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祸根
教堂的地下室比预想的要小。蒂芙尼在踏上石阶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於是她放弃了原先带上苏西和伊诺马的打算。人太多,只会徒增室息感。
沿著石阶走下去,火光在石壁间摇曳,长长的阴影被拉开,直至一条狭窄笔直的长廊。隨著脚步声迴荡,长廊尽头的拱门之后,是一个方形的大厅。
踏入大厅,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又一排整齐安放的眠棺。
它们以硬木钉制,外层刷著松油,泛著微微湿亮的光泽。铁扣与锁环新近打磨过,反射著冷冽的火光。盖板上都开著狭长的孔口,正好露出手臂与小腿的位置,便於那些头裹白布的女信徒抽取血液。
然而,比眠棺更令人心悸的,是四面的墙壁。
这些墙壁上嵌看什么?
嵌著森森的白骨。
成百上千块属於人类的骸骨,被当作建筑材料的一部分,与灰浆和石头融为一体,此刻,这些亡者的目光,正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注视著每一个闯入他们安息之地的人。
艾玛的呼吸骤然急促,她下意识地紧披风的边角,步伐蜘,眼神满是惊惧。阿佳丽一踏进门槛便顿住脚步,背脊僵直,指尖深深扣入掌心,努力抑制身体的颤抖。凯兰却將一切情绪掩埋,她低垂著眼,神情冷硬无波,唯有握住剑柄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暴起青筋。
事实上,蒂芙尼的心中震动亦不比几位魔女小,她甚至幻想过这些墙壁上的枯骨会不会活过来,伸出无数只白骨之手將她拖入其中。
可最终,面对如此怪异可怖的场景,她却还是表现出了出奇的镇定,只是冷著眼睛,
看那年轻教主漫步到这处死眠神庙的中央。
“看,”年轻教主伸开手,做出一个示意的姿势,“圣女们的血液,將被温和地引流出来,收集在铜盆与陶罐之中。我们不滥用,不浪费,只取神所需的一部分,而墙上这些因龙而殉道的弟兄姐妹,他们的血虽已流尽,但他们的骨骸与魂灵,依旧守望於此。守望著乐土的到来。”
这人像是个疯子。蒂芙尼暗想。我应该指望和一个疯子达成任何可靠的交易吗?说服他和我一起,向那些浑身烂疮的老东西们兜售假药,好送她们早日归西?
还是先处理掉失乡会这个问题吧。
“我无意打搅那些愿意为你们主动献身的『圣女”,”蒂芙尼说,“我只要那些脸上纹著泪纹的魔女。”
年轻教主点头,语声不疾不徐:“没有问题。只要你能向天神立下誓约一一许诺她们会被送往巴迪亚,你便可带走她们。那些尖耳怪,肯定告诉过你唤醒她们的方法。”
“当然,我当然会向神立下誓约。”但不是你们的神。
年轻教主似乎並未察觉蒂芙尼话语中暗藏的讽刺意味。他微微頜首,向在场的女信徒们吩咐道:
“打开右手边的眠棺。”
女信徒们立刻行动。她们分散开来,走到眠棺之间。铁钥插入锁环,发出乾脆的金属声,隨即转动。几道沉闷的“咔嗒”声接连响起。盖板被缓缓推开,木头与金属摩擦,发出低沉的哀鸣。
年轻教主微微頜首,吩咐在场的女信徒打开右手边的眠棺。
女信徒们立即分散开来,俯身在眠棺之间行动。铁钥插入锁环,发出乾脆的金属声,
隨即转动。几道沉闷的“咔嗒”声接连响起,盖板被缓缓推开,空气中仿佛瀰漫起了血的味道。
蒂芙尼的鼻尖轻微一颤,下意识想抬手去掩,但她忍住了。
停顿片刻后,她上前逐一检视。
“全是些陌生面孔。”她低声道,隨即抬起眼,冷冷盯住年轻教主,“那些老人呢?
没有一个在这里?”
年轻教主神色平静:“有些人罪孽深重,对天神毫无敬畏。我们不得不送他们去向天神悔罪。还有一部分人在逃,我们的人正在追捕。”
“罪孽深重?”蒂芙尼挑了挑眉,声音带了几分讥讽,“你在替谁定罪?谁给你这样的权力?”
“神给的。”年轻教主语调沉稳,仿佛在陈述一件无需质疑的事实,“赐我神启。
?
蒂芙尼冷笑:“今天你们审判她们,明天呢?是不是也打算伸手到圣都来审判我们?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们真有心和解?”
年轻教主摇了摇头,语气不急不缓:“请不要怀疑我们的诚意。龙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这一点,我们与圣都立场一致。”
“龙是敌人不错。”蒂芙尼目光逼人,“可你刚才说的神启一一你所谓的神到底告诉了你什么?”
年轻教主沉默片刻,隨即微微一笑。
“神启无法用言语解释。只能去体会。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明白。”
“你不说,我就明白不了。”蒂芙尼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笑容只代表一个意思,
那就是厌烦。
但,正如年轻教主说得那般,她很快就敛起了笑容,甚至连那股厌烦的情绪,也逐渐染上了一丝不安。
因为就在刚刚,她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魔力。
一股遥远的、强大的魔力。
“差点忘了。”年轻教主忽然开口,目光微微转向她,“我们正要对一名不敬天神的魔女进行审判。而她的脸上,恰好带著您要寻找的泪纹徽记。”
蒂芙尼的眼神更冷:“把她交给我。你们没资格越过我,越过圣都去审判她。”
“是吗?那您就试著去救救她吧。”
“何必拐弯抹角。”蒂芙尼直截了当,“你是教主,你一句话就能结束这场闹剧。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我只是神卑微的代言人,是否宽恕她,这是神才能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左右神的意志。”
蒂芙尼压下怒意,盯紧他:“说说看,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魔女阿德莉。”年轻教主缓缓吐出名字,“因抢劫之罪,而被神所弃绝。”
阿德莉。
蒂芙尼眉头一紧。
记得那还是她刚上任总督的时候。那时法兰乡下针对年幼魔女的迫害日益加剧,人们的敌意如野火般肆意蔓延。
阿德莉正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她被扔在野地里,像一条没人要的狗。没有落脚的地方,没有食物。日復一日,她缩在废弃的牛棚、破旧的穀仓,靠著残羹冷炙和少数人偶尔塞过来的麵包过活。她瘦得就像根枯枝,眼睛里却还撑著一股倔劲。她没去抢,没去討,连伸手都不愿意,明明饿得连站立都难,却还硬要挺著背,死死守住那点残破的尊严。
直到有一天,她终於倒在路边,昏死过去。若不是几只野狗被她的气味引来,或许没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等巡视的魔女赶走野狗,把她带到蒂芙尼面前时,她身上已经没有多少生气。
蒂芙尼没对她多说什么,只问她家乡在哪。在这之后,蒂芙尼带她抢了家乡的穀仓,
然后用那些米给她煮了一碗粥。
“好吃吗?”
“好吃。”
“才怪,这东西一点都不好吃。等哪天去了圣都,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好吃的东西。”
“我不去圣都。你去哪我去哪。”
—·阿德莉。
你说,我该为你报仇吗?
很抱歉,我不会这么做的。
因为就像我老师说得那样,我生来就是个自私的胆小鬼,不会去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蒂芙尼看著祭坛上那头体型大到让人匪夷所思的白色巨狼,看著它嘴边的血跡,默默闭上了眼睛。
她的耳边响起佐伊的嘲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