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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恐慌与质疑
    塔维拉贫民窟內。
    考沙尔家低矮的铁皮棚內,此刻如同炼狱的囚笼。
    浑浊的空气里瀰漫著血腥、秽物的恶臭,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凝结了绝望的腐朽气息。
    昏暗的光线下,考沙尔的母亲蜷缩在破旧的草蓆上。
    瘦小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著,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將五臟六腑撕裂喷出,带出暗红的血沫。
    她的脸色呈现出诡异的青灰,眼球上翻,只剩下眼白,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进气少,出气多。
    “阿妈!阿妈你撑住啊!河神大人……派人来救你了!”考沙尔跪在母亲身边,双手死死握住那双枯槁滚烫的手,眼泪混合著鼻涕和汗水糊了满脸,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旁边那个半吊子医生,接连看了好几个病人后,额头已沁出冷汗。
    他实在搞不懂,究竟是什么样的厉害病毒,能让这些早已与各种污秽共生的贫民窟居民一夜之间病倒?
    要知道,这些整日与垃圾为伍、喝著恆河污水的居民,体內几乎与无数病菌达成了微妙的共生平衡。
    霍乱、大肠桿菌、痢疾这些常见病显然不会如此猛烈爆发—那些对病菌抵抗力最弱的人,早就被自然淘汰了。
    而且症状也对不上。
    他本就是个二把刀,面对如此凶悍又诡异的疫情,內心充满了恐慌,束手无策。
    伊莎在瀰漫著死亡气息的贫民窟里穿行,心不断下沉。
    像考沙尔母亲这样病情垂危的人比比皆是,绝望的哭喊和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
    “去,”她强压下翻涌的焦虑,对身边人急促下令,“让阿兰德忙完后立刻去想办法多找些医生来!”
    “不惜一切代价,快!”
    阿兰德四处奔走,苦苦哀求。
    正规医生一听是塔维拉爆发了不明瘟疫,纷纷闭门谢客。
    最终,他只找来一个叫维卡斯的“医生”。
    维卡斯在贫民窟这片也算“有名”——他是个首陀罗,进不了高等医学院,便另闢蹊径去孟买学了两年兽医,平日里就靠给穷人和有钱人家的牲口看病餬口。
    维卡斯俯身仔细检查考沙尔母亲和其余几位重症患者。
    只见患者面色潮红、皮肤滚烫得嚇人,眼神要么是极度的烦躁不安,要么是深度的萎靡不振。
    更可怕的是,一些人的口唇和指甲都已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这是严重缺氧、生命垂危的徵兆!
    “这…这是肺鼠疫!”维卡斯脸色大变,惊呼出声。
    他急忙开出了几副药方。
    伊莎看著那些药,眉头紧紧锁起。
    她一眼就认出其中几种分明是给牲口用的兽药!
    尤其是那种白色的大药片,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是马厩里常备的、类似四环素和磺胺嘧啶的兽药!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顺著她的脊背爬了上来。
    就在伊莎心情沉重地即將走出贫民窟这片绝望之地时,却意外地发现阿尼卡的身影也出现在这里。
    她正低著身子,神情专注地查看一名患病儿童的情况,身后跟著一群来自不同神庙的阿育吠陀医师(印度传统医学医师、印度老中医),正忙碌地分发草药、安抚著惊恐的病人。
    “阿尼卡姐姐?”伊莎愣在原地,巨大的困惑瞬间淹没了她。
    难道……瘟疫的发生真的与湿婆神庙无关?
    她立刻仔细观察那些医师的服饰標识,心却又沉了下去。
    果然,没有一个是来自湿婆神庙的。
    “奇怪……”疑云在她心中愈发浓重。
    她刚想上前询问,却发现阿尼卡似乎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全神贯注地指挥著医师们,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
    “伊莎小姐!不好了!”阿兰德气喘吁吁地衝到伊莎面前,脸色煞白如纸,“现在外面都传疯了!
    说这场瘟疫就是我们河神教招来的神罚!
    阿贾伊警长正带著人往这边赶过来,他们指控……指控是我们往河里投了毒!”
    他喘了口气,声音带著惊惶。
    “因为有人举报,咬定正是我们河神教活动的那片『不正常』的蓝色水域,引发了这场瘟疫!”
    贫民窟入口处,阿贾伊警长带著几名同样紧捂著口鼻、一脸嫌恶的警察,停住了脚步。
    他紧皱著眉头,嫌恶地扫视著这片区域——这里本就脏乱不堪如同地狱,如今又爆发了致命的瘟疫,他一步也不想踏进去。
    看到伊莎走出来,他立刻板起脸孔,上前一步,公事公办地厉声道:“伊莎小姐!请立刻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同时,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为什么一向对贫民窟死活漠不关心的湿婆神庙,这次会对瘟疫表现得如此『热心』,还特意跳出来举报?
