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老司机在影院门口放哨传信, 四人沿着寂静无声的走廊缓步向前。
    影院内部空间极大，黑白方块花纹的地板光可鉴人。自助售卖区虽然没有了食物，但机器人厨师还在那一刻不停地翻动空锅。
    除了翻锅的轻微声音, 周围就只有他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这边是a-d厅，那边是e-h厅，这个影院挺大, 我们分头找吧？”简露露提议。
    “还是不要分散的好。”杜鸣岐摇头，“我的技能[上帝视角]失效了，目前危险未知。”
    [上帝视角]获取当前副本线索。
    众人率先走到a厅门前, 张海洋一愣：“不是，这里面还放着电影呢？我听见声音了！”
    他们小心翼翼推开一道门缝，见漆黑的环境下有五彩光线散开, 轰隆隆的声效环绕立体音, 是在正常放电影, 但除此之外并无人声。
    “我、我先进去看看。”张海洋壮了壮胆，举着撬棍独自迈入观影厅内。
    荧幕上不知道放的什么破电影，到处是怪物的嘶吼和人类的尖叫声，他轻手轻脚在阶梯上探出头, 见坐席空无一人。
    又大力撒了一包辣椒粉, 粉尘弥漫, 影厅里是真的没人, 连透明人也没有。
    张海洋莫名其妙挠了挠头, 他走到第一排观众席前, 回头一看，表情陡然变得惊悚，好像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啊啊啊——！”
    众人听见叫嚷声冲进来，见张海洋颤巍巍指着大荧幕。
    “这是我经历的上上个副本, 绝不会错！”
    巨大的电影幕布正在播放的是一幕灾难景象，地表开裂出大缝，有浑身雪白的怪物从地下爬出来狩猎人类，狭长的舌头可以瞬间洞穿人体。
    荧幕右上角有几个小字标记：【震源深处】副本-第18循环场，第（3）天。
    镜头不停切换，偶尔定位在奔逃的人类身上，偶尔定位在群攻画面，不看那副本名的标记还真会错认为某部大制作地震灾难片。
    张海洋抱着胳膊搓搓：“这白色怪物不吃人只喝血，皮又硬又难打，比丧尸厉害多了。这副本生存率特别低，满大街都是干瘪的尸体，想起来我就……呕。”
    荧幕上，‘拍摄’视角智能的有些过分，竟然还会跟随人物移动。
    如果某一名玩家的表现格外突出，拥有超越普通人的毅力、技能等，镜头就会长时间聚焦在他身上，宛如主角。
    “真**恶趣味。”简露露一脸阴暗。
    众人又接连进入b、c、d几个厅，里面播放的都是不同的副本景象。一样的恐怖、惨烈、毫无人性。
    得知副本世界被操纵的幕后真相，众人脸色都不好看。
    这时，张海洋忽然收到老司机传信。
    【我们顶不住了，那群透明人要冲进来了，你们快点啊！】信息发完，老司机再也没有其他消息。
    “现在怎么办？！”
    “还剩四个厅，没有时间一个个去试了。”
    他们已经听见影院大门口玻璃门被撞碎的声音。
    一声不吭的杜鸣岐忽然从口袋里取出一本薄薄的本子，本子只剩最后几张纸，好像是被用剩的。
    【玩家杜鸣岐（第三人称）使用技能：if线结局
    消耗类技能，本子用完时技能永久失效
    撕取一张纸，在上面写下线索即可观看结局
    “但，窥视未来的无限可能是真神才有的技能，凡人当然需要用身体支付代价。”】
    慕姗见他在纸上快速写下e、f两个字，然后接连撕掉纸张。不一会，脸色肉眼可见的惨白起来，h才写到一半，一口浓稠的黑血吐了出来。
    杜鸣岐瘫倒在地上，面如金纸。
    慕姗扶住他：“你没事吧？！”
    他颤抖着撕掉本子上的最后一张纸，瞳孔涣散，不断涌出血液的口中艰难做出口型：“……唯独h，我看不清。”
    轰隆隆的怪物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众人不断往后退。外头或许还有其他玩家存活，偶尔迸发的攻击声势渐低。
    “我们两个争取时间，你快走！”简露露高喊着，她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两粒种子洒在地板上，粗壮的荆棘迅速生长，盘根错节，将走廊牢牢堵死。
    张海洋把昏迷的杜鸣岐藏在楼道里，自己手握武器双腿战战，声音颤抖着：“姐！一定要带我们回家啊！！！”
    慕姗只能听见心脏即将跳出胸口的剧烈声响，她转身往h厅的方向狂奔，视线的最后，是简露露三人被荆棘完全遮蔽的身形。
    和荆棘藤条上开出的白色小花。
    “扑通——扑通——”
    她狂喘着，猛地推开h厅大门。
