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剑术导师
巴尔托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握起木剑的场景。那时的他不过是个瘦骨鳞的少年,站在泥泞的训练场上,脚下的烂泥渗进破鞋,冷得刺骨。
寒风裹挟著海水的腥气,像刀子般刮过脸颊,割得眼角生疼。周围是一群同样飢饿的学徒,眼神如饿狼般凶狠,空气中瀰漫著汗臭和绝望。
而他的剑术导师一一那个脸上带疤、嘴里永远散发著劣质麦酒酸臭味的超级大混蛋一一则冷笑著对他们说:“今天,谁能把对手打趴下,谁就有饭吃。”
於是巴尔托咬紧牙关,握稳木剑,硬生生打断了两个同伴的胳膊。
那晚,他独自坐在角落,啃著一块硬邦邦的黑麵包,胃里填满了食物,胸口却空荡荡的,像被掏空了一般。
“很好,就是这样,”,师拍著他的肩,眼中闪著狞的讚许,“你要记住,永远別对敌人抱有同情,这些无谓的感情只会在关键时刻要了你的命。”
是这样吗?
多年以来,这句用鲜血和飢饿换来的教诲如烙印般刻在巴尔托的骨子里,成了他在角斗场血腥廝杀中活命的信条。
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对手倒下,他都告诉自己:这就是生存的代价。怜悯是懦弱,软弱是死亡。他学会了用冷笑掩盖內心的空虚,用刻薄筑起高墙,將一切可能动摇他的情感拒之门外。
他的嘴比剑还利,每一句嘲讽都如刀锋,割开別人,也割开自己。角斗场没有英雄,只有活下来的和死去的。而他,巴尔托,选择了活著,就像一头沾满血污的野兽,拖著满身伤疤,在那片被诅咒的土地上苟延残喘。
可他到底还是动摇了:
巴尔托盯著眼前这群提著龙肉乾四处奔跑的野孩子,眼神复杂,五味杂陈。他们的脸脏得像刚从泥里爬出来,衣衫破烂得像风一吹就会散架,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刺人,像是夜空中不肯熄灭的星火,带看一股不该属於这个年纪的倔强。
他知道这些肉乾的来歷。这些肉来自砂龙,腥臭而坚韧,嚼起来像啃皮革,只能勉强作为一道下酒菜,但对这些孩子来说,这些肉乾恐怕已是最为珍贵的宝物了,珍贵到他们没有把这些肉乾拿去填满他们乾瘦的肚皮,而是期望用它们换来一门技艺。
“鸣咕。”身旁传来一声咽口水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巴尔托转头,看到维克正贪婪地盯著孩子们手中的肉乾,喉头滚动,嘴角几乎要淌出口水。
“把口水擦擦吧。”巴尔托冷嘲热讽,语气里带著几分不屑,“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別过去丟人现眼了。”
用言语上的刻薄,来为自己的內心筑起一道高墙。巴尔托很享受这种感觉。
维克微微皱眉,不服气地反驳说:“怎么就丟人现眼了?我觉得我的基本功还算扎实!是吧?
葛兹!”
葛兹挠了挠乱糟糟的头髮,慢吞吞地说:“嗯一般扎实?”
“哈!”巴尔托笑了笑,“说的不错,形容得很他妈贴切。”
“一般扎实也是扎实,总比你说的三脚猫功夫强啊,”维克努努嘴,不过倒也不怎么生气,“说真的,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看那些孩子马上就要找到我们这边来了。”
“別理他们。”巴尔托的回答是如此简单而直接,但维克却看到他的目光正不自觉地扫向那群孩子。
没错,別理他们,他对自己说,他们太弱了,註定活不下来。教他们,只是在教他们一些新的死法,是把他们培养成活靶子。不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仁慈,至少能让他们少受点罪。
“.这样好吗?”维克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半分,带著点试探。
“你动动脑子。”巴尔托不耐烦地2了一口,语气里满是烦躁,“为啥没人愿意教这些小鬼剑术?因为谁都不傻一一除了你,维克。谁看不出来,跟这些孩子扯上关係,最后准得惹一身麻烦。
没准儿一个不小心,就得被那该死的龙肉死!”
