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云阳,夜色如墨,万籟俱寂,唯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张仪騫屋內,烛火摇曳,豆大的火苗在微风中忽明忽暗,將少年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影影绰绰。此时,张仪騫左眼忽然泛起鎏金佛光,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熠熠生辉。辩机半魂执星月菩提,眉头紧皱,神色严肃地將蠢蠢欲动的悟空残念往膻中穴压去,口中念念有词:“泼猴,休得放肆!给我安分些!”
窗外,月光陡然被赤色妖气遮蔽,原本银白的月色瞬间变得诡异而阴森。悟空半魂化作虚影,大剌剌地翘腿坐在房樑上,一脸戏謔,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满不在乎地说道:“小禿驴,你忒无趣了些!整日里就知道念经,有啥意思?来来来,送你个新鲜玩意儿。”话音刚落,青玉案上凭空现出一个鎏金木鱼,鱼嘴衔著碧玉槌,那槌竟自动敲击起来,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辩机半魂困得眼皮直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在打瞌睡的小鸡。他的佛珠隨著木鱼声泛起阵阵涟漪,嘴里还在嘟囔著:“《楞严咒》……不可……不可睡去……”然而,话音渐弱,他的元神终究还是蜷在识海莲台上沉沉睡去。
“成了!”悟空残魂见辩机半魂睡去,得意地轻笑起来,指尖妖火燃起,照亮了木鱼底部暗纹。只见那槌柄缠著半透明筋络,正是焦获泽百年蟾蜍的腿筋。这蟾蜍腿筋离体七日仍会抽搐,恰好可替代敲击木鱼的沙弥,也不知这泼猴从哪儿寻来的这稀罕玩意儿。
寅时三刻,雄鸡尚未打鸣,夜色依旧深沉。张仪騫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著,迷迷糊糊地爬上了城隍庙飞檐。他睡眼惺忪,嘴里还嘟囔著:“谁呀,大半夜的……”悟空残魂操纵著他的左臂,指向天空,口中喊道:“看俺老孙摘星!”又凝聚出三昧真火,烧向蚂蚁窝。那火焰熊熊燃烧,瞬间將蚂蚁窝化为灰烬,蚂蚁们四处逃窜,乱成一团。
待东方既白,天边泛起鱼肚白,张仪騫眼底已泛青黑,哈欠打得一个接一个,泪光涟涟。他揉了揉眼睛,终於清醒过来,看著自己身处城隍庙飞檐,一脸茫然:“我咋在这儿?”
“孽障!”辩机半魂突然惊醒,此时晨钟已响,悠扬的钟声在空气中迴荡。他的佛珠急转如风车,神色焦急地说道:“你这泼猴,又害他彻夜未眠!”悟空残魂却早缩回丹田装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只留下木鱼还在“咚咚”作响。辩机半魂长嘆一声,结印施展佛法,八宝莲华自百会穴灌入张仪騫体內。张仪騫顿觉神清气爽,疲惫之感一扫而空。
晨读时分,云阳县学里,槐荫匝地,蝉鸣阵阵。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学生们正在诵读《孝经》,朗朗书声迴荡在校园里。韩夫子背著手,在教室里踱步,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张仪騫身上,惊得差点扶正不了幞头。
只见素日上房揭瓦的混世魔王张仪騫,今日竟將《孝经》註疏誊写得工整如馆阁体,一笔一划,规规矩矩。那字跡刚劲有力,又不失飘逸,端的是一手好字。廊下偷看的婢女们见了,纷纷窃窃私语。
“张小郎君今日莫不是被文曲星附体?这字写得比那教书先生还好!”一个婢女惊嘆道。
“就是就是,你瞧他这『请、安、叩、谢』说得比新妇还温婉,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另一个婢女捂嘴轻笑道。
唯有张仪騫的黄耳犬似乎嗅出了端倪,衝著主人狂吠不止,仿佛在提醒著什么。辩机半魂借少年之口轻叱道:“黄耳,不得无礼!”那犬竟似听懂佛偈,夹著尾巴乖乖缩回窝里,趴在地上,眼睛却还时不时地看向张仪騫,满是疑惑。
云阳县学的课堂上,蝉鸣愈发响亮,似乎在和学生们的诵读声一较高下。张仪騫支著下巴,困意阵阵袭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宣纸上墨跡晕染成团,就像一幅抽象画。辩机半魂在识海里急得团团转,不停地催促道:“施主快醒!夫子要问对了!可別在这时候掉链子!”