    这不合常理。
    此刻,河岸边那片蓝色水域周围已是一片混乱。
    闻讯而来的人群挤满了河岸,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
    一部分人匍匐在地,对著那片蓝色水域疯狂叩拜,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恆河大人救命啊!救救我们!”。
    而更多的人则是满脸惊恐和愤怒,手指颤抖地指向河水,声嘶力竭地叫骂著,认定是这“诡异不祥的蓝色”带来了灾祸和死亡瘟疫!
    恐惧与猜疑如同瘟疫本身,在躁动的人群中疯狂蔓延、滋长。
    刘博墉庞大的意识沉在冰冷的河底,如同深渊之眼,冷冷地注视著岸上的喧囂、混乱与愚昧。
    他今日的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巨网,扫遍了全城水域。
    那些被恶意投入、携带著致命鼠疫桿菌的死老鼠源头,已被他的神力水流精准地標记、隔离、净化。
    患病者多为抵抗力低下的老人和幼童这一特徵,以及那些咳血、皮肤发紺的典型症状,都无比清晰地印证了他的推断:这是一场精心策划、人为散布的肺鼠疫!
    一场针对河神教、手段极其卑劣的栽赃嫁祸!
    淡蓝色的水域深处,神明的怒火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熔岩暗流,汹涌澎湃,隨时可能喷薄而出。
    ……
    湿婆神神庙內。
    大祭司阿底提亚高踞神座之上,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著檀木念珠。
    听著心腹祭司匯报外界的恐慌与对河神教的指控,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笑意。
    “拉克什曼。”阿底提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唤著下方那位年轻的祭司。
    “鼠疫的威力……还不够。”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闪烁著算计的寒光,“现在倒下的,多是些老弱妇孺。
    这些人的命,在那些贱民眼里或许值点眼泪,但还不足以彻底撼动河神教的根基,不足以让恐慌彻底吞噬他们所谓的『信仰』。”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更加残忍。
    “今晚,你亲自再去一趟。
    带上我们『精心准备』的东西……这次,换种方式。”
    阿底提亚的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別再投到河里……目標,是那些还能喘气的青壮聚集的窝棚!让瘟疫的火焰,烧得更旺些!”
    ……
    夜晚,
    塔维拉贫民窟。
    痛苦的咳嗽声和绝望的哀嚎如同鬼魅的低语,在狭窄污浊的巷弄间交织迴荡,久久不息。
    白日里兽医维卡斯开的那些兽药,虽然勉强起到了一点缓解作用,但对於凶猛的肺鼠疫而言,无异於杯水车薪。
    “阿妈……”考沙尔跪在母亲身边,看著她枯槁的面容因持续高烧而嘴唇乾裂起皮,心如刀绞。
    棚內储存的一点水早已耗尽,而外面关於河水有毒的传言让所有人对恆河水源充满了恐惧,寧愿忍受乾渴也不敢去取水。
    “水……您等等我,我去给您找点水来!”考沙尔看著母亲乾裂的嘴唇,一股强烈的衝动涌上心头。
    他抓起一个空瓶子,眼神异常坚定。
    身为河神教的工程祭司,作为河神大人最忠诚的信徒之一,他对那片赐予他新生和尊严的淡蓝水域,有著绝对的信任!
    他衝出棚子,无视周围惊恐和劝阻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朝著恆河岸边那片在黑暗中依然散发著微光的蓝色水域狂奔而去。
    岸边依然聚集著一些惶惶不安的人。
    考沙尔拨开人群,衝到水边,毫不犹豫地將瓶子深深浸入那片清澈的淡蓝之中。
    冰冷的河水灌满了瓶子。
    他高举著手中盛满淡蓝色河水的瓶子,如同举起一面信仰的旗帜,对著周围所有惊疑、恐惧、愤怒的目光,用嘶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吼道:
    “你们看好了!我考沙尔,河神大人的僕人!今天就用这圣水救我阿妈的命!河神大人绝不会拋弃他的信徒!”
    说罢,他仰起头,就要將瓶中的水往自己嘴里灌。
    他要证明这水的纯净!
    他要以身试险,破除谣言!
    “考沙尔!”
    就在瓶口即將触碰到他嘴唇的瞬间,一个威严而急迫的声音如同惊雷,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响!是河神大人!
    “快回贫民窟!有人在里面投放新的鼠疫!阻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