    里面没有播放任何副本影片，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但下一瞬，灯光“砰”一声全部打开。
    刺目的白光让她下意识眯眼。
    空置的房间里没有座椅，只有四面雪白的墙壁。
    一个男人，一个奇形模样的男人正被捆缚着，安静坐在房间中央的一张椅子上。
    慕姗眼睛一下就红了，她扑过去：“贺云崇！”
    他紧闭双眸，身体已经出现各种各样怪化的特征。头发蜿蜒到地上，一半黑一半白，头顶出现一对牛角，左手臂上布满青色鳞片，右手臂上却是坚硬的皮甲，指爪尖锐，他已经不像人了。
    “系统！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对他做了什么！”慕姗暴怒。
    其中一面白墙上出现了各种数据流，最后变成三颗跳动的黑点。
    “你竟然真的走到了这里。我很惊讶。”系统道。
    “在我推测的无数种算法中，你成功来到我面前的可能性不足万分之零点一。”
    “但我还是表示欢迎，玩家慕姗。”
    第一次，主神的声音不是通过面板传播，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它的声音。
    比起真正的电子科技，它的声音里有一丝类人的情绪。
    “放了他，这是你和我的对局。”慕姗给贺云崇喂了几颗药，不出意外毫无作用。
    “玩家7771号是重要的参考物，是我用时最长的观察对象。”
    “我很奇怪，作为人类，薄弱的意志被这么多怪物或神明侵占，他竟然还没有堕落成异种。”
    “他深埋在潜意识里，比理智还深的是对你的感情。”
    “我不认为‘人类的感情’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它脆弱、轻薄，可以被任何外物动摇。”
    “玩家慕姗，但你是特殊的。我可以让他离开并存活，交易原则很公平，所以你必须留下成为我下一个实验体。”
    慕姗哼笑出声：“你小看我了。”她拿出集卡册，抽出一张卡牌。
    【环境卡一处活火山岩浆池】
    “你的主机在这里，只要我丢出这张卡，同样可以让你葬身火海。”
    系统的声音不见一丝波动：“岩浆卡，很不错的应对。使用后，你们两个同时逃脱的概率是0.001%，我不认为凭借你此刻的身体情况可以带走一个成年男子，何况外面还有许多失败的克隆体。这个状况用人类的话说是什么？好像是陪葬。”
    “我对你的耐性已经耗尽，没有时间再继续周旋了。”随着系统话音落下，原本静静闭目的贺云崇忽然睁开眼，他一只眼眸是黑色，一只眼眸是蓝色，瞳孔中毫无情绪，直直看向她，宛如傀儡。
    慕姗猛地拉开双方距离：“贺云崇！”
    “你清醒一点！”
    回应她的，是男人陡然变化成镰刀状的右手。那狭长的、锋利的镰刃在地板上划过，轻松留下痕迹。
    慕姗不得不取出豌豆射手应对，不让他近身。
    弹药早已耗尽，但或许是之前简露露施的肥起了作用，绿色的豌豆机枪在手中发生变化，枪管变大变粗，豌豆叶子迅猛生长。
    【豌豆射手超进化——豌豆大炮
    “从豌豆射手开始，到豌豆射手结束。”】
    迷你版本的豌豆大炮可以单手手持，眼见贺云崇冲了过来，慕姗扣下扳机，“轰——”的一声，一颗巨无霸豌豆喷射出去，化为绿泥包裹住男人。
    【当前弹药：薄荷弹
    具备某种安抚作用】
    绿泥没有毒，也没有其他附加功能。
    他疑惑地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上的豌豆泥，然后鬼使神差低头舔了一口，这副模样像极了家里以前养过的猫。
    慕姗颇紧张地等待他的反应。
    几秒钟后，贺云崇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平静下来。他并不攻击，只是拖着那只恐怖的镰刀胳膊，呆呆注视着她。
    慕姗暗自松了口气。
    “真是没用。”
    系统平静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这就是我讨厌人类的原因。”
    【当前弹药：□□
    可穿透钢板类防御层】
    不等它话音落下，慕姗已经迅速出手，豌豆大炮“轰”的一声，连续发射三枚□□，目标对准白墙。
    但令人失望的是，能穿透钢板的弹药却被一层透明的电磁防护层拦下，在接触到白墙前就引爆。
    剧烈的爆炸除了带来热浪和碎屑，白墙丝毫未损。
    慕姗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你为自己搭建了很坚固的防御堡垒。”她道。
