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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这债,我记下了
    长安城,西市。
    午后的阳光,给热闹的街市镀上了一层懒洋洋的金色。
    一家名为“三味居”的茶楼里,人声鼎沸。
    说书先生的醒木,在桌上“啪”地敲响。
    满堂的嘈杂,应声而歇。
    “列位看官,今儿个,咱们不说那神仙鬼怪,也不讲那王侯將相。”
    说书先生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脸上掛著一抹神秘的笑。
    “咱们就说个新出的段子,是从国子监里头传出来的。”
    一听“国子监”三个字,茶客们都来了精神。
    这两天,国子监和四海粮行,可是全长安城最热的话题。
    “话说啊,有那么一位学子,自詡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考校策问那天,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写了一大篇。”
    “考官问他,你这文章写得团锦簇,可知西市的白菜,一斤几钱?”
    先生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一下。
    堂下一片鬨笑。
    “这学子当场就懵了,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
    “嘿,这不就是前两天榜单上那个王景嘛。”
    “可不是,听说被评了个丁下,当场就气晕过去了。”
    茶客们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热烈。
    说书先生等笑声稍歇,又是一拍醒木。
    “各位,这只是个引子。”
    “后来啊,有人听闻此事,特意作了一首打油诗。”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调子,念了起来。
    “经义文章满腹装,不知粟米价几何。”
    念完第一句,茶楼里安静了些许。
    不少人都在咂摸这句诗的味道。
    “手握狼毫斥万户,可怜百姓无隔粮。”
    第二句出来,一些穿著短衫的脚夫、货郎,手里的动作都停了。
    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若问何为安邦策,先问田间几寸秧。”
    最后一句念罢,整个茶楼,落针可闻。
    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卖炊饼的小贩,喃喃自语。
    “俺的娘,这话,说到俺心坎里去了。”
    一句话,点燃了整个茶楼。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什么狗屁圣贤文章,连米价都不知道,还治国安邦?”
    “就是,坐在高堂之上,哪里知道我们这些泥腿子的苦楚。”
    “这诗是谁作的?真是个大才!”
    议论声,叫好声,响成一片。
    说书先生看著这般景象,端起茶杯,深藏功与名。
    宋三爷交代的差事,办得妥妥帖帖。
    不出三天,这首诗,就会像长了翅膀,飞遍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
    滎阳郑氏府邸。
    气氛,冷得能结出冰来。
    郑元涛被关进了大理寺天牢,整个郑氏都成了惊弓之鸟。
    一个年轻的郑氏子弟,面色涨红地衝进厅堂。
    “叔父!您听说了吗?”
    郑家的家主,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正枯坐在堂上。
    他眼窝深陷,这两天,像是老了十岁。
    “何事如此惊慌。”
    他的声音,沙哑乾涩。
    “外面……外面都在传一首诗。”
    那年轻人气喘吁吁,將茶楼里听来的打油诗,复述了一遍。
    每多说一句,郑家家主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当听到最后一句“先问田间几寸秧”时。
    他猛地抬起手。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了年轻人的脸上。
    “混帐东西!”
    郑家家主的手,抖得厉害。
    “这种污言秽语,也是你能往府里传的?”
    年轻人捂著脸,一脸的委屈和不解。
    “叔父,这……这诗是骂那些不识稼穡的读书人,又不是单指我们郑家……”
    “蠢货!”
    郑家家主气得胸口起伏。
    “四海粮行的案子刚出,这首诗就传遍了长安。”
    “你以为,这只是巧合吗?”
    “这是在诛心!”
    “这是要把我们这些世家,和天下百姓,彻底对立起来。”
    “这是要刨了我们立身的根基啊!”
    他一声声的怒吼,在大厅里迴荡。
    年轻人终於白了脸。
    他明白了这首诗背后,那杀人不见血的刀子。
    ……
    太原王氏府邸,书房。
    王珪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首打油诗,他也听说了。
    他捏著一枚冰冷的玉棋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好一个林墨。”
    “好一个釜底抽薪。”
    他本以为,林墨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弄臣。
    现在看来,他错了。
    这哪里是弄臣。
    这分明是一头,懂得如何利用民意的饿狼。
    一个管家,从门外匆匆走入。
    “老爷,江南那边,来信了。”
    王珪抬起头。
    管家递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王珪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信上的內容很简单。
    他们已经找到了林墨在江南的祖坟。
    就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山坳里,看风水,是个不错的安息之地。
    信的末尾,问他何时动手。
    王珪將信纸,凑到烛火上。
    火苗,舔舐著纸张的边缘,將它一点点吞噬。
    “告诉他们,先別动。”
    王珪的声音,透著一股压抑的寒意。
    “派人,在坟地周围,给我埋上几桶桐油和火硝。”
    管家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老爷的意思是……”
    “他不是要诛我的心吗?”
    王珪的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
    “那我就烧了他的根。”
    “我要让他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靠几句歪诗就能守护的。”
    “等我的信,我要选个好日子,送他一份大礼。”
    火光,映著他扭曲的面容。
    ……
    率性堂,司业官署。
    林墨正在一张新的堪舆图上,標註著什么。
    这张图,比之前那张长安城的,要大得多。
    上面画著山川河流,赫然是大唐全境的舆图。
    孙志端著一碗刚出锅的餛飩,走了进来。
    “大人,您听说了吗?外面那首诗,都传疯了。”
    他的脸上,是一种混杂著兴奋和担忧的表情。
    “长安城里,现在到处都在议论。”
    “好多百姓,都说这诗写得解气。”
    “不过,那些国子监的世家子弟,一个个都跟吃了苍蝇一样,脸都绿了。”
    林墨没有回头。
    他只是用硃笔,在“江南道”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知道了。”
    他的反应,平淡得让孙志有些摸不著头脑。
    孙志將餛飩放在桌上。
    “大人,您就不担心吗?”
    “这一下,可是把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给得罪了。”
    “我听说,今天朝会上,弹劾您的奏摺,都快堆成山了。”
    林-墨放下了笔,转过身。
    他端起那碗餛飩,用勺子轻轻搅动。
    热气,氤氳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们弹劾我什么?”
    “说您……说您不尊圣贤,败坏学风,搞什么算学、物理,是歪门邪道。”
    林墨舀起一个餛飩,吹了吹,放进嘴里。
    “然后呢?”
    “然后?”
    孙志愣了一下。
    “然后,陛下说……他想看看。”
    林墨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
    “那就让他看。”
    他抬起头,看向孙志。
    “去,把陈安叫来。”
    “告诉他,第一堂《算学入门》,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