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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阴司夜行
    子夜时分,万妖坑中蒸腾的阴气如浓墨般翻涌,镇妖符闪烁著的青光,把坑壁映照得斑驳陆离。值夜的鬼差谢老三,脚蹬黑布云头靴,腰间蹀躞带上掛著的镇魂铃叮噹作响。他手持骨雕招魂幡,往坑里探了探,说道:“老陆,你瞧瞧,今儿这妖气怎么比往常浓了三分?”
    陆老七正在生死簿上誊录新魂,闻言抬起手,提了提松垮的幞头,回答道:“昨儿刑部大牢刚处决了一只修行三百年的画皮妖,听说那妖怪临死前还唱曲儿呢。”说著,他用判官笔蘸了蘸硃砂墨,在“张慕顏”的名讳上勾了个红圈,接著又疑惑地说道,“这傢伙可真奇怪,活人册上显示他阳寿未尽,死人簿里却又查无此人......”
    话刚说完,招魂幡上的骷髏突然瞪大双眼,七窍中喷出幽蓝鬼火。谢老三大惊失色,急忙向后退了三步,將幡杆狠狠杵在地上,喊道:“不好!有生魂擅自闯入幽冥!”只见坑底的磷火忽明忽暗,张仪騫的魂魄正蹲在九尾妖骨旁,手里举著半截金箍棒,戳弄著墙上的太岁菌丝。
    “喂,那小子!”陆老七见状,立刻甩出勾魂索,铁链擦著张仪騫的耳畔,钉入石壁,“阴司重地,岂是你能乱闯的?还不赶紧报上名来!”
    张仪騫身形敏捷,一个鷂子翻身便躲开了锁链,脸上掛著嬉皮笑脸,作了个揖说道:“二位差爷,容我解释一下。在下是云阳的张仪騫,白日里和金吾卫周旋的时候,不小心走错了路,误打误撞进了这万妖坑。这里面实在太难走了,还请二位差爷给指条明路。”
    “放你娘的......”谢老三刚要破口大骂,忽然瞥见张仪騫身上的纹身,硬生生把脏话咽了回去。他赶忙拽过陆老七,在其耳边小声说道:“老陆,你仔细看看,这小子身上有靺鞨萨满的熊灵纹,该不会是车娘子家的......”
    陆老七眯起眼睛,端详了片刻,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说道:“没错!去年中元节咱们押送枉死鬼的时候,在车净尘的招魂幡上见过这个图腾。”他急忙收起勾魂索,从蹀躞带里摸出一块槐木腰牌,解释道,“郎君莫怪,这万妖坑直通阴曹地府,活人擅自闯入可是要折阳寿的。”
    张仪騫眼珠一转,赶忙顺势和他们攀起交情:“原来二位认识家母啊!早说呀!上回阿娘从阴山带回来黍米酒,还说要好好感谢二位差爷平日里的照拂呢......”
    “可不敢当!”谢老三连忙摆手,鬼脸上竟然泛起了几分红晕,“车娘子当年独自闯入幽冥道,三鞭子就抽散了黄泉路上的恶修罗,那英姿......”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陆老七猛拽衣袖,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正事,“咳咳,郎君怎么会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张仪騫盘腿坐在镇妖石上,把劫狱的前因后果详细地说了一遍。两位鬼差听了,不禁频频咋舌。陆老七的判官笔在生死簿上悬了又悬,说道:“照你这么说,你那肉身还在阳间装死?这可坏了规矩!判官老爷最討厌阴阳两界的糊涂帐......”
    “规矩是死的,人(鬼)是活的嘛。”张仪騫一边说著,一边摸出一枚开元通宝,手指灵活地翻动著铜钱,如同蝴蝶飞舞,“听说西市胡商新进了一批波斯幻戏傀儡,改日我烧给二位,给二位解解闷?”
    谢老三盯著铜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嘴上却说道:“使不得!阴司严禁收受......”
