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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魏夫人的笑容渐淡了,轻轻一叹,似在惋惜,也似感慨,“是陈家。”
    姓陈的人家虽多,能被她用这样神情说出来的,也只有那曾有婚约的陈家了。
    魏观何等聪明的人,岂能不知?
    几乎是魏夫人开口的转瞬,他就对上了,眼皮微阖,掩去眸中深思。
    魏夫人见他不语,只以为他还在介怀退亲一事。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即便知道儿子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忍不住一再解释,“陈家家风清正,只可惜时运不济,一家散得差不多了。我还记得,那家女孩是个难得一出生就生得白净的婴孩,我一看就欢喜得很,她爹当年还是先皇钦点的探花郎,她如今大了,也当是个美人儿。
    “唉,可惜你祖母不喜这门亲事,一再以绝食相要挟,你爹迫于孝道,只能失信。
    “我也做不得什么,勤勉侍奉姑舅是为人妇的本分,只好多给她们家一些银钱田地傍身,就连陈家在汴京的祖宅,我也大费周章的赎回来了。虽说是退婚,但我们家也不算对不起她们家了。”
    魏观没有附和,他的神色始终如一,平淡道:“既是旧约,理当履诺,岂能因门庭败落而毁约。”
    他平静叙述,并没有情绪激动的责怪。
    但,从始至终都传达着一个意思。
    除非对方家中也是坚定退婚,而非被权势财帛所迫。
    否则,退婚,他不认。
    魏夫人见儿子这么说,他又在外游历几年,母子俩礼数有余,亲近不够,最是盼望能和他不再有隔阂,所以她当即附和,做出叹息愧疚的模样。
    “是啊,可惜如今也寻不到她们了。那祖宅她们一家并未入住,听闻是长久的租赁给了他人,许是当年的事吓坏了她们,如今已不敢在汴京露面。
    “否则,每逢年节,我也可遣人去拜会看望,送些礼去,不枉两家当年情谊。”
    魏观不置可否,只垂眸听着。
    他坐在魏夫人的对面,与门庭相背,屋外的亮光射洒满地,恰好落在他肩背上,蒙起薄薄白光。
    身后的光刺眼,愈发使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魏夫人心下一怔,她总觉得这个儿子愈大,对她愈发尊重,却也愈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倘若能为他娶个与自己亲近的妻子,兴许会好些?
    枕边人到底是不同的。
    她那婆母恐怕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死乞白赖想要把侄孙女嫁来,哼,商户人家也不看配不配得上参知政事的门第。而且那小娘子她见过,生得两分颜色,行事矫揉造作,满脸都是小心思,自以为没人能察觉,也就是她那位婆母眼明心瞎,才会被哄得分不清南北。
    魏夫人早些年跟着魏相公外放,在任上要与诸多官眷打交道,早练就出八百个心眼子,是人是鬼,她瞧一眼就知道。
    总之,退婚一事,虽合她的心意,但后头的事断然不能让那老虔婆得逞。
    魏夫人的目光微凝,唇角抿得分外用力,纵使知道时机不对,还是忍不住道:“大郎,近来雍国长公主办了赏花宴,冬日里也能瞧见那么多奇花,可叫我看来,还是那些鲜妍灵动的小娘子们更惹人喜欢。
    “你是不知道,殿前司指挥使的侄女……”
    魏观只静坐着,纵然魏夫人把人说的仙姿佚貌,如神妃仙子,他也始终不置一词,甚至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静听母亲所言,是孝道,不语不应,是他的回答。
    待到魏夫人说完,还未及问他中不中意,可否有听着动心的,魏观便陡然起身,对着她弯腰施然一拜,不疾不徐道:“母亲,我尚有文章未温习,先行告退。”
    因为魏观身姿颀长,又背着光,魏夫人不得不眯眼看他,自己生的儿子,的确风姿仪度无可挑剔,长身玉立,神采英拔,是个伟岸男儿。
    但就是养得太好,从小主意就正,纵然她是亲娘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
    魏夫人没再多说什么,她横竖没法叫儿子听自己的,倒没必要再多言,只要儿子对婆母那边也是如此的态度便成。再说了,她也不急,眼下还是省试重要。
    若是等他考上进士,官家授官,那时候再择亲事,才称得上尽善尽美。
    所以魏夫人轻轻颔首,目光慈爱地注视着他道:“去吧,课业重要,你若是做出了好的策论,也可以拿予你父亲,你父亲科举是正经进士及第,他的策论写得极好,当年先帝也是夸过的。”
    魏观拱手行礼,平静浅淡,“是。”