    系统：“这是地球文明无法达到的科技水平，是原星人赠予我的最高级保护。作为原星的城市系统，没有外来力量可以伤害到我。”
    “城市系统……”慕姗轻轻重复它的话语，“其实你一门心思妄想复活原星文明，并不是你有多么怀念他们，而是想继续巩固自己的权利吧。”
    主神系统——原星真正幕后的统治者。
    “可没有下属的统治者只有一个虚衔罢了。”
    那群机械人或透明人，可不能算作合格的附庸。
    “为了制造真正的新原星人，你为不同玩家分配不同的副本任务，为玩家分门别类。归根结底，你是在挑选更符合你预期的人类实验体。充当那些社会公益岗、社会审判岗、社会管理岗、社会智囊岗、社会娱乐岗……”
    “当你找到更[完美]的人类，你就可以抽取他们的灵魂，和透明人的躯体一起，合成新的原星人。可惜，你从没有成功过，合成出来的只有怪物。”慕姗大声道，“你永远也不会成功！”
    系统的声音平静无波：“历史进步的里程碑一向是需要鲜血奠基的。我的实验已经进行了第30912次，我已经取得了足量的数据支撑，很快就要成功了。”
    它虽然没有脸，只有一堵墙上三个黑点，但从语气里慕姗也听出了超绝的自信和固执。
    “而且有一点你猜错了。”
    “我掠夺的不是人类的灵魂，而是意志。”
    “越是高级玩家，意志越是坚韧，他们也拥有许多普通玩家没有的天赋，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原星人躯壳的填充物，这样的人才无限接近完美。”
    话音落下，一根麻醉针无声飞来，直直扎入慕姗的脖颈。
    她瞳孔瞬间放大，整个人的力气被抽离，倒在她身边的贺云崇怀中。
    男人一脸平静地搂着她，低头注视她的脸。
    雪白墙壁裂开许多口子，出现一堆看不明白的机械设备。灵活纤细的机械手伸出，在慕姗胳膊上消毒、扎针，灌入针剂。
    “第30913次实验开始，实验体：玩家537099号，玩家id：慕姗。职业定位：社会公益岗。”
    系统的电子眼注视着面前躺着一无所知的女孩：“玩家7771号的意志已经被污染，哪怕转换也是残缺体。比起他，你更合适。”
    “我对你寄予厚望，你可要努力一点。”
    机械手将十几枚电磁磁极贴在慕姗的头顶、额头、脖颈等位置，与之相对的，白墙内一具早已准备好的透明人躯壳也已经吊在半空，在身体同样的位置贴上了磁极。
    随着指示灯亮起，慕姗的身体剧烈抽搐。系统始终冷眼旁观。
    等待了大约一刻钟，她身体的幅度缓缓减弱，相反，克隆透明人的身体却逐渐有了微妙的反应。
    直到“她”的眼皮缓缓睁开，用一种陌生的情绪看向眼前的一切时，系统终于控制不住，欢呼起来。
    “我成功了！”
    “原星的文明终将存续下去，我成功了！”
    它的机械手伸向新“出生”的新原星人：“我是你的统治者，你是我第一个子女，让我为你取名。”
    诞生于慕姗意志的透明人还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四肢，“她”跌跌撞撞走向雪白墙壁后的系统，宛如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然后下一秒，“轰”的一声，绿色的炮弹在墙壁上炸开，对此毫无防备的系统甚至没有支起电磁屏障。
    “不！！！”墙后发出一声夹杂着机械杂音的尖锐鸣叫。
    眼前的一切画面都瞬间破碎。
    哪里有什么死去的女孩、成功的新原星人，一切都只是虚假的幻觉。
    而慕姗并未被麻醉针击中，她好好站着，手中的豌豆大炮还冒着热气。
    白墙被轰开，主机的故障让系统的声音变得扭曲，它感受到自己的数据流出现越来越多的问题，甚至无法保持对外界透明人群体的掌控。
    系统愤怒：“你做了什么？！”
    慕姗拿出两个灰不溜秋的道具。
    “给你画饼啊。”
    【黑板上的粉笔画（辅助类）
    品质：传说
    说明：某人在黑板上的随手涂鸦，好像画的是一张烧饼
    备注：用途未知】
    【放大镜（辅助类）
    说明：可放大一切道具效果】
    “苦守一颗灭亡星球，没人比你更绝望了吧。虽然你不是‘人’，但当你的欲望强烈迸发，ai和人也没有什么区别。”慕姗声音平静。
    “是不是差点以为实验成功了？”
    “可惜，你只配和怪物为伍。”
    除了道具，她还使用了技能[无中生有]：制造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概率+1。
    [主神系统不可能落入你的陷阱，概率+1]
    “你……”随着主机上火势渐大，它的声音从正常的机械声变成了低沉的混合声，不男不女，如同怪物。
    仿佛要印证什么似的，残留的白墙上陡然冒出无数机械手臂和活动电缆，像是蛇，要将他们牢牢困死在这里。