“嗯?你是不是偷偷骂了我傻?不,我才不傻,你说的这些我全明白,”维克两手一摊,贱兮兮地说道,“退一万步讲,即使我不懂这些,那我也懂你的为人。”
“你懂个屁。”巴尔托翻了个白眼。
“那来打个赌。”维克说。
“赌什么?”
“赌你会接受这些孩子的礼物。”
“那你输定了。”
“不,我有绝对不会输的自信,”维克向巴尔托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朝葛兹挤挤眼,“葛兹,
你来当这份赌约的见证人。”
巴尔托冷哼一声,不屑地別过脸去。
很快,那个在宴会上问过“龙吼声像不像打雷”的孤儿男孩,便已经领著几个孩子,径直走到了眾人面前。
他和他的伙伴举起了手里那块用绳子串著的、被酒泡过的龙肉乾,仰著那张脏兮兮的小脸,用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异常认真的眼神看著巴尔托等人。
“大叔,你们愿意教我们剑术吗?我们会用这些肉乾做学费!”
“滚开,小鬼,这里没人愿意当你们的老师,再说你们学剑有什么用?真指望靠著一把铁剑去屠龙?这些东西连给龙挠痒痒都不配!它们只能拿来杀人。”
巴尔托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舌头一定是积累了太多龙肉的毒,不然不会总是关键时刻打结抽筋。
真他妈见鬼,他以前不这样的。以前他的嘴比他的剑还利。
“.大叔?”
男孩儿眨了眨眼,眸子里渐渐染上了失望的色彩。他看懂了大人们的沉默是什么意思。是拒绝的意思。想到这里,他与小伙伴们对视了几眼,慢慢摇了摇头。
看到这一幕,巴尔托的心里,一半是如释重负的解脱,另一半却是说不出的、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住般的难受。
他在心里疯狂地喊道:“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別在我眼前晃悠。”
可那该死的维克却喊住了这群垂头丧气的孩子。
“哎,你们这些小鬼,”维克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小小的空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与其继续在我们这边折腾来折腾去,倒不如听我维克一句劝一一赶紧回家洗洗睡!没人会教你们剑术的。”
“为什么?”领头的男孩不甘心地回过头,追问道。
“哦,小鬼头就喜欢问为什么,不过没关係,我小时候也这样,傻傻的,不爱动脑筋。”维克笑著,露出一口说不上洁白的牙。
“我们才不傻,”有男孩儿嘟嘴说,“我知道为什么没人愿意教我们剑术!你们嫌我们带来的龙肉少。”
“不对,不是这样。”维克摇了摇手指“那是怎样?”
“原因很简单,”维克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伸出手指,懒散地划了一圈,把自己、葛兹、巴尔托以及周围的一圈人都囊括了进去,“因为这儿的人都和我一样,都是实打实的胆小鬼。”
“够了!”
巴尔托的吼声终於衝破了禁,可这声音听上去却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短暂地沉默中,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句能把维克骂到钻进地缝的狠话,可他的舌头又一次背叛了他。他像是被施了沉默咒。
他不敢去看那些孩子们震惊又疑惑的眼睛。胸口像被一头无形的龙用爪子死死按住,连呼吸都带著灼热的血腥味。
..—龙。
没错,是龙。那份刻骨的恐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日夜盘踞在他的心臟上,啃噬著他的骨髓。
要想对抗一条龙,就只能用魔女们的魔药,燃烧自己的命。
这值得吗?
不,一点都不值得。
屠龙明明是魔女的责任,凭什么要让我们这些没有魔力的凡人拼上自己的命?
她们享尽了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各种好处,到头来却想把危险推给別人?
谁爱给魔女舔屁股,那就让谁就舔去吧!他巴尔托才不要当这种冤大头!
