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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迷障
    香城,天平教会总部,白鸦端坐在办公室里,手中拿着一份一指厚的文件,记录的是天平教会内部肃清的进程。
    这几日,天平教会和联邦的博弈摆上了明面,当地治安局和附近的城市武装力量频繁组织联合行动,几乎每天都有捣毁天平教会据点的新闻冒出。
    热血沸腾的学生和天平煽动的三教九流则一次次发起反对游行,宣称联邦的行为是对自由意志的打击,严重罔顾公民真实意愿。
    这种喊口号式的游行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哪怕混杂着军队开枪扫射人群的负面传闻,在严格的信息封锁下也传不到城外,自然无法掀起舆论上的波澜。
    21世纪,官方和民间的科技和武装力量对比悬殊到了难以逾越的程度,自下而上的暴乱和反叛总以被暴力镇压告终,成功的希望渺如云烟。
    白鸦从来不指望通过民众倒逼联邦让步,能够制造一定的混乱,布下拖延时间的迷障就够了。
    这些年来,天平教会聚敛的信徒是筹码,也是祭品——
    在一个有神明和诡异游戏存在的世界里,可以选择的道路其实有很多。
    第一个据点被联邦攻破后,白鸦就以“重要情报泄露,疑似有内鬼”为由对天平教会内部进行了清查,借此掀开大清洗的帷幕。
    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的人员名单上,数不清的姓名被红笔划去,标识着名字的主人已经死去,其中不乏有一些白鸦熟识的,聊过几句,相谈甚欢的,甚至还有她曾经亲手救过的人。
    在一起扯张大旗作乱的时候,这些人或许会是最好的战友,但一旦想要成为一股正规的、铁板一块的力量,他们的狂信、偏激、自以为是绝对会成为危害稳定的不和谐因素。
    更何况,他们当中不少人和另一位天平教会的高层“元”在暗地里有过联络,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白鸦并不惋惜,也不怜悯,自从成为天平教会宗教方面的领袖,在有意的宣传和信徒们的口耳相授中扮演“圣女”的角色,她便以神明的视角看待人世,温和善良的面具下是疏离和漠然。
    二十二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八岁那年,那个会听信父母的话、去给陌生人送食物的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
    具体的善意消弭后,共情变得困难,人命和苦难在她眼中无非是简单的数字和利益权衡。
    神明和诡异游戏使她看到了世界的另一种可能,所有固化的阶级被打破,旧有的势力被打乱,规则之下众生平等,生与死、命运和结局仰赖随机性决定——多么公正!
    她自认为自己是爱这个世界的,虽然不再爱具体的人,但心底依旧希望世界能变得更好,而在实现理想的道路上,牺牲是必要的。
    这样的观念无疑为大多数人所不容,不过白鸦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当年被父母卖给天平教会后,为了获得高层的信任,从那一批孩子中脱颖而出,她参与了一起死伤百余人的爆炸案作为投名状,死者中不乏有恰巧路过的无辜者。
    后来,她又和“元”联合掀起天平教会内部的撕裂,砍下了旧有的那批掌权的酒囊饭袋的头颅,重新制定教义、定义正统,诛杀所有反对她的“异教徒”。
    前不久,她还为了封锁“齐斯”是“契”的化身的消息,杀了与她一同经历《斗兽场》副本、一直忠心耿耿的念茯,哪怕她并不确定后者究竟知道多少,哪怕她相信后者对她唯命是从……
    她一路走来,血债累累,冤魂无数,透过自己干净洁白的手指缝隙,能看到浓黑的血渍,听到凄厉的哀嚎。
    香城暗流汹涌的地皮下从来都漫溢凝疴的血迹,被她主动清除的、被联合行动清缴的、被军队射杀的……数不清的尸体在逼仄的巷道间淤积,无人收殓。
