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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白骨缩地阵(二)
    醴泉县城隍庙的枯井吞没了最后一丝月光,张仪騫摸著井壁滑腻的青苔往下坠。阴冷的湿气裹挟著腐土腥味扑面而来,后腰撞在凸起的砖棱上时,他听见钱老七的铜烟杆敲击井壁的三声迴响——那是暗號。
    “喀嚓——”
    白骨断裂的脆响从脚下传来,张仪騫翻身跃起的剎那,青铜灯台在黑暗中次第亮起。森白指骨拼接的奎木狼正对他齜出獠牙,肋骨间的尸磷泛著幽绿冷光,每处关节处都刻著渡魂梵文,在火光中如同游动的金蛇。
    “呔!”悟空残魂突然暴喝,张仪騫右眼顿时燃起熔金火焰。借著火眼金睛,他看见井底八盏青铜灯台竟是用人颅骨製成,空洞的眼窝里跳动著幽冥鬼火,燃烧时发出婴泣般的呜咽。
    “张郎君別愣著!”赵老六的独眼在鬼火映照下泛著血丝,反手甩出串著狼牙的铜链,“踩著北斗位走!”铜链精准套住奎木狼的颈椎,那白骨巨兽竟发出金石相击的錚鸣,下頜骨突然张开喷出黑雾。
    钱老七佝僂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烟锅里的火星照亮他脸上蛛网般的刺青:“张郎君,仔细看好了......”他弹出一枚刻著“酆都通宝”的阴钱,铜钱在空中化作双头巴蛇,精准落入白骨阵中央的青铜柱蛇口。
    地面突然传来象鸣般的震颤。刻著“鬼门”二字的青铜柱轰然开裂,两条鳞片泛著尸斑的巴蛇钻出柱身,衔尾相噬的蛇身將眾人围在中间。蛇鳞摩擦发出的声响如同百鬼夜哭,震得井壁簌簌落土。
    “这是......”张仪騫按住腰间躁动的黑葫芦,葫身烫得几乎握不住。
    “闭天灵!”钱老七突然暴喝,烟杆重重敲在少年后颈,“这是泰山府君的引魂咒!”七盏青灯从北斗方位升起,冰封在灯芯中的幽蓝鬼火映出无数扭曲人脸,那些面孔竟与张仪騫在云阳城见过的亡魂重叠。
    少年感觉三魂正在被某种力量撕扯,慌忙闭合天灵。后颈突然传来灼痛,竟是钱老七用烟杆烙下道符咒,这才镇住即將离体的天魂。井底温度骤降,呼出的白气在须臾间凝成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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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雨,五更风,阴兵过境莫掌灯——”赵老六醉醺醺地唱著安西军谣,突然將酒葫芦砸向东南角的井壁。硃砂绘製的“千里户庭”符咒应声显现,每道符籙末端都盖著城隍阴司的虎头印,暗红印泥里竟掺著金粉。
    白骨地面开始疯狂重组。张仪騫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投在井壁上,那影子竟长出獠牙利爪,后背狼纹突然灼痛。他刚要转身,钱老七的烟杆已抵住他咽喉:“莫回头!跟著巴蛇瞳光走!”
    两条巴蛇的血玉髓瞳孔突然迸射紫光,在眾人脚下铺就一条骸骨路。张仪騫踩碎某具骷髏的胸骨时,听见女子悽厉的哭喊:“还我孩儿!”碎骨中突然伸出婴孩的骨手,死死攥住他的裤脚。
    “净心神咒!”辩机半魂在识海中结印,佛珠绽放金光。那骨手触到佛光,竟化作齏粉消散,空中残留著淡淡的乳香。
    “快到了!”钱老七的刺青在紫雾中泛著磷光,像活过来的蜘蛛在脸上爬行,“闻见没?这是长安西市胡商卖的安息香......”
    话音未落,白骨路尽头突然传来铁链拖地声。浓雾中浮现十二个无头鬼差,锈跡斑斑的枷锁上还沾著碎肉,脖颈断口处伸出章鱼般的暗红触鬚。为首者举起刻著“日巡”二字的青铜牌,牌面映出张仪騫的生辰八字。
    “生魂张仪騫,开元二十三年卒!”鬼差的无头脖颈突然裂开血口,发出编钟般的轰鸣。铁链如毒蛇缠上少年脚踝的瞬间,黑葫芦突然射出护体灵光,葫口喷出的三昧真火將铁链熔成铁水。
    钱老七的烟杆趁机挑开残余锁链:“走!”他拽著张仪騫冲向紫雾漩涡,赵老六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血珠落在白骨阵图上,竟化作无数尖叫的阴雀,將追来的鬼差团团围住。那些雀鸟啄食鬼差触鬚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天旋地转的窒息感中,张仪騫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井壁符咒燃烧的青色火焰,以及火焰中浮现的鎏金小字——“李淳风监製”。耳边掠过万千亡魂的絮语,有胡商带著骆驼客死他乡的悲嘆,有宫女投井时的悽厉尖叫,最后定格在母亲车净尘跳萨满舞的鼓点声中。
    “咳咳!”万年县城隍庙的枯井里冒出颗灰头土脸的脑袋,张仪騫“呸呸”吐著蛛网,“你们管这叫捷径?”话没说完就被钱老七拽著后襟拎出来,像拎著只落水猫崽。
    腐土气息瞬间被桂香取代。张仪騫瘫坐在地,望著月光下朱门金匾上“万年城隍”四个鎏金大字发怔。门廊下的白灯笼无风自动,数以千计的铜铃悬满屋檐,每只铃鐺都刻著生辰八字,夜风拂过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欢迎来到长安。”钱老七咧开缺牙的嘴,脸上刺青蠕动成新的蜘蛛图案,“三百冤魂铺就的幽冥鬼道,可比坐马车赶路有意思多了。”
    赵老六爬出井口时,羊皮袄沾满青黑色黏液:“张郎君命硬,换作旁人早被引魂咒勾了魂去。”他说著摸出酒葫芦灌了口,液体却是诡异的暗绿色,“尝尝?龟兹巫医配的镇魂汤。”
    张仪騫刚要拒绝,突然瞥见城隍庙影壁上的壁画——十八层地狱图里的刀山火海竟在缓缓流动,受刑的恶鬼突然齐齐转头,数百双血目直勾勾盯著他后背。
    “別看!”钱老七的烟杆横扫,火星在空中划出北斗七星,“活人眼与鬼眼对视,三魂要留一魂在这当灯油。”他说著扯下腰间皮囊,撒出把掺著硃砂的粗盐,地面顿时腾起紫烟,壁画发出滋滋灼烧声。
    “戌时三刻——平安无事!”
    清脆的梆子声撞碎暮色,张仪騫走出城隍庙大门的剎那,整个人如同泡在桂香里。朱雀大街两侧六百坊市次第燃起灯笼,金箔糊就的灯罩映著烛火,把青石板路镀成流淌的星河。驼铃叮噹声中,波斯商队正卸下镶宝石的象牙匣,龟兹乐师在酒肆二楼弹起凤首箜篌。
    “这才是开元全盛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