    接下去也没甚好交代的,无非是让他春寒料峭多穿衣,至于炭火衣食都有下人准备,她来过目,便没必要长篇大论了。
    她就让儿子下去了。
    接下来再看满桌子菜,也没甚食欲,她轻轻揉了额头,吩咐道:“晚食做些清淡的,桌上净是油腻荤腥。”
    旁边时候的贴身婢女屈膝称是。
    得了夫人这样一句,只怕灶上的人要提心吊胆了,伺候主子都伺候不好,即便没罚,却有不满的批语。
    但夫人宅心仁厚,倒不至于因着这个迁怒身边人,魏夫人的贴身侍婢们都未曾太紧张,只想着得敲打敲打灶上的人。
    魏夫人别的菜都不怎么夹,便是那碗里上好的碧粳米蒸的饭食都只动了两口,但是魏观送来酒糟吃食却吃了许多。一则是吃着薄有酒味,微苦极香,不比那些油腻的菜色,吃着叫人舒服,二则……
    “还是我儿有孝心,送的吃食也尽合心意。”魏夫人喜眉笑眼,眼尾浮起淡淡细纹,身上的雍容肃穆之气稍稍消散,显得亲和了些。
    边上的婢女皆戴着花冠,鬓角插了许多娇粉小花,上衫较长,几乎到了腿边,衬得人削瘦身长。
    她们鬓上插的都是鲜花,婢女是没有那么多闲钱在冬日去买花戴的,显然是魏夫人的吩咐,有她们环绕左右,即便是不点香,也能闻到清甜花香,沁人心脾。
    见魏夫人这般说,都跟着附和夸赞:“是呀,高门郎君有文采的不少,俊朗的多见,可既上进有文采,又俊朗有孝心的,独独郎君一人。”
    “郎君孝顺呢,我们几个笨嘴拙舌,日日跟在夫人身边,也不曾瞧出夫人爱吃什么。”
    “是啊,我们粗鄙蠢笨,哪能比得上郎君明白夫人喜好。”
    魏夫人平素是很注重规矩的,但在这时候,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夸魏观,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十分满意,她抬起皓白的手腕,锦帕轻拭唇角,稍稍掩住些笑意,“你们呐,贫嘴!”
    另一边,魏观回去后,果真在窗下的桌案前坐了一下午,执卷苦读。
    并不全是托词。
    他是有天资,但自开蒙起,便一日不曾落下功课,刻苦勤勉,约束己身。多年习惯使然,因而不管有再繁重烦心的事,他都能做到安然看书,不见急色。
    一直到快天黑,小厮几次欲言又止,总算鼓足勇气上前,在熠熠烛火中站定,任由烛光的昏黄光晕在身上晃动,“郎君,该用晚食了。”
    魏观这才放下书卷,揉了揉眉,以缓解眼睛酸涩,他颔首,“嗯。”
    下人鱼贯而入,把饭食摆好,他不比魏夫人奢靡,已是极为俭朴的做派,但也有七八道菜。其实浪不浪费并不在几道菜上,主子们是不可能吃完菜的,往往都是分予房中下人,他的俭朴在于,并不追求精细昂贵,连吃道点心都讲究是否放了珍珠粉,点没点金箔。
    下人捧着铜盆上前,魏观先是净手,接着用锦帕擦拭水渍,之后才是用饭。
    他的目光在桌案上巡视一番,最后落在了那碟馒头上。
    他拿起一个,慢慢咬了起来,种种心思也在此时浮现,他吃的慢条斯理,目光沉沉,明明是在用膳,却更是在思虑与其相关的事。
    魏观少年外出游历,此事并不算复杂,转圜间便已做出决定。
    此事暂且不能叫家中人知道,他也需求证,尽管猜测八九不离十,亦不能武断。
    至于之后,不同情形,则有不同的应对。
    王婆婆做的馒头实在顶饱,他便是当主食吃,也不可能把一大盘全吃完,魏观让下人把余下的菜分了,而那碟馒头留下,他明日还要用。
    下人本能想劝,但郎君可不是好糊弄的,年岁愈大威严愈重,有时隐隐能窥见主君的身影。
    犹豫片刻,低头应是。
    *
    与魏府的深沉不同,三及第巷的宅子大多只点着几盏昏黄油灯,隐隐传来闲聊私语。
    像元娘的阁楼,则是欢声笑语一片。
    她寻了借口,说承儿来家里用饭,又把人留在这边入睡。
    两人的关系极好,两家又是邻居,她们时常到彼此闺房小憩和过夜,倒是没有惹来家人怀疑。
    冬日天冷,元娘和徐承儿坐一块泡脚,小娘子之间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时不时把对方脚踩着,挠她的痒痒,彼此嬉闹游戏。而旁边的小花被洗干净肉垫,双爪交叠在下巴那,趴着发呆,时不时甩尾巴看两人。
    岑娘子抱了床被褥进来,是给徐承儿的,还叮嘱两人夜里别踢被子,仔细着凉。
    王婆婆也进来了一回,却是给她们添炭火的,刚好见到两人坐在床边打闹,碍于有徐承儿在,她没有直接开口骂人,只是臭着脸咳嗽一声,瞬间把元娘和徐承儿吓得噤若寒蝉,乖乖坐好。
    见状,王婆婆才算满意,阖上门离去。
    只是,当她站在门前,听着二人又笑嘻嘻闹起来的时候,也不曾生气,反而失笑摇头,瞥着窗纱上的阴影,目光慈爱。
    二人还没闹完呢,万贯又进来了,不过,万贯是来倒洗脚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