    死的人多了,信徒内部有时也人心惶惶。
    好在白鸦经营名声多年,拥有极高的威望,且被一部分狂信徒奉为降世神明,因此受到的反弹和冲击不算很大。
    当一个人做出无数决策都导向正确的结果时,盲从将成为追随者的习惯,再荒诞的命令也会被奉为神谕,出于思维惯性严格执行。
    “死亡不是对生命的浪费,相反是迎接新世界的献祭,是当前大部分人所能做的最有意义的事。”这是白鸦曾经安抚信徒时说过的话语,并非全然的空话。
    她微微抬起右手,黑底白纹的身份牌在她指间凝实,卡面上白袍的圣徒半睁着漆黑无光的双眼,平和却又邪异。
    【空想演说家】,献祭足够的祭品后可以进行一次抽牌,正位时,理想将成为现实。
    所有香城范围内的死者,皆是白鸦献给这张身份牌的祭品,如今献祭的进度已经积累至三分之一,相信不久后就能进行一次抽牌,扭转时局。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与之相伴的是一道闷闷的女声:“领袖,是我,朝仓优子。有一则消息我认为你需要尽快了解一下。”
    “请进,辛苦你跑一趟了。”白鸦起身开门,迎上门外的女子。
    说话时,她的唇角噙着浅淡的微笑,不知是对所有人都持这样一副平易近人的面孔,还是对自己的亲信格外纵容。
    朝仓优子略微欠身算作打招呼,啤酒盖厚的眼镜下,眼睛无神得像是睡不醒似的。
    她将手中的平板递给白鸦,上面呈现的赫然是一张盖了联邦政府公章的任命文书——
    【地球未来联邦关于委任阿列克谢奥列格维奇暂代香城执政官的通知】
    白鸦快速读完文书,轻声道:“联邦违背约定俗成的郡内自治原则,委派他一个外郡人来管理香城,应该是他在背后运作了。”
    朝仓优子扶了扶眼镜,问:“所以领袖,清洗还要继续吗?最近教会里有一部分人对您意见很大,等他来了,这些对您的意见只会更多。”
    “清洗必须继续下去,天平沉疴痼疾太多,需要一次换血。”白鸦顿了顿,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让那些有意见的家伙出门左拐,去找市政府自首,看人家是会给他们朵小红还是一梭子枪子儿。”
    这位副会长很少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不庄重的幽默感,朝仓优子却没有接茬,而是一本正经地说:“我的意思是,阻力越来越大了,教会内部的矛盾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我不希望您失败后连带着我一起被秋后算账。”
    白鸦莞尔:“这你不用担心。二十二张身份牌公开后,我无论如何都不该死在自己人手中。”
    她打了个响指,身份牌在空间中散成巨大的虚影,白袍人张开双臂恍若演讲的前兆,白鸽和乌鸦盘旋着撒下白与黑的羽毛。
    “你也许可以适当告诉一些人【空想演说家】的效果,问他们愿不愿意为了天平牺牲。”
    ……
    齐斯坐在神殿的青铜神座上,猩红的藤蔓在背后的墙壁肆意生长,勾勒出世界树的模样。
    他沉在垂落的藤蔓和叶片、硕果织成的荫蔽间,随手解除了先前屏蔽的祈祷和呼唤,重新梳理手中灵魂叶片的动向。
    林辰在他离开后自行完成了和傅决的会面,似乎表现得不错,至少没有露怯,末了还问了他一句“傅决是不是有问题”,感知力敏锐了很多,值得鼓励。
    董希文继被天平教会追杀后,又在偷渡途中误打误撞地被瑞丹深赌场扣住,押送到鹰郡内华达州的总部,此刻正一个劲儿地向他求助。
    张艺妤枯坐在漆黑的禁闭室中,抹着眼泪祈祷能重获自由,再去看母亲一眼,由于没有指定祈祷的对象,愿望自然记到了齐斯账上。
    齐斯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他从来不是乐于满足世人愿望、制造合家欢口水剧的善神,相反是一位满怀恶意、喜欢悲剧和痛苦的邪神。
    这些人一个个的拿他当许愿机,希望他能救他们,难道就不怕他随心所欲,让他们的下场变得更加糟糕吗?
    人凭什么觉得,神一定会帮助他们?
