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蒂芙尼討厌等待,她从不否认这点,
等待意味著失控,意味著你的命运被在別人一一或者別的什么鬼东西手里。比如此刻,她只能躺在这里,等待腰上那个该死的伤口慢慢癒合。
同时她更討厌无聊。
无聊会使人幻想,而幻想,尤其是对过去的思想。它能把最坚硬的记忆慢慢泡软,让那些早已该烂在坑里的鬼魂,顺著裂缝爬出来,在她耳边窃窃私语。母亲的诅咒,佐伊的狞笑·哈,真是热闹。
蒂芙尼甩了甩头,像驱赶苍蝇一样挥手,试图把那些缠绕在脑海的影像赶走。可这动作也牵扯到腰间的伤口,刺痛像针一样扎进神经,让她几乎发出一声低咒。
她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一点小小的、能让她重新感受到自己是捕食者,而非一具被困在床上的伤员的乐子。
因此,那个曾刺伤了她的乡下丫头,就成了她这段时间唯一的『消遣”。
这並不是说她喜欢那女孩的存在,恰恰相反,她厌恶她那双过於清澈的眼睛,厌恶她身上那股未被生活碾碎的天真,所以她会让她一遍遍地擦拭房间里根本没有灰尘的银器,或者將那些精灵们新送来的鲜,从这个瓶移到那个瓶,仅仅因为她不喜欢那女孩閒著。
她喜欢看著苏西那双带著薄茧的手,笨拙而认真地做著这些毫无意义的琐事,就像看著一只被困在透明玻璃瓶里的蜜蜂,徒劳地喻喻作响,却永远也飞不出那狭小的空间。她喜欢看到那种无用而疲惫的挣扎。
结果每一次,苏西都沉默地照做,那双眼睛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让蒂芙尼难以忍受的,坚韧的平静。
这算什么?真没意思。
她想要的是苏西的失態,是她崩溃的瞬间,而不是这种小大人般的沉稳。她需要看到那丫头低头,承认自已的渺小,就像她曾被迫在佐伊面前低头那样。
於是,她从床上起身,披上一件轻薄的丝绸长袍,赤足踏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伤口隱隱作痛,却她被强行忽视,就像她忽视了那些不请自来的回忆,
她就这么缓步走到壁炉旁的小桌边,那里摆放著一瓶她让精灵送来的未曾启封的蜂蜜酒,內里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的房间里著诱人的光泽,像一池流动的黄金,散发著权力与特权的味道。
老实说,蒂芙尼一点儿也不喜欢酒,但她喜欢酒的意义一它象徵著阶层,象徵著特权,象徵著某些人註定可以举起酒杯,而另一些人只能被他们强令著喝下。
“过来,你这惹人生厌的小傢伙”她倒了一杯酒,递到苏西面前,“把它喝下去。”
苏西站在房间一角,手里还握著一条擦拭银器的布。她看著那杯酒,又抬头看了看蒂芙尼。
魔女的脸上掛著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冰冷而完美,仿佛从大理石雕像上凿下。苏西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像一只本能地嗅到了不祥气息的小兽,但儘管如此,她仍伸出了手,接过那杯酒。
蒂芙尼眯起眼睛,满意地注视著她的反应,
这杯酒是个陷阱,一个剥下苏西偽装的机会。她要看著这女孩在酒精的作用下,卸下她那可恨的平静,露出凡人最原始的丑態。
事实也正如此,她只喝了几口,脸便“腾”地红了,像被煮熟的虾子。灼热的酒精在她喉咙里烧出一道火线,她猛地咳嗽,眼中蒙上一层水雾。酒精很快在她的身体里扩散开来,她的呼吸变得粗重,双颊的红一直蔓延到脖颈,晕乎乎的。
她真像当初的自己。蒂芙尼想。这种被酒精麻痹、失去控制的混沌,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回忆起那段不堪的记忆。她的老师佐伊曾故意將她灌醉,用甜腻的魔法香料和烈酒让她神志迷离,然后问她对母亲的看法。那时的蒂芙尼还年轻,尚未学会隱藏自己的心。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酒醒后,佐伊递给她一把刀,刀锋在烛光下闪烁著寒光。
现在,她想从苏西身上看到同样的东西。她想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被恐惧和羞耻填满,想看到她的天真被碾碎。她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晃动,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打旋,像她脑海中翻腾的恶意。
好了,让她想想,她现在应该问这女孩儿什么事呢?
