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血腥的双手
“郡王,前面就是平城。”
骑著马的应如是忽然惊醒,就像是溺水的人喘了口气。
树林往后飞驰,风在耳边呼啸,身边是戴著恶鬼面具的重装铁骑。
足足了三个呼吸的时间,应如是才想起自己正在前往平城的路上,而且她接下来要做的,是到平城军镇执行屠杀令。
凡是步六孤氏与盖楼氏的族人、宾客、亲戚、僕人,佃户,一个不留,见之必杀!
大概会死个几千人吧,应如是想到这个数字,心里居然没多大感触。因为就在昨天,她见过的户体成千上万,恶鬼百保一条街一条街地杀过去,户体堆起来塞满了整条街,流出来的血將泥土都染得暗红,昔日繁华的县城安静得只有乌鸦起落。
从白天到黑夜,应如是什么都没做,只是领看恶鬼百保进入一座又一座宅邸。陛下赐予的明焰宝刀没有拔出来过,根本不需要应如是动手,凶神恶煞的恶鬼百保就已经先一步斩杀所有活物,富人献出珍宝求饶,美人裸露身体逢迎,小孩哭豪哀求,奴僕跪下叩头,但回应他们的只有屠刀。
没有人爭夺財物,
没有人凌虐妇女,
也没有人手下留情。
简练,纯粹,高效,冷血。
应如是有时候感觉面具甲胃里面根本就没有活人,只有一群失去自我的恶鬼。
从白天杀到夜晚,从夜晚杀到百天,应如是得到了新的旨意:统帅山文营百保近卫屠平城军镇的步六孤氏与盖楼氏,立即启程。
离开不夜天县城的时候,应如是发现山文营骑兵在外面巡猎,几乎每个骑兵的长枪上都串著头颅,他们並排骑行,就是行走的京观,鲜血沿著他们的长枪流下,在马鬃上乾涸成暗红的血色,腥腹的气味呛到应如是想吐。
本来以为离开不夜天县城会好一点,但应如是却发现腥擅味非但没有淡去,
反而越来越浓烈。腐烂的腥臭、血的腥味、屎尿的骚臭、户体燃烧时令人作呕的甜香—-种种恶臭混杂在一起,最终酝酿出名为“死亡』的气味。
所以应如是骑得越来越快,试图將恶臭甩在后面,试图远离死亡正在泛滥的不夜天城,试图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正在发生的悲惨与绝望。渐渐的,气味变得正常,耳边也听不见惨嚎,她的神经也隨之放鬆下来,大概是忙了一天一夜的缘故,她居然骑看骑看就走神了,不知不觉走完大半段路程。
平城的城墙已经在地平线上,应如是不禁產生些许迟疑,马匹的速度也慢了些许,但后面的恶鬼骑兵並不会因此慢下步伐,他们簇拥著在后面驱赶,令应如是的坐骑再次加速起来。
身处雪崩的浪潮之中,没有一片雪能阻止这场浩劫,况且还是天神降下的审判。
忽然,应如是远远看见驰道上有一个背著竹篓的小姑娘,大概是附近村子里出来割猪草帮补家计。她远远长啸一声:“让开!”
小姑娘听到她的声音,非但没有躲开,反而呆呆站在原地,转过身看向他们。面对一群能碾碎自己的重骑兵,脏兮兮的小脸上居然没有丝毫恐惧,只有宛如稚子的好奇。
应如是迫於无奈,只能快马加鞭先一步跑过去,伸手將小姑娘提到马背上,
连续三巴掌打她的屁股,將小姑娘打得哇哇大哭起来:“你是坏人,你欺负我!”
应如是压低声音骂道:“你的家长没教过你避让官兵吗!?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走在大路上!?”
“我不怕!”
“你会被踩死的,还敢不怕?”
“你们要是敢做坏事,江娘子会惩罚你们的!”
