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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菩萨行》(一)
    城市的另一头, 贝嘉延和室友安子杰也买票入场,等候开片。
    “我以为可以会给你发邀请函?他连我都问了。”
    安子杰左手爆米花,右手快乐水, 随口问贝嘉延。
    贝嘉延:“是。不过我当时在赶一个项目,以为会没空,就拒绝了。”
    “对哦,你那边可忙…说起来,你当时怎么没跟他继续合作啊?”
    “收到offer了,毕竟大厂稳定点,就还是去了。”
    “也是。”
    安子杰本来也只是开场前无聊,随口应道。
    他没要首映票的理由倒是简单,主要是比较死宅, 懒得去首映式那么光鲜亮丽的地方。
    安子杰当初学编导是因为没考上传媒大学, 下一档自动被影视学院录取。即使如此依然不忘初心, 这么多年,还是心心念念要搞游戏。
    大学期间他就充分发挥专业技能剪游戏二创,甚至和几个朋友一起做了一个游戏的mod,成为那游戏创意工坊里的高赞必玩项, mod剧情、人物经历和过场cg都由他设计导演的。
    此外平时他还是个游戏区up主。技术没有多好, 但深谙节目效果。
    眼下春招, 安子杰还没死心,总想着投给游戏大厂。打定主意,实在不行就回家吃自己,反正网站给的激励悬赏也挺不错。
    看电影这活儿对他来说属于鸡肋,谈不上爱不爱, 四年间天天拉片, 怎么也看出本能来了。
    所以贝嘉延一说想来看看, 他反正也闲着就答应下来。
    结果过来了才发现问题:这部片的宣传口径是浪漫爱情片,他们两个光棍单独过来,这就……
    售票小姐姐看他俩的眼神都不对了。
    安子杰:“你说说要怎么赔我清白?”
    贝嘉延:“…很难讲谁吃亏吧?”
    两人拌了几句嘴,随着影院关灯,影片的映前广告结束,进入黑屏画面。
    无人处,贝嘉延脸上的玩笑也淡了。
    其实当时要开新项目的时候,方可以问过贝嘉延要不要一起。贝嘉延考虑了两天,最终还是婉拒。
    贝嘉延家中没有什么行业背景,从小城市考入夏影,对职业发展前景,他有自己的规划和节奏。
    大学期间他一直笔耕不辍,不断输入,坚持投稿…加上优秀的成绩,已及各种项目经历,让他在去年秋招阶段就顺利通过了前期筛选,进入到岗位面试环节。
    不过也仅此而已,此后石沉大海。
    《秘密》拿到鹤城电影节双奖消息传回国内的第二天,他收到了岗位offer。
    人事主动问他需不需要直接在公司搞实习证明,说随时可以来上班。
    因为他是应届毕业生+外地居民,公司所在的园区还可以提供本地落户和公租房申请补贴。
    对自己当初没好意思拒绝对方要求,因而硬着头皮帮方可以一起改剧本的决定,贝嘉延无比庆幸。
    更感激方可以连首映式都反复cue他,在电影制作信息都不忘带他署名,让他一入行就有一份漂亮的履历。
    他知道,自己的努力只是让自己拥有进入这个行业的门槛,这一行里有的是人和自己一样努力,甚至更加优秀。与其他人相比,自己并没有真正的优势。
    尤其在入行后,看到和自己同届生都在打杂,学弟学妹全年无休,只能跟着“老师”,熬大夜改飞页改到秃头。为了满足一些十八线小演员的异想天开,心力憔悴地编出来一部烂片,但连部烂片地署名权都得指望老师发善心……
    每当看到这些的时候,他就更加感激。
    问他有没有后悔没答应方可以的邀请?
    当然有一点。
    但再给他一次选择,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前途未卜的风险只是官方原因之一,或许也免不了有些物换星移、面目全非的难堪。
    但更主要的是,在方可以身上,他深刻地意识到天赋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东西。
    是的,他很认真、很努力,可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一个庸人的极限。
    方可以日常脾气和善阴柔,还混了两年半的大学。但他却有勇气拍那些谁都不敢拍的东西,敢在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就指挥大明星演戏。
    他不在乎别人对他本人的道德指控,永远有挥洒不尽的灵感,还能保持高强度的输出和调度。
    每一点都好难啊。
    他不知道方可以是怎样做到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行。
    答应方可以的邀请,等于成为方可以的提线木偶,随他一起沉浮成败,他不愿意这样。
    原本的他可能会难以拒绝;
    但,他多少还是学到了点东西,知道并坚持自己真正要什么的勇气。
    哪怕是庸才,也想要创作自己的故事,哪怕是平庸的垃圾,至少也是自己创作出来的垃圾。
    他会在背后羡慕对方脚下征服过的荆棘,却并不会向往,他有自己的路。
    *
    电影开幕,放过龙标和制片厂片头,转黑,背景音一串欢快悠扬的民俗打击乐、丝竹,叮叮咚咚淙淙,画面上浮现出三个剪纸花形态的繁体字:
    《菩萨行》
    镜头红纸,金箔,仿佛有细微的光泽闪动,内藏神秀。
    画面中仿佛吹来一阵风,镜头聚焦拉到单一的“菩”字上,轻薄的剪纸轻轻晃动,终于吹出黑暗。有些刺眼的眼光从剪纸的镂空中投射下来,一瞬而过。
    背景音中的民俗乐声也同时像终于冲到了屋外,陡然放大清晰,节奏也更加轻快、激扬。
    一连串清脆的快板声,说书人啪的一排惊堂木,利利索索念了一段儿定场词儿。
    镜头跟随“菩”字剪纸飘到空中,雨水滴滴答答落下,纸被洇湿。
    “且说那女扮男装的小公子,自诩是扶危救困,哎见到街上帮闲一顿好打,遇上路边懒汉便舍人钱财,撞见游医货郎当即砸了家伙,碰到店家打烊,不用问,定是黑店!”