哈,这还用想吗?当然是问她对自己那个妹妹的看法了。没有什么是比亲情更脆弱的链条,没有什么是比嫉妒更能腐蚀人心的毒药。她要用言语的刀刃,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她虚假的平静,直到露出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
“哦,女孩儿,瞧瞧你这身土里土气的女僕服,在不远的未来,你註定会与你的妹妹有著悬殊的身份差异。以后你的妹妹会坐在那些奢华宅邸的高层,穿著最昂贵的丝绸,品尝著乡居贵族们送上门的美酒,享用著你连想像都无法企及的美味。她会透过擦得一尘不染的窗户,戏謔地看著地上那些挣扎在泥泞中的凡人。
而你,我的小傢伙,你只是她们的姐姐,一个没有魔力的凡人,一个被遗弃在凡尘中的残渣。
你会被权力、財富和天赋的鸿沟无情隔开,夹在她们与那些卑微的穷苦人中间,进退两难,无人问津。那时的你,还能把自己当成她的姐姐吗?”
蒂芙尼微微俯身,在心中配酿接下来的话语,想让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狠狠地钉进苏西的灵魂深处,她要告诉她:
你会在妹妹的阴影下腐烂,就像那些被遗弃的枯叶。那时的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为了保护她们而拼尽全力吗?你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嫉妒啃噬吗?你能保证自己不会憎恨她们,憎恨她们的幸运,憎恨你自己的不幸吗?
然而,她失声了。
女孩拼命点头的动作让她感觉不可理喻,这让她更加觉得,自己身体里的那条蛇,是如此的独一无二。
她原以为苏西会痛苦挣扎,会豪陶大哭,会歇斯底里地否认,最终在绝望面前崩溃,暴露出她隱藏最深的丑陋和懦弱。但这个女孩,这个愚蠢的、天真的乡下丫头,却以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方式,违背了她所有对“凡人”的预设。她那份近乎盲目的“爱”,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让她所有的恶意都徒劳无功。
幸好就在这时,窗外传出了些动静。
蒂芙尼假装自己被那些吵闹的动静吸引了兴趣,缓步走到窗边。
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了一道细微但顽固的警示烟,像一根扎在大地肌肤上的毒刺。她的庄园-—不,是法莉婭的庄园,视野极佳。她能看到河谷庄园外的田野里,有一些蚂蚁般大小的黑点在聚集。是他们,那些可笑的“猎龙队”。那些愚蠢的、自不量力的、没准连自己的婆娘都管不住的凡人,正扛著他们那些生锈的农具和劣质的铁器,朝著他们自掘的坟墓,一步步地、坚定地走去。
她甚至不需要仔细去看,就能清晰地想像出那里的场景。
首先,领头的肯定是个嗓门巨大,自以为了不起,却永远无力施展魔法的凡夫俗子。他年轻时可能用草叉捅死过一头野猪,这是他唯一够格吹嘘的资本,至於他向其他人吹嘘自己击伤过一头龙?那他肯定是刻意模糊了魔女的作用,就像那个自称用弓箭射瞎龙眼,却仍向他卑躬屈膝的男人一样。
而后,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眾,则会被那点可怜的英雄主义煽动得热血上头,仿佛他们手中那些不成器的铁棍,真的能刺穿巨龙的鳞甲。
马上他们就会举起那些铁棍,向父神和母神祈祷,许下一些卑微的诺言,再用他们手里一些微不足道的財產作为祭品,只为让自己多出一点儿同样微不足道的勇气。
只是这有什么用呢?他们最终还是会死。他们被谎言蒙蔽,被虚假的勇气所裹挟,然后像飞蛾扑火般,走向毁灭。
蒂芙尼几乎能想像出那些农夫脸上的表情,从期盼到失望,再到绝望,最后化为一种愚蠢的、
自不量力的悲壮。哈,多么可预测的流程。她甚至开始期待那头绿龙把他们连人带骨头一起嚼碎时,会发出怎样悦耳的嘎哎声。