看著面前这个倔强又勇敢的小姑娘,应如是心里一动。虽然盖楼显曾提到夜四江十时不时会出来整肃风气,但在应如是想来不过是兴之所起的行侠仗义,她没想到居然路上隨便遇到的小姑娘都会因为江十的事跡而坚信正义—不夜天城从未存在过的东西,居然先在平城实现了。
应如是骑到路旁將小姑娘放下来,“快回家告诉你的家人,今天不要去平城,快去。”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走小路跑了,竹篓一顛一顛,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没礼貌的小屁孩-应如是鬆了口气,浑身放鬆下来。当恶鬼骑兵追上来,
她也扬起马鞭继续赶路。
隨著视野里的平城越来越清晰,应如是不知为何,又闻到了令人作呕的恶臭味,浓烈刺鼻,縈绕不散。
“救救我—”
“你这个子手,走狗!”
“我好痛,我不想死!”
“娘!”
“你以为救了一个小女孩,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森寒的绝望穿透了应如是的胸膛。
她缓缓低下头,看见自己双手仿佛从血海里捞出来,鲜血將每一寸肌肤都染红;双腿长靴像是踩踏了无数腐烂的尸体,污秽的血肉粘在上面留下漆黑的污痕。
她闻到的恶臭,正是从双手双腿散发出来!
下面也不是平整的驰道土路,而是户山骸骨,数以百计的户体堆积挤压在一起,他们空洞的眼晴流下乾涸的鲜血,死死凝望著高高在上践踏眾生的应如是,
嘴巴几乎咧到耳根处,发出悽厉绝望的哀嚎!
“我好恨—”
“你们不得好死。”
“应如是,你这个畜生!”
“拜见乐城县公!”
平城城门的守卫远远看到应如是,立刻驱散门口排队进城的老百姓,在路旁諂媚地大声问候。兰陵郡王的封赏是昨天颁布,而且隨之而来就是內外隔绝的屠杀,他们自然继续尊称应如是以前的爵位封號。
应如是还没回应,她身后的恶鬼骑士就先一步动了。两桿长枪破空飞袭,將城门守卫钉死在城墙上!
城门口的普通人一鬨而散,应如是深吸一口气,却没有闻到任何死亡的臭味,地面只是普通的土路,耳边也听不见亡灵的哀嚎但现在真的有人死在她面前了。
她沉默地驶入平城,恶鬼骑兵路过户体的时候顺手拔出长枪,守卫软绵绵滑落到地上,口中呕出鲜血,颤声呼喊著同一个名字:“江—————·江—————
“督护,出事了!”
收拾好渔具准备去城外钓鱼的盖楼显嘆了口气,“步六孤真又惹事了?还是又有登徒子找夜四江娘他们麻烦?”
“是,是乐城县公!”亲卫惊恐说道:“乐城县公带了数十名恶鬼百保闯入军镇,杀了好几个镇兵,侯莫陈幢主也被他们杀了,正在要求步六孤统领出来答话!”
盖楼显脸色一变。
侯莫陈幢主是统领的人,他们一进来就杀人,又要求统领出来,难道是朝中变动要清算步六孤氏族?如果是这样的话,平城军镇就要变天了!
盖楼显震惊之余,心中也有几分不可告人的兴奋。平城军镇按照规制,理论上只有三转信使可以担任统领,但如果暂时没有多余的三转信使,二转也不是不能暂代统领一职。
平城三名督护,就数他资歷最老,家世最厚,一旦步六孤降职清算,在任免新统领之前,毫无疑问將由他暂代统领一职!回头让家族在朝堂点心思,说不定就能一直暂代下去,反正平城地处內陆,根本不需要三转信使坐镇。
来到军镇校场,盖楼显远远就看到正在对时的两拨人。看见应如是他鬆了口气,在很早之前他就投靠了乐城县公,这段时间他更是帮乐城县公做事,为夜四江娘大开方便之门,有这些情分在,自己基本不用怕被拖下水了。
而且应如是今天穿著一身猎装,双手戴著鹿皮手套,长靴乾净得像是刚刷过,可见她状態放鬆,说明事情也不是很大,多半抓走统领就能了事。
但不等盖楼显打招呼,场上情况忽然发生巨变。
应如是后面的恶鬼铁骑忽然暴起,举起长枪,重马飞跃,一枪刺向面前正在碟噗不休的统领。屏障顿时破碎一小半,统领嚇了一跳,但好岁是曾经从户山血海爬出来的三转信使,他反应极快立刻转身逃跑:“百保听我號令,他们一一”
即便恶鬼铁骑代表是朝廷,但步六孤狐氏经营平城多年,怎么可能没有心腹班底?看到统领有危险,多名在旁边静观的幢主立刻有反应,带领百保就要上前接应统领。
咚咚咚!
