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桂的旗舰並未真正驶向扶桑,而是一路向南,直奔自己真正核心——马六甲。
    半个月的海上风浪,对於蓝霞儿和侧妃吴慧这两位久居深闺的女子而言,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起初,她们还为蔚蓝无垠的大海感到新奇。
    但很快,单调的摇晃与无尽的水天一色,便让她们心中充满了忧虑不安。
    南洋,在她们的想像中,是瘴气瀰漫,土著横行的蛮荒之地。
    她们不止一次在夜里担忧。
    自己未来的家,会是怎样一处简陋而危险的所在。
    直到这一日,当旗舰前方传来瞭望手那激动的呼喊声时,一切想像都被顛覆了。
    “夫人,快看!那就是……我们的家!”
    朱桂带著两位妻子,走上甲板。
    顺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海天尽头,一座雄伟城市的轮廓,正从晨曦的薄雾中缓缓浮现。
    蓝霞儿和吴慧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几乎停滯了。
    她们看到了什么?
    那不是想像中用木头和茅草搭建的简陋寨子。
    而是一座由青灰色巨石砌成的,无比坚固的城池!
    高大厚重的城墙,如同一条匍匐的巨龙,扼守著海峡最狭窄的咽喉。
    城墙之上,箭楼与炮台星罗棋布,黑洞洞的炮口在晨光下闪烁寒光。
    无声地昭示著此地的武力。
    隨著船只的靠近,港口的全貌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片比金陵龙江港还要繁忙数倍的景象。
    这一切,都充满了京城那种独有的,由秩序和財富混合而成的繁华气息。
    甚至犹有过之!
    “这里是南洋?”
    吴慧出身文官世家,此刻却只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彻底击碎,她喃喃自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蓝霞儿的反应更为直接。
    作为凉国公蓝玉的女儿,她对军事的敏感远超常人。
    她看到的不仅仅是繁华,更是那城墙的高度,那炮台的布局。
    那港口內外巡逻士兵身上那股与京营精锐別无二致的彪悍之气!
    她的丈夫,这位在大明朝堂上以满身铜臭闻名的南王殿下。
    竟然在远离中土万里的海外,建立起了一座天下最宏伟的王城。
    “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我们的王府。”
    朱桂的笑意更浓,他没有过多解释。
    船只靠岸,迎接的仪仗早已等候多时。
    当马车穿过繁华的市区,最终停在一座巍峨的府邸前时,两位王妃再次被深深震撼。
    这並非传统的中式王府,没有飞檐斗拱,没有雕樑画栋。
    有的只是高墙环绕,岗哨林立。
    正门之后,是一片宽阔得足以操演千军的巨大广场。
    主殿建筑雄浑而朴素。
    但所用的材料,却是她们从未见过的的石材。
    府內没有假山池沼。
    却种满了各种奇特的南洋木,处处透著一股异域风情。
    朱桂牵著她们的手,走在光可鑑人的路上,语气平淡地介绍道:“以后,这里便是我们南王府。我们很长一段时间的家。”
    家……
    接下来的三日,朱桂暂缓了所有公务,亲自带著两位妻子熟悉这座城市。
    她们看到了堆积如山,几乎是敞开来卖的香料。
    还尝到了比京城最名贵的点心还要甜美的各色水果。
    又开阔见识了用巨大珍珠和宝石隨意装饰的器物。
    更让她们安心的是,这里的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丝毫没有她们担心的蛮荒与危险。
    三日之后,当朱桂再次询问她们是否习惯时,她们心中的所有担忧不安,早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兴奋
    ……
    安顿好家室,朱桂立刻將精力投入到了自己的计划之中。
    南王府,议事大殿。
    刘观,吴庸等十九名官员,正襟危坐,神情复杂地打量著这座异域风格的大殿。
    他们的心情,比两位王妃初到此地时,还要复杂百倍。
    他们是读书人,是朝廷的官吏。
    他们比女人更懂得一座城池,一支军队,意味著什么。
    在他们抵达马六甲的这几天里,朱桂特意命人带著他们,將这座城市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他们看到了比大明府库还要充盈的仓库。
    看到了比卫所兵丁装备精良百倍的军队,看到了一个运转高效,几乎独立於大明之外的行政体系。
    南王殿下,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看著高坐在王座之上的朱桂。
    看著他身上那件並未绣著亲王规制的四爪金龙,而是一条栩栩如生,睥睨天下的五爪金龙的常服,心中那个最可怕的猜测,几乎要破口而出。
    不臣之心!