    齐斯想不明白。
    在吞噬了契后,他对于人类群体的最后一丝亲切感也消失了,好像是独立于外的另一个物种,非人、非神、非鬼、非魔。
    过往的记忆在淡化,他越来越无法理解人类的某些思想和行为,只能作为旁观者而非亲历者来观察,来揣测。
    他甚至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方才没有杀了所有人,求个午后的清净和自在。
    齐斯的目光落到代表白鸦的灵魂叶片上。
    聚敛完整的契约权柄后,哪怕白鸦不曾向他祈祷,他也能通过叶片知晓天平教会的动向。
    ——过去的白鸦信仰的是契,不是他;而现在,他就是契。
    他能看出白鸦正在进行一场以香城为祭坛的盛大献祭,献祭的对象不是他,他没有收到任何祭品。
    对于别有用心的不诚之人,最好的处理方式也许是降下神罚杀鸡骇猴,但齐斯发现自己没有生出愤怒的感受,也懒得做出反应。
    就像在《双喜镇》副本中,没有顺手杀了李瑶那样。
    人或许会因为仰望星空而在不经意间踩死蚂蚁,却绝不会因为被某只蚂蚁咬了一口,而横跨千里穷追不舍。
    短时间内接受的信息太过庞杂,连恶意都被分割成上千上万分,每一份都被稀释得淡薄。
    齐斯觉得现在的自己既不像过去的“齐斯”,也不像未来的“司契”,亦和曾经的“契”有不小的区别。
    他像是获得了一场新生,所有过去的记忆自他眼前流过,都像是隔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
    齐斯退出诡异游戏,来到现实,在自家的卧室中睁开了眼。
    方才还能感受到的属于神的力量、位格和视角刹那间散去,拥有了肉身后,他仿佛又回到了人类的范畴。
    在尝试远程抓取一本书未果后,他轻啧一声:“这神力竟然还有区域限制吗?诡异游戏内置体验款?”
    脑海中另一道属于他的声音含笑回答:“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人类的躯壳中栖居一位神明,滞重的肉体是无法承载神的灵魂的。你也许可以试着放弃肉身,丢掉这无用的躯壳。”
    这番话用的是契的语气,温和耐心而循循善诱。
    齐斯眯起了眼,似笑非笑地问:“你这是打算骗我自杀吗?”
    契叹了口气:“你已经知道了我和你的渊源,为何还对我如此戒备呢?你应该知道,我和你的立场永远是一致的……”
    齐斯打断道:“恰恰相反,我向来对‘自己’这一存在持最大的恶意。”
    他抓起枕边的手机,略有些生疏地解开锁屏。
    林辰的短信弹了出来,喋喋不休地问东问西,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担心。
    他回了“我没事”三个字,发送过去,又将收信和发信栏一并一键清空。
    他进入游戏论坛,大致浏览了一遍热帖,大部分人都在讨论二十二张身份牌的事,也有嗅觉灵敏的人发布了以“傅决代表九州与未命名公会和解”为标题的帖子。
    他看着那个原本在犄角旮旯的帖子被一大堆账号顶上了热榜第一,紧接着又有许多账号跟风发内容相差无几的水贴,论坛的讨论风向很快聚焦到未命名公会上。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找出来一个盆开始栽种玫瑰。
    契在最后的时刻向他许愿,希望他将玫瑰栽满世界,当时他的怀中凭空出现一抔金灿灿的玫瑰种子,轻盈得像光。
    对于自己的愿望,他还是有兴趣尝试满足一下的。
    他随手将光点洒进盆,好整以暇地等待,看着金光逐渐黯淡如死,什么期待中的变化都没有发生。
    契的声音轻笑:“神固然能创造玫瑰,却永远无法触碰它扎根的土壤——人类欲望才是带血的腐殖质,最适合玫瑰生长。
    “你或许可以令人向你祈祷,满足他们的愿望,再赐下玫瑰的种子,使他们代你栽种。”
    齐斯也笑了,瞳孔映出古堡的幻影:“就像当初你对安娜和安妮做的那样?”
    契的声音很是愉悦:“因为欲望而向邪神祈祷,饮鸩止渴地将命运押上赌桌,世界不过是个巨大的玫瑰庄园,你觉得呢?”
    齐斯问:“所以,我为什么要回应祈祷呢?你别告诉我神明还有实现愿望的kpi要求。”
    “因为有趣。”契笑着说,“对于你我来说,有趣就是一切的意义。
    “你猜——当神明递出刀柄时,凡人会不会将刀尖捅向自己的心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