看到平城百保动起来,恶鬼铁骑也立刻予以回应:衝锋!
五十名恶鬼铁骑同时衝锋,马蹄声震天动地,其中七人同时刺向平城统领,
统领的防御屏障几乎是瞬间破碎,然后他被七桿长枪串到半空中,隨著长枪往外撕扯,统领的户体顿时四分五裂炸开,在天空飘起一阵稀疏的血雨。
直到此时此刻,许多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平城的最高统领,三转信使步六孤恪,就这么死了?不仅没有一场审判,尸体还被他们以最耻辱的方式摧残,就像是一头待宰的猪。
但恶鬼铁骑並没有就此停下杀戮的步伐,相反,统领的死亡只是屠杀的前奏!他们继续衝锋,如同屠刀斩向操场上不知所措的百保们!
“兄弟们快抄傢伙,他们要杀光我们!”
“朝廷要杀光平城百保!”
“他奶奶滴,我死也要拉一个垫背!”
“发生什么事了!?我投降,我投降!”
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应如是纵马衝锋,从马袋里拔出驍將剑,杀向神色迟疑不知所措的盖楼显。隨著一声巨响,拔出长刀抵御的盖楼显被击退五步远,差点摔到在地。
“如果你就这点水平,”应如是平静说道:“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盖楼显瞬间瞭然,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也要死,更没有试图拉交情,而是转身就跑。此时百保幢主步六孤真骑马衝过来,看见地上的残户顿时双眼通红,悲怒攻心:“父亲!一一”
眼看著步六孤真就要骑马衝过去为父报仇,盖楼显先一步跳上他的马,然后拉住韁绳调转马头往军镇里面跑,在步六孤真试图说话之前一巴掌將他扇懵过去。
统领步六狐恪已经伏诛,二號人物平城督护盖楼显自然就成为恶鬼铁骑的首席目標。看到盖楼显试图逃跑,恶鬼铁骑只留下二十人收尾,其余主力衔尾追杀,应如是也混在其中。
恶鬼铁骑堂而皇之杀穿军营,追杀军镇督护平城军镇虽然松解,但岗哨等关键位置还是有人值守的。看到恶鬼铁骑追杀盖楼显,有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动不动,但更多人是果断举起钢弩射击,盖楼显作为军镇老督护,平日又颇为关照底层百保,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愿意为了恩情站在盖楼显这边!
但弩矢对恶鬼铁骑毫无意义,恶鬼面本就是防御信物,而且恶鬼铁骑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奇异的联繫,防御屏障仿佛连成一块稳如泰山,弩矢落到他们身上甚至无法造成一丝涟漪。
“关门,关门!”
盖楼显冲入酮堡里大声命令关门,但下一秒即將关闭的铁门就被恶鬼铁骑直接撞开。此时盖楼显已经拉著步六孤真冲向镇三山秘境,守在秘境门口的夜四本来要说什么,但看见这么多人,他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直接转头进入秘境里面。
追在后面的恶鬼铁骑见状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从重马跳下来,提著长枪跟著衝进去。应如是忽然骑马加速,成功抢在秘境满员之前进入!
她后面的恶鬼骑兵只能逗留在確堡內部,秘境满员后任何人都无法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