很对,太对了。凡人若不尊重魔女,最终就要落得这样的下场。说真的,那些五顏六色的恶龙简直是我们魔女最好的朋友。它们是我们维持秩序最有效的工具。
当它们存在时,当死亡的阴影笼罩大地时,那些凡人才能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宰,而谁,又是他们必须跪下来依附於其裙下的、“仁慈”的庇护者。
不知不觉,蒂芙尼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的恶意在胸中翻腾,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只是这份恶毒的愉悦並未持续太久,因为苏西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她没想到这女孩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蒂芙尼大人,请您原谅,我暂时不能继续服侍您了。”
是因为窗外的动静越来越吵的缘故吗?蒂芙尼微微侧过身子,发现那个轻易醉酒的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酒精带来的配红,也正在从她脸上褪去。
“我可没同意你离开我的视线。”蒂芙尼声音冰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不过是个下人,可你却想甩掉自己的僱主?”
“您看到窗外的黑烟了吗?”
“当然,並且我还能猜到这黑烟代表什么意思。”蒂芙尼冷笑,靠在窗台上,俯瞰著远处的田野。
“有绿龙闯进来了。”苏西的声音微微发颤,但她挺直了背脊,像在对抗自己的恐惧。
“应该吧,”蒂芙尼懒洋洋地应道,她步回到壁炉边,拿起那瓶几乎未动的蜂蜜酒,给自己倒了半杯,“但这和你有什么关係呢?你,一个只会端茶倒水、擦拭银器的佣人女孩儿,你不会真的以为,你用那把航脏的小匕首侥倖捅伤了一个大意的魔女,便觉得自己有多么厉害了吧?”
“尤,还有我的妹妹,她们会跟著猎龙队一快过去。我不能放著她们不管。”
“她们是魔女,虽说她们现在连正式的魔女黑袍都披不上,但她们仍是魔女。而你呢?你过去能做些什么?”
“我可以鼓励她们。我是姐姐。”
苏西的回答简单而直接,却让蒂芙尼感到了更大的荒谬:“.—別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苏西迎著她的嘲笑,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双清澈的眼晴里燃烧著一种蒂芙尼无法理解的火焰,“有我在身边,她们能更好地施展魔法。”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去,
“给我站住。”蒂芙尼阴侧侧地说道:“你是在看不起我吗?比起陪你的妹妹一块去死,难道你不更应该跪在地上,恳求我出手帮你们解决掉那头丑陋绿龙?还是说,在你眼里,我不过就是个只会在人前欺凌弱小的胆小鬼,真遇上龙就会尿裤襠?”
她当然会这么觉得,很多身披紫袍的傢伙都是这样的货色,而我也只例外了一半。蒂芙尼一边想著,一边等著苏西回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曾与她同窗的魔女,她们享受著力量带来的特权,却在真正面对危险时,比任何凡人都要怯懦。
这女孩儿出奇地有些慌乱。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摇著头,“我是觉得,您腰上有伤,所以———”
“哈。你以为你那把刀很厉害?”蒂芙尼冷笑著,“这种小伤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的魔力在房间里狂乱地肆虐,仿佛急著证明些什么。转眼间,无火壁炉里的火焰猛地窜高,
屋內的银器在无形的力量下发出哀鸣,甚至有几件直接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