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被这一脚踹的狠狠跌倒在地上,他虽然文弱,倒也不娇气,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之后,竟然没哭出来,只红著眼睛瞪霍云。
霍云看著他,冷声到:“站起来!”
端王吸了吸鼻子,赌气的推开要扶自己的人,忍著疼站了起来。
霍云没再搭理他,朝著他身后隨侍的几人看了过去。
一个罩著黑色斗篷的妇人缓缓走了出来,冲他盈盈一拜。
她年纪大约四十出头,模样周正温柔,脸上施著恰到好处的脂粉,举手投足十分端庄嫻雅,但微微笑著的模样,又有几分勾人的味道。
“崔姑姑不在宫里陪著你家主子,跑来这里做什么。”霍云说。
这是卢寒烟宫里的老人了,他少时在宫里的时候,这姑姑还照顾过他。
崔姑姑並不似端王那般激动,她摘了头上的兜帽,微微一笑道:“是娘娘让我来的。”
她容貌姣好,身量匀称,一看就是宫里体面的女官,霍云面前的军士们纷纷让开了几步。
霍云却並没有客气,面无表情的看著她,口中对林副將道:“离卯时还要多久?”
“不到一炷香了。”
“姑姑不妨自己思量思量,一炷香之內,是能劝我撤兵,还是能劝伯爷放行。”霍云说。
他话说的毫不客气,但崔姑姑也不气恼,只是缓缓几步走到了他跟前,温柔的看著他,秀眉微微一蹙:“將军,你是受了谁的蛊惑……”
霍云冷冷的看过去,没说话。
崔姑姑痛心的伸手抓著他的手臂:“將伯爵府乃是娘娘的母族,您与卢氏失和,娘娘会伤心的。”
霍云缓缓將她手指拨了下来,口中缓缓道:“伤心?”
“將军府和卢氏,伤了哪一个,娘娘都会难过,你忍心这样伤她么?”
她容貌端庄,面容哀戚,口中又说著这样的话,倒叫一旁的林副將有些不好意思了,稍稍往一旁退了半步。
霍云却依旧面无表情的看著她:“姑姑,你的时间不多了。”
崔姑姑早知这人心如铁石,但亲眼见他这样绝情,一时间有些替自家娘娘难过。
果真是自古男儿皆薄倖,娘娘掛念了他这么多年,他却跟看不见似的。
那么多年的情义,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丫头,什么都不顾了。
时间紧急,她来不及细想別的,匆匆忙忙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子,將里头包著的东西打开:“娘娘让我將此物给將军。”
霍云低头就著火光看过去。
那是一方用过的旧帕子,帕子上用稍嫌笨拙的针法绣著玉兰,里头包著一支玉簪。
端王驀的脸色就变了,这簪子他不认得,但帕子他认得。
他的母妃卢寒烟,乃是卢氏嫡女,卢氏这一代主脉多子少女,只有这一个嫡女,自幼偏宠著长大,女工並不好。
这帕子,一看就是他母妃亲手绣的帕子。
那簪子是双股玉釵分来的,一见便知是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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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庭广眾之下把这等东西拿出来,实在有些……
“將军,当日分釵为簪时说过,他日东宫若有难,合簪为釵,你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玉簪在此,你不可食言。”崔姑姑捧著玉簪,决绝的看著霍云。
这话听来实在曖昧,霍云跟前的几个兵將都默契的退后了几步,稍稍低下了头。
林副將抬头打量了一下自家將军,连他也有些怀疑了。
自家將军少年英雄,又一直未曾娶妻,那先太子妃容月貌,又聪慧过人,难免……
霍云接过簪子,紧紧握在手里,咬牙道:“无耻……”
“將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自然不会对一个弱女子背诺。”崔姑姑说,“我家娘娘命苦,少年守寡,无依无靠,只能求將军可怜可怜。”
林副將瞧瞧抬头看了自家將军一眼,他都替將军愁得慌。
將军同先太子妃是少年情义,同周姑娘是意气相投。
若真要选,他寧愿將军好好娶妻生子,也好过这般稀里糊涂的。
可情义这事儿,哪里是那么容易说的清的?
“回去告诉你家娘娘,许诺的是霍云,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驃骑將军,本將军身已许国,恕难从命。”霍云冷冷的说。
“永安伯爵府,必须查。”
他冲林副將打了个手势:“搜!”
“啊,还没到卯时。”林副將回过神来。
霍云冷冷哼了一声:“提前点卯你没听过吗。”
林副將再不多说,立即让兵將冲了进去,大理寺的官差紧跟其后。
崔姑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看了许久,最终翻身上马,赶忙回宫报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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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府被抄了个乾净,大理寺掘地三尺,竟挖出了不少尸骨,闔府连著婢僕三百多口,都被收押进了大理寺衙门。
天光微亮,霍云一夜未眠。
天空下著细细的雪,街上人跡罕至,只有几个幼童在街边围著小火炉放炮仗。
他慢慢的走进了一家酒肆,掌柜的过年去了,只有店小二正靠著火炉打瞌睡。
霍云懒得惊动他,留了碎银子在桌上,自己取了一坛酒,上了楼,靠在栏杆上喝了一口。
酒是冷的,他的心也跟著冷了起来。
分釵为簪的人不是他,是章怀太子,他是跟著章怀太子长大的,感情好的跟亲兄弟一般。
那支玉釵,是章怀太子生母的遗物。
先皇先娶谢氏女,登基之后又贬妻为妾,娶了顾家女做皇后,生了章怀太子。
谢氏失宠多年后偶尔得幸,生了二皇子。
谢氏与顾氏在后宫水火不容,最终谢氏落败,二皇子贬謫去了临安,一去就是十多年。
可惜天意弄人,章怀太子盛年夭亡,继位的终究是谢氏的二皇子。
他自知病势称重,已经无力回天,临终之时,当著父皇的面分釵为簪,要霍云和卢寒烟各执一半。
这是將娇妻幼子託付给了霍云。
他打心底里觉得弟弟不会善待他的儿子,把妻儿託付给了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之子,手握重兵的霍氏继承人。
那一年霍云13岁,卢寒烟20岁。
他喊了卢寒烟多年卢姐姐,却不曾想太子哥哥临终之际病急乱投医,出此下策。他不忍这时候拒绝,接了分釵之簪。
“东宫若有难,阿云赴汤蹈火,也会保他们母子周全,万死不辞。”
当日他確实这样含糊的承诺过。
显然,他承诺的和卢寒烟理解的,並不是一个东西。
他靠在栏杆上,想到周晚吟还在宫里,隱隱觉得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