而这些孩子,他们也不该他们.
见鬼,该死的维克·-他还在旁边噗噗不休,声音像苍蝇一样喻喻作响。
终於,巴尔托忍不住了。
“你们知道什么是龙吗?”他吼道,“那玩意儿一爪子下来,能把人拍成肉酱!而它们的利齿能把你们嚼得连骨头都不剩!哦,当然,你们这点小身板,还不够它塞牙缝的!你们这种瘦得像芦苇的小崽子居然还想学剑?学剑有什么用?用来给自己刻墓碑吗?听叔叔的话,好好活著,想办法填饱肚子,別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英雄梦,像我们这种不会魔法的凡人,还是胆小点好!”
屠龙的事,儘管交给魔女去做不就行了?他想,魔女要是干不好,那大伙就一起死掉好了,不仅不亏,反而还赚了!
你们这些小鬼连这些道理都不懂—
巴尔托很想继续往下说,可孩子夹带啜泣的沉默却又一次麻痹了他的舌尖。
他看到葛兹对他摇了摇头。
他明白葛兹是想对他说些什么,但葛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葛兹话很少,是他们三个里话最少的,在大多数时候,他靠眼睛说话。
是的,我把他们弄哭了,但那又怎么样?只会哭鼻子的小鬼头就更没有资格找我学剑了。
“快滚吧。”巴尔托装作不耐烦的模样,挥手赶人。
男孩们没再说什么,他们失落地转过身,渐渐走远,然而,就在巴尔托以为自己能够鬆一口气的时候,为首的那个男孩儿又突然跑了过来,冲他递来了一块龙肉乾。
“搞什么?我不是说让你们滚去找別人的麻烦吗?”
巴尔托骂的男孩直缩脖子,可那男孩儿还是鼓起了勇气,说:“您是巴尔托大师,对不对?我看你长得和阿雅说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阿雅?巴尔托愣了愣。
“这块肉是阿雅托我送给您的谢礼,您得收下。”
好吧,好吧。
真他娘见鬼。
巴尔托伸手接过男孩儿递来的大块肉乾,掂了掂重量。
“.—少了,不够分。”
“啊?”男孩儿疑惑地睁大眼睛。
“救了那女孩儿的不只有我,还有一群女人。”
“噢,阿斯让大师说那边他会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叫你们这些小鬼跑到那边去送肉?那可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巴尔托没好气道,“好了,把你和你那些小伙伴手里的肉全都给我,我再帮她去谢谢那些女人。”
维克闻言,顿时发出阵嘘声,幸好葛兹及时堵住了他的嘴,不然鬼晓得他那张和自己半斤八两的烂嘴会说出什么话来一一反正肯定不是適合给孩子听的话。
“行了,別在我面前磨磨蹭蹭的,我又不会白拿你们的龙肉—-明天一早,城墙边,带上木棍,別他妈的迟到。想要跟我学剑,就先证明你们不是一群只会的小崽子!”
见巴尔托突然鬆了口,孩子们立刻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
“先等等,你一个人教的过来吗?”维克问,“要不要我跟葛兹过来的帮你的忙?”
“不需要。”
“不需要?那你可就亏大了。”维克朝巴尔托伸了伸手,“还记得我俩刚刚的赌约吧?既然是我贏了,那你就得听我的,要么白送我一块龙肉,要么就让我藉此机会向你展示一下我的基本功!
当然,龙肉照样得分我一块。”
“我们一人一半。”葛兹说。
“啊,当然可以,不能叫裁判饿著嘛。”维克点了点头。
巴尔托懒得理他们。
夜里换完岗后,巴尔托带著孩子们送给他的一块块龙肉,找到当初救下阿雅的几位妓女,把龙肉全都分了出去。
“別想著藏起来慢慢吃,你们这些蠢女人!”他粗声粗气地说:“到时被人偷了抢了,有你们哭的!听我的,现在就烤了吃了,別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