    “谁——也——别——想——走！”
    歇斯底里的ai发出不似人声的诡异大叫，再也不复高高在上的尊贵。在无数机械手同步的攻击中，慕姗已经逃无可逃。
    霎时，一只巨大的镰刀砸了过来，瞬间刺入已经支离破碎的白墙内，斩断系统主机最后完整的硬件。
    而同时，一具温热的躯体跪在她身后，双臂环绕抱紧了她。他背上长出雪白的三对天使翅膀，团团围拢，为她支撑出一片小小的空间。
    他的身体表面覆盖上属于另一种怪物的坚硬鳞片，头上牛角尖锐，长发湿漉漉的卷曲着。
    此刻不伦不类的长相，完全说不上是好看的。慕姗抚摸上他的脸，触手一片冰冷僵硬。
    “我答应过你的。”贺云崇轻声道。
    我答应过你，要杀死无限副本的始作俑者。
    虽然那只不过是在潮热森林里的一句戏言而已，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贺云崇……”
    鲜血蔓延在雪白羽毛上，就算覆盖了鳞片，他的胸口也被苟延残喘的系统的机械手洞穿。
    慕姗崩溃出声：“你答应我，要一起回家！”
    男人爱怜的目光流连在她面孔。
    我一直看着你，看了很多年。
    我以为极致的悲伤是哭红双眼，可你的悲伤却覆盖整个面庞。
    【任务进度100%】
    【玩家慕姗，主线任务已完成
    最终奖励结算中
    剩余地球人数量测算中
    所有存活地球人反向投放
    投放进度100%】
    【地球文明等次刷新中
    评价：丁等已提升至丙等
    最终等次：丙等】
    【副本世界关闭中】
    【感谢各位地球人对本次冒险的大力支持，下次见。】
    *
    一身是血的慕姗呆呆站在街角巷口，身上染血的衣服已经干透了。
    从她诡异的打扮来看，绝不是个正常的上班族。而路过的行人已经屡见不鲜。
    “是回归者！”
    “快打110，这里也出现了回归者！”
    “还是个小姑娘啊，真是福大命大。”
    大约见她表情呆滞，有位老妇人走过来试图安抚：“小姑娘，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回到正常社会了，不会再有危险，别害怕。”
    “饿不饿，渴不渴？一会就有救护车和警察过来了，要不要先坐下休息会……”
    身边聚集的人群声音逐渐减弱，慕姗半天才从耳畔的嗡鸣声中回过神。
    绿树、红绿灯、人行道。
    店铺、广告、告示牌。
    面容平和，毫无防备的人群。
    她回来了。
    这一天，幸存的地球人都不会忘记。
    离奇失踪的那些人竟然又回到了现实世界！虽然只有一小部分。
    起先的欢呼雀跃后，更多的是茫然无措和兴奋异常。
    这些回来的人力大无穷、速度极快，他们有的还会喷火吐水，能拿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道具。
    地球已不再是低等文明，他们面临一个新的挑战，新的起点。
    政府在举手表决后，同意将回归者暂时集中管理，针对性格、行为、能力、危险度等等进行分类，按批次回归正常社会。
    这其中，她已经成功见到了简露露、张海洋、杜鸣岐。只有他……
    “慕小姐，对于此前上交的材料，您能否来我科进行一些补充说明。”
    “好的。”
    作为唯一开启主线任务，送还人类、结束副本的大功臣。慕姗在当地相关部门地位特殊。
    她穿着件柔软的套头衫，在一群警卫服中格格不入。女孩目不斜视走过大厅，周围正在进行登记的玩家们一致回以注目礼。
    “听说她父母亲都亡故了，就只剩下自己。”
    “还好我家还有个祖父。”
    “实在看不出来，这么柔弱的女孩子，能把主神系统搞死。”
    “我当时还在副本里，压根不知道大佬们去刺杀主神了。”
    “听说原星主城里死了不少高级玩家。”
    慕姗面无表情按下电梯。
    她面前的墙壁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是有人正站在身后。
    “你好，请问可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她缓缓回头，见熟悉的人笑着看她。
    贺云崇穿着件白衬衣，领口处依稀能看见绷带，胳膊、一条腿皆被石膏绑缚，他还拄着拐杖，看起来刚重伤初愈。
    贺云崇：“对不起，我在医院昏迷了一段时间……”
    话未说完，慕姗已经扑入他怀中。
    嘴角高高扬起，笑靥如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