韩夫子环视诸生,清了清嗓子,问道:“张生,且解『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若逢猛虎食亲,当捨身护耶?抑全躯避耶?”这问题一出,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同学们纷纷看向张仪騫,有的面露期待,有的则等著看他笑话。
张仪騫垂睫,识海中小辩机结跏趺坐,拈起优曇瓣,轻笑道:“此问似《坛经》『风动幡动』公案。”少年喉结微动,吐字却清越如磬:“昔者曾子耘瓜,误断其根。曾皙怒,举杖击其背。曾子仆地不知避,孔子闻之曰:『舜之事瞽瞍,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今参委身待暴怒,是陷父於不义!』”他一边说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佛珠,仿佛在寻找灵感。
满堂竹简沙沙作响,同学们交头接耳,对张仪騫的回答感到惊讶。却见少年忽抬眸,瞳底似有金纹流转,继续说道:“故《孝经》谓『不敢毁伤』者,非惜此血肉皮囊,乃护父母仁德不墮也。若猛虎当前——”他口若悬河,说得慷慨激昂,檐角惊雀振翅悬空,仿佛也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当效大舜负瞽瞍逃井,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这一番回答,有理有据,还巧妙地引用典故,將儒家思想与佛家慈悲之心融合在一起。
韩夫子听了,戒尺“啪嗒”坠地,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张仪騫。窗外老槐忽坠枯枝,仿佛也被这精彩的回答所震撼。穿堂风过,竟化作曼荼罗图案,给这课堂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氛围。小辩机嘆息如烟:“痴儿,你以《孔丛子》解《孝经》,却用禪门机锋收梢,倒是別出心裁。”
午时散学钟响,清脆的钟声在校园里迴荡。三个紈絝子弟堵在廡廊转角,为首的赵衙內晃著抢来的青瓷药瓶,一脸囂张地说道:“张小瘸子今日怎不横了?平日里不是挺厉害的吗?”这药是车娘子用雪蟾膏配的,专镇悟空残魂的妖气反噬,对张仪騫来说至关重要。
辩机半魂见状,急忙诵《仁王经》劝解,柔和的佛光从张仪騫身上散发出来,试图抚平赵衙內眉间的戾气。可悟空残魂却突然冷笑一声:“跟这群撮鸟费什么口舌!”霎时,张仪騫左瞳隱约燃起赤焰,那火焰仿佛来自地狱,充满了愤怒。他抄起砚台,用力砸向赵衙內,只听“砰”的一声,瓦当崩裂,碎片四处飞溅。三个紈絝嚇得抱头鼠窜,赵衙內更是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跑开了。那青瓷药瓶也骨碌碌滚进阴沟,溅起一片水。
“糟了!”辩机半魂惊觉腕间佛珠发烫,情况不妙。只见少年颈后已冒出金灿猴毛,这是妖相外露的徵兆。黄耳突然躥进学堂狂吠,声音急促而响亮,仿佛在提醒主人赶紧离开。张仪騫抓起书匣,转身翻墙而逃。上次妖相外露,可是烧了半座藏书楼,他可不想再惹出更大的麻烦。
张仪騫一路狂奔,直奔城外,专选无人偏僻小路乱跑。他跑得气喘吁吁,汗水湿透了衣衫。辩机半魂在识海里用《药师经》暂时封住妖脉,试图压制住体內的妖气。黄耳在后面紧追不捨,它的舌头伸得老长,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气。
下午时分,张仪騫沿著涇河支流乱走,一路上慌不择路。黄耳突然咬住他袍角,犬目倒竖著指向荒丘。张仪騫顺著黄耳所指方向望去,只见残垣断壁间矗立著座乌將军庙。这座庙看上去破败不堪,瓦当雕著衔尾蛇纹,透著一股神秘而诡异的气息。香案上的供品竟新鲜如晨摘,在这荒凉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兀。
“有妖气。”辩机半魂的佛珠在识海震颤,发出嗡嗡的声响。星月菩提照出樑柱间游走的黑雾,那黑雾如同幽灵一般,在庙宇间穿梭。黄耳躥到庙后狂吠,爪子不停地刨著泥土。不一会儿,泥土被刨开,露出森森白骨,骨缝里还嵌著未腐的野猪鬃,看上去格外恐怖。
悟空残魂突然嗤笑一声:“这畜生倒会享福!”原来神龕下的暗道堆满酒罈,坛身印著“焦获泽三十年陈酿”。辩机半魂忙诵《楞严咒》净化妖氛,那经文的声音在庙宇间迴荡,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驱散著黑暗。就在这时,庙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猎户邓锡扛著猎物从马上下来,腰间晃著七把解牛尖刀,在阳光下闪烁著寒光。他看到张仪騫,笑著打招呼道:“张小郎躲这儿做甚?你和二道长的犬赛什么时候举行啊……”他忽然抽动鼻翼,脸色一变,说道:“好重的野彘臊!这庙里莫不是有啥古怪?”
张仪騫咧嘴笑道:“邓叔,小爷正想猎一只野猪呢,这赛我应了!到时候我家黄耳肯定能把那些野猪打得落流水!”
归途星垂平野,夜幕渐渐降临。月光洒在大地上,如同铺上了一层银霜。黄耳突然衝著河滩枯柳低吼,声音低沉而警惕。张仪騫顺著黄耳的目光望去,只见月光照见柳枝上悬著的野猪头骨,獠牙刻满吐蕃密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