    这四个字,让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官吏们,如坐针毡,冷汗直流。
    可他们不敢问,更不敢说。
    他们深知,在这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这位南王殿下,掌握著他们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诸位,想必这几日,都看清楚了。”
    朱桂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诸位心中,一定有很多疑惑吧?”
    刘观等人心中一凛,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你们在想,我朱桂,是不是要学前元,在这海外,另立山头,图谋不轨!”
    轰!
    这层窗户纸,被朱桂自己,毫不留情地捅破了。
    刘观等人嚇得浑身一颤,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来。
    他们连忙起身,跪倒在地,叩首不止:“殿下明鑑,臣等绝无此意!臣等对殿下,对朝廷,忠心耿耿,日月可鑑!”
    “行了,都起来吧。”
    朱桂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你们有这种想法,不奇怪。换做是我,看到一个藩王在海外拥有如此基业,也会心生疑竇。”
    他站起身,踱步到眾人面前:“可是诸位,你们想过没有?这南洋,方圆数万里,大小邦国林立,海盗匪寇横行,其复杂程度,远超中原。”
    “若无一座坚城,一支强军,如何能镇服四方,確保商路太平?”
    “若无足够的威仪,如何能让那些桀驁不驯的土王们,心甘情愿地对我大明俯首称臣?”
    “我建此城,练此兵,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为大明,统辖这片无主之地!是为了让我大明的商船,能在这片海域上,畅行无阻!是为了將这南洋的无尽財富,源源不断地输送回中原,充盈国库,以助父皇,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冠冕堂皇。
    刘观等人听得是心神激盪,但心中那份疑虑,却並未完全消除。
    因为他们都清楚,歷史上的权臣藩王,起事之前,莫不是如此说辞。
    但他们更清楚,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们身处马六甲,离大明何止万里之遥。
    家眷也已在此安顿,他们就如同被朱桂装进了笼子里的鸟,再无飞回故林的可能。
    是生是死,是荣是辱,全在眼前这位殿下的一念之间。
    刘观是个聪明人。
    他深吸一口气,在眾人还在犹豫之际,第一个做出了决断。
    他再次离席,对著朱桂,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殿下深谋远虑,为国为民,臣等愚钝,险些误解殿下苦心,罪该万死!自今日起,臣刘观,愿为殿下效死,殿下剑锋所指,臣万死不辞!”
    “臣等,愿为殿下效死!”
    吴庸等人见状,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异口同声地宣誓效忠。
    这一刻,他们彻底放下了大明官吏的身份。
    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与朱桂这艘不知將驶向何方的巨轮,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好!”
    朱桂点了点头:“都起来吧。既然你们信我,我便不会亏待你们。你们的才华,在这里,將得到远超京城的施展空间!”
    他回到座上,拋出了自己真正的计划。
    “京师的大明皇家钱庄,只是一个开始。在这里,我要你们组建一个全新的机构,不叫钱庄,叫——大明皇家银行!”
    银行?
    眾人一愣,这个词汇,他们从未听过。
    朱桂没有给他们提问的时间,继续说道:“这家银行,不仅要负责琼州府与南洋各地的匯兑,储蓄业务,更要承担起一项最重要的职能——发行货幣!”
    “什么?!”
    刘观再次大惊失色。
    发行货幣?
    这是天子才有的权力!
    南王殿下刚刚才安抚完眾人,说自己並无不臣之心。
    转眼间,就要做这形同谋逆之事?
    朱桂似乎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南洋贸易,所用货幣极为混乱。各国土王发行的金银幣,成色不一,大小各异。商贾交易,极为不便。”
    “我以大明皇家银行之名,铸造发行一种全新的,统一的货幣,以方便商贸,有何不可?”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套新幣,与大明的宝钞,金银幣並行不悖,只在南洋之地流通,是我大明为了方便管理海外之地,而行使的权宜之计。”
    ”此事,我会亲自上奏父皇,讲明利害,想必父皇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定会恩准。”
    话虽如此,但在场的谁听不出来,这根本就是先斩后奏!
    一眾人等看著朱桂忽然明白了。
    答案,不言而喻。
    “臣,遵命!”
    “臣等,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