,你记得吧,我上次和你说过,我是他爷爷,血浓於水。”冷不丁地,耳边又传来了徐白皮乾涩暗哑的声音:“你不用怕她出事,她大伯死了,徐家就只剩下这一条血脉。”
徐白皮这话,却没有让我感到丝毫的轻鬆,反倒是心头越发阴沉了几分。
“罗十六,要是懂事一些,你来的时候不是背著那只让人心生厌烦的大鹅,而是抬著两箱黄金。”徐白皮放下来了旱菸筒,用漆黑如墨的那只手,轻轻地敲击著桌面。
我听得愣住了。
也就在这时,右侧的厨房门忽然打开了。
几个小黄皮子钻出来,它们脑袋上顶著一个长托盘,其中竟然放著密密麻麻的公鸡头,这些鸡头鲜血淋漓,脖子是被直接咬断的,托盘旁边还放著血碗,恐怖得令人咋舌。
那几个小黄皮子顶著托盘,三两下窜到了方桌之上,將托盘放下。
“把那只鹅丟出去,过来坐下,我要和你谈一谈。”徐白皮伸手驱赶开了那几个小黄皮子。
因为它们放下托盘之后也没走,圆溜溜的眼珠子一直扫过血碗,明显是想喝血的模样。
被驱赶开来之后,它们落地,夹著尾巴,发出咔咔的声音,竟然又是给徐白皮作揖。
徐白皮隨手拈起来几个鸡头,朝著院子右侧一扔。
顿时那几个小黄皮子全部都窜了过去。
它们一只叼了一个公鸡头,也不知道躥到哪儿,消失不见了。
耳边只能够听到不停啃食的声音,还有时不时的咔咔声。
我抬起左手紧紧按住背篓的带子,手掌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指节已经泛白。
徐白皮又咳嗽了一声,他忽然说道:“你是想等我捏断了它的脖子,再让你来聊么?”
眼皮狂跳之余,我回头走到院子门口,將背篓放在了外头。
再次回到院子里面,我径直走到了方桌之前,也没有犹豫,直接坐在了徐白皮的对面。
近距离看他的脸,更能看到羽化恶尸的特徵。
徐白皮的表现,反倒是让我紧绷的情绪鬆缓了几分。
因为他竟然是有理智的?这就太诡异。
不过这也有原因,他是夺走了那恶尸的一切?
这让我想到了杨下元,他穷尽一生想要得到丘处道的一切,没想到徐白皮这么轻易,就拿到了和他类似的东西。
徐白皮是吞了恶尸丹么?他是怎么承受住的?
在我思索之间,徐白皮推了一碗鸡血到我跟前,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么?”
我微眯著眼睛,定定地看著徐白皮,其实我很想说一句,他杀不了我。
不过我並没有打断徐白皮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