    “难怪总听说这段时间附近村进山打猎砍柴的老迷路,别是被这侠女给打了。”
    “哈哈!”
    “听说东村老王失踪了两天才回来,他老婆还以为他拐了隔壁小姑娘跑了。”
    “哈哈哈!我也听说了,她都冲去隔壁……”
    “唉唉,动静小点,怎么回事?!又是你,老班头,这次又写了什么不该说的邪书?”
    “唉没有没有,官爷,就是个游侠故事,小的绝没有半点隐射的意思,真的官爷。”
    “哼!有没有你自己知道,县老爷还能冤枉你不成?你说你大小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就这么不晓事儿,就不能安分点读你的书去么?”
    “欸嘿嘿…官爷说笑了,那也得老小儿有这福缘才行呐。”
    如梭雨帘里烟火袅袅,越发欢快的音乐,利利索索的说书声依旧,不时的哄笑声,班主的陪笑声…
    镜头中,雨水逐渐完全浸透剪纸。
    剪纸受重,颜色变深,飘飘摇摇,最终落在地上,旁边正好一簇篝火。
    虚焦的背景中,小公子行侠仗义的故事和轻快戏谑的丝竹快板都变成篝火后的场景音,篝火边隐隐绰绰站着两个人,前景中传来两人的对话。
    “小师父请喝水。”
    “阿弥陀佛,谢谢大娘。”磁性的女声,珠链与衣物、瓷碗轻轻碰撞摩擦。
    “是老婆子要谢谢你,帮忙修好了这笼头,还给在雨前劈好了柴火。老婆子我呀,可就指着这头驴每天磨出点豆腐来糊口。”
    “豆腐卖不上价,磨豆腐却辛苦呐。”
    “是呀,可哪又能怎么办,老婆子一个人,在这荒年景,也就指着家门口那点豆子地过活了。”
    “阿弥陀佛……”那人轻轻叹了声,念诵声渐渐低落下去。
    “不知小师父如何称呼?”
    “尚未受戒,不敢当。小可法名无相。”
    “原是位居士。”
    “还要请教大娘,此处往前,是否就是往建康城方向?”
    “那还要翻过两座山,又五六座城呢。”
    雨停了,剪纸变得干燥,皱巴巴,沾上了泥,边缘逐渐沾上点点干枯、卷曲的火星。
    篝火焖烧,燃尽,熄灭。
    剪纸快要化成灰烬的时候,一只草编鞋将烧到一半的剪纸踩进潮湿的泥地中。
    镜头顺着往上,拉远。
    安静的影院中仿佛发出一声整齐的吸气。
    春光日暖,雨后初霁。
    镜头中,后景是潮湿暗黄、重新回归尘俗忙碌的街市。
    前景中的人简单束发,一身白色暗织金线法衣,月白披帛,琉璃璎珞半露,手持檀木佛珠,背上背着背篓,背篓上挂着顶草编斗笠。
    柔柔的淡光在她面庞打出光晕,莹润饱满的肌肤,充满光泽的头发,微微卷曲的鬓发,温柔的双眼,柔软淡粉的嘴唇,仿佛微笑有带着些悲悯的神情。
    这美到让人瞳孔放大的镜头却并不流连,画面中无相抬头远眺,出画。
    镜头停留在原地,转向她身后,看着无相背手戴上斗笠,调整了下背篓踏上出城的路。
    山间,溪流。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悠扬的歌谣,笛声清越婉转,伴随着流水淙淙。无相似乎也陶醉在这歌声中,露出轻笑。
    短短五分钟的“前戏”,如贝嘉延、安子杰、coco等阅片经验较为丰富者,已是眼前一亮,敏锐地将开头这段剪纸戏和说书先生的念词重点记忆。
    非常典型标准的符号学应用,必有其用意。
    说书那段明显是在暗示剧情。女扮男装,性别模糊,无疑是指泽口空海演的无相。
    话说这人到底男的女的?为什么刚刚那个卖豆腐大娘完全没有疑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