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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螻蚁偷生
    话音刚落,姜璃手中茶盏“咔”地裂开数道细纹。
    这些时日楚阳的荒唐行径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转。
    总用黏糊糊的眼神盯著她衣襟发呆,大言不惭说什么“双修乃天道”,此刻他咧嘴傻笑的模样,活像春日里发情的猫。
    “轰”地一声,紫檀案几被掀翻在地。
    李慕白敏捷地闪到屏风后,只见姜璃素手擒住楚阳后领,將人按在满地碎瓷片上摩擦。
    世子殿下从青玉酒壶里斟满琥珀光,边饮边摇头:“这齣《霸王別姬》当真是精彩绝伦。”
    日暮时分,管家捧著烫金云纹帖匆匆而入。楚阳展开信笺瞬间,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只见符文师协会的徽记下写著:“楚大官人若是再不来赴约,人家就把你那些事全抖落出去。”
    末尾画著朵蔫头耷脑的蔷薇。
    “嘶!”
    楚阳倒抽凉气,慌忙將信笺塞进袖袋。
    姜璃狐疑地眯起眼,却见那廝突然挺直腰板:“此乃符文协会的正经邀约!”
    说罢摸著下巴思忖,採薇姑娘已连送七日笺,字跡一日比一日潦草,倒像是蘸著陈醋写的。
    李慕白捻著腰间玉佩穗子,冷不丁插话:“听闻採薇长老上月刚炼成『相思引』,此符最喜吸食男子阳气……”
    话音未落,楚阳已窜出三丈远,身后传来姜璃的冷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妖精的洞府这般勾人。”
    晨雾未散时,镇西王府的朱漆大门就被叩响了。
    楚阳裹著锦被翻了个身,耳畔传来姜大小姐刻意压低的劝阻:“採薇姑娘派来的执事已候了半个时辰,再晾著怕是不妥。”
    被褥里传出闷闷的回应:“就说我感染风寒,不便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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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雕木窗突然被劲风掀开。
    李慕白拎著鎏金暖炉闪身而入,貂裘领口还凝著霜:“符师协会的传讯玉简都插满门环了,你真当使徒大人是吃素的?”
    提到“使徒”二字,楚阳猛地掀开被褥。
    晨光漏进他眼底,映出几分懊悔。
    三个月前在丹枫阁初见时,谁能想到那个捧著《天工开物》的素衣少女,竟是妖族圣女兼符文宗师?
    当时他不过想用半卷《生命矩阵》换筑基丹,哪知推演出完整公式后,识海里那些跃动的符文竟勾勒出天地法则。
    如今这烫手山芋,倒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备车。”
    他突然翻身下榻:“记得让老张套上防滑蹄铁。”
    李慕白闻言轻笑,解下尚带体温的玄狐大氅拋过去:“早让膳房温著薑茶了。”
    鎏金护腕与青玉扳指相击,在晨光里溅起细碎金芒。
    马车碾过镇天魔狱城的薄雪时,楚阳正捧著鎏金手炉发呆。
    车帘外,玄武大街的酒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醉仙楼三层观景台上,依稀可见文人墨客挥毫泼墨。
    而车厢內,姜大小姐正在清点嵌满防御符文的护心镜。
    “用得著这般阵仗?”楚阳望著对方腰间新佩的龙鳞软剑。
    “你当使徒殿的星轨仪是摆设?”
    李慕白屈指轻叩车壁,紫檀木纹里流转的防御阵应声亮起:“上回你在朱雀巷甩掉的眼线,足够让巡夜司喝一壶了。”
    车辙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转过玄武碑时,楚阳突然按住怀中的《矩阵手札》。
    隔著三重夹锦袍,羊皮卷上的烫金符文正隱隱发烫,仿佛在提醒他——这场交易,早从递出拜帖那刻就覆水难收。
    暮色压城时,檐角铜铃在风雪中叮咚作响。
    倚在雕木窗边的贵胄们捧著温酒,吟诵著“能饮一杯无”的诗句,雪片落在他们金线绣纹的氅衣上,顷刻便被护体真气蒸成雾气。
    楚阳握著青瓷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透过酒楼鏤空的窗欞,他看见蜷缩在街角的流民正在撕扯枯树皮,泛著青灰色的皮肤上凝结著冰晶。
    这些人指甲缝里嵌著永远洗不净的煤灰,肋骨在薄衫下凸起如刀锋——与楼上那些用灵石温酒的修士,仿佛活在两个世界。
    他杯中琥珀色的灵酒突然泛起涟漪。
    三百年前人皇殿前的盟誓碑还矗立在皇都广场,碑文记载著人族崛起的神话:
    当妖族仍用利爪撕扯猎物时,初代人皇已用符文將天地灵气鐫刻在青铜器上。
    那些流转著暗金纹路的箭簇,曾射穿过九尾妖尊的三颗心臟。
    如今妖兽山脉边缘的界碑仍泛著蜃楼城特有的珍珠光泽,那是用千年硨磲炼製的盟约石。
    楚阳想起上月在符文师协会见过的採薇执事,她发间垂落的孔雀翎会在施展术法时泛起幽蓝火焰。
    谁能想到这位五品符师的真身,竟是妖族圣殿里供奉的南明青鸞?
    街角突然传来骚动。
    几个披著锦貂的世家子弟正在用冰锥术戏弄流民,被冻成冰雕的乞丐保持著伸手討食的姿势,晶莹冰壳里封存著最后惊恐的表情。
    楚阳掌心的茶杯无声碎裂,滚烫的酒液在触地瞬间凝结成血色冰。
    晨雾未散的街角,蜷缩著三十余道瑟缩身影。
    楚阳掀起青布车帘时,正见霜凝结在某个老乞丐灰白的睫毛上。
    这让他想起五日前赏雪宴上,某位修士发间缀著的冰晶玉饰。
    “停一停。”他轻叩车壁,玄色袖口滑出半截苍白手腕。
    隨行管事欲言又止地看著家主將银锭分给流民,二十两的官银在晨光里泛著冷调的光。
    这些银子足够置办厚实冬衣与百日口粮,却买不来修士们豢养灵鹤的半根尾羽。
    自人皇立下《两族盟誓》已逾百年,镇天魔狱城墙外依然飘著妖族的赤磷雪。
    楚阳摩挲著腰间玉珏,这枚象徵符术宗师身份的墨玉此刻格外沉重。
    他忽然记起昨夜在观星阁推演出的卦象:天狼犯紫微,荧惑守心宿。
    “主君,这些流民多是灵根断绝者……”管事低声提醒。
    楚阳指尖微顿。
    雪地上歪斜的脚印突然幻化成《万族志》里的字句:
    修士采天地灵气如饕餮吞食,凡人汲地脉生机似螻蚁偷生。
    他望著那个正用豁口陶碗接雪水的小孩,突然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