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界踏入了晴水楼。
摇光正在池边浅水处,摆弄几颗夙开上次带来的光滑圆润的雨花石,浅金色的长尾在清澈的水中缓缓摆动,折射出细碎的粼光。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一双杏眼看到凌界,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放松下来。
殿下允许住在府里的人,应该都不是坏人吧。
他甚至还对凌界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玩石头呢?”凌界在池边蹲下,闲聊般的随意。
摇光“嗯”了一声,将一颗最红的石头小心地垒在另一颗上面。
凌界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那近乎天真的神情,他脸上的笑意更深,语气平稳:“这石头有什么好玩的。殿下倒是宠你,什么稀罕玩意儿都往你这儿送。”
摇光没听出他话里的异样,反而因为提到夙开,眼睛亮了一下,唇角微微弯起:“殿下说,这个颜色像我跃出水面时,尾巴尖上的光。”
这句话像火星,瞬间点燃了凌界竭力压制的毒火。他嘴角的弧度僵硬了一瞬,眼底那点伪装的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讥诮。
“像你尾巴上的光?”他慢悠悠地重复,目光像一把刮刀,要刮下来摇光漂亮的鳞片,“一条鱼的尾巴,也配用这么漂亮的石头来比?夙开她哄你玩罢了。你还当真了?”
摇光垒石头的动作停住了,他困惑地看向凌界,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殿下,是哄他吗?可是殿下当时的眼神很认真。
凌界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冲天恶意:“知道在岸上,像你这样的,通常怎么处置吗?”
摇光茫然地摇头。
“肉质细嫩点儿的,片成薄片,滚水一焯,蘸着酱料就能吃,叫鱼生。”凌界慢条斯理地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摇光。
“肉厚刺少的,通常红烧,或者加豆腐炖汤,汤色奶白,最是鲜美滋补。像你这种个头大、年份久的……”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欣赏着摇光渐渐睁大的眼睛,那里面清晰的惊慌,让他心里升起扭曲的快意。
“怕了?”凌界直起身,语气里带着一丝愉悦,“放心,殿下现在正新鲜着你,舍不得把你下锅。不过看腻了,可就……”
“看腻了会怎样?”摇光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发紧。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深海时,有些族人被更大更凶的鱼追咬的样子。
“看腻了?”凌界笑声冰冷,“运气好,被扔回池子里自生自灭。运气不好嘛……你的下场,不会比厨房水缸里待宰的鱼好到哪里去。是清蒸,是红烧,还是扒下来鳞片晾成鱼干,可就由不得你了。”
摇光的脸色唰地白了,他下意识地往水里缩了缩,双臂环抱住自己,长长的银发漂在水面上,微微颤抖。
他听懂了“扒下来”的意思,在深海里,被扒掉鳞片的鱼,很快就会死掉,很疼,很丑。
“你骗人。”他声音哽咽,却没什么底气,“殿下不会……”
“殿下不会什么?”凌界截断他,眼神骤然变得凶狠凌厉,“不会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她现在当然不会,因为你还新鲜,还有点用。等她玩够了,等有更新鲜的玩意儿出现,你以为你算什么?”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缩在水里吓得微微发抖的鲛人。
“还有,离她远点。”凌界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恶意更加明显。
“你身上这股子水里的泥腥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你以为天天泡在泉水里就能遮住?那是刻在骨头里的,是你们这些水族天生的肮脏。别用你沾满湿滑黏液的身体去碰她,去碰这里的东西,你不配。”
摇光彻底僵住了。泥腥味?肮脏?湿滑黏液?这些词冲击他简单的认知。
他每天都很认真地清洗自己,池水也总是干净的,每天都有人来换。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肮脏”了。可是凌界说得那么肯定,那么嫌恶。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被羞辱的刺痛感涌上来,让他眼眶发热。
他猛地转过身,把脸埋进水里,不想让凌界看见自己快要掉出来的眼泪,也不想再听那些可怕的话。浅金色的尾巴慌乱地拍打了一下水面,溅起一小片水花。
摇光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冷的,是怕的,也是被那些字眼伤的。
他最怕的不是那些刮鳞下锅的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浸泡在清澈泉水中的手臂和胸膛,又抬头看向凌界,眸子里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水。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脏了。
这些字眼。它们否定了他干净存在的根本,将他与生俱来属于水域的一部分,打上了肮脏的烙印。
凌界看着他这般的模样,心中的暴戾得到了些许餍足,但更多的还是嫉恨。
“我没有……”他想辩解,声音却很轻,被巨大的恐慌和委屈堵在喉咙里。
“没有什么?”凌界逼近一步。
“没有企图用这副不人不妖的样子勾引她?没有仗着她一时新鲜,就妄想登堂入室?认清自己的位置,你就是个摆在池子里看的玩意儿,跟后面园子那几尾锦鲤没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