    “哎~”陆老七突然插话,“老谢,你忘了?上月崔判官还夸讚新糊的纸马精神呢。”说著,他朝张仪騫挤了挤眼睛,“听说平康坊的柳娘子擅长製作走马灯......”
    三人正说著,坑顶忽然传来一阵呼喝声。谢老三脸色骤变,惊叫道:“糟了!今日当值的是『活阎罗』崔鈺,这傢伙最爱拿生魂炼鬼丹!”他急忙给张仪騫指点,“郎君赶紧往东走,看到三棵歪脖子柳树后右转,那里有个地方......”
    话还没说完,一道赤符如流星般破空而至,瞬间將万妖坑照得亮如白昼。只见阴风呼啸,纸钱纷飞,一顶八抬鬼轿凌空落下,轿帘上绣著狰狞的獬豸纹。轿中传来一个冷冽的男声:“谢老三,你好大的胆子!”
    两位鬼差嚇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张仪騫定睛望去,只见那崔判官头戴獬豸冠,身著絳红官袍,腰间玉带上镶嵌著二十四枚照骨镜。最奇特的是他手中的那杆阴阳笔,笔毫竟是由黑白两色的人发绞缠而成。
    “本官执掌生死簿三百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活人魂魄在万妖坑閒逛,就跟逛西市似的。”崔鈺屈指轻轻叩击轿栏,每敲一下,坑壁上便多出一个血手印,“张仪騫,你可知假死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张仪騫强忍著魂魄仿佛要被撕裂的剧痛,咧开嘴笑道:“判官老爷明鑑,小子我这是『阴阳双全法』。您看,我三魂七魄完整无缺,阳间的肉身也没有溃散,这应该不算真死吧......”
    “哼,巧言令色!”崔鈺冷哼一声,挥袖掷出一枚青铜獬豸印,“这枚官印专门用来镇压作奸犯科之徒!”那官印迎风便迅速变大,化作一头丈余高的独角兽,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吞掉张仪騫的魂魄。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万妖坑突然剧烈地动山摇起来。悟空残魂的金箍棒虚影破体而出,如同一根擎天柱,將獬豸印击飞出去三丈远;与此同时,辩机和尚的功德金轮也显现出来,卍字符文如同锁链一般,缠住了崔鈺的双足。
    “好一个佛魔同胎!”崔鈺不但没有发怒,反而笑了起来,他身上的照骨镜射出二十四道精光,“可惜这万妖坑连通十八层地狱,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多久!”
    张仪騫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响起万千冤魂的哭嚎声,仿佛置身於无尽的痛苦深渊之中。恍惚间,他看见谢老三拼命地比划著名口型,说的是“柳树向东,冥河摆渡”。他强提著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藉助金箍棒的余威,衝破结界,朝著东方夺命狂奔。
    身后传来崔鈺的暴喝声:“阴兵听令!谁能缉拿住这个生魂,赏百年香火!”
    剎那间,万千鬼卒从地缝中钻了出来。牛头马面用力敲著追魂鼓,夜叉罗剎挥舞著勾魂叉,更有无数无头鬼提著灯笼,穷追不捨。张仪騫的魂魄在逃窜过程中忽明忽暗,仿佛风中残烛,隨时都可能消散在幽冥道中。
    “郎君,接住!”危急时刻,陆老七突然甩出一本空白的生死簿,书页翻飞之间,化作一座纸桥,“快过奈何桥!”
    张仪騫纵身一跃,跳上纸桥,耳边传来谢老三的传音:“过了桥就是鬼门关,找孟婆討碗汤......”话还没听完,崔鈺的阴阳笔便穿透了他的胸口,两位鬼差瞬间化作青烟,消散不见了。
    纸桥的尽头,三棵歪脖子柳树在阴风中疯狂地舞动著。张仪騫按照谢老三的提示,向右转去,却只见冥河之上浊浪滔天,哪里有摆渡船的影子?他正焦急万分的时候,忽然听到芦苇盪中传来一阵苍老的歌声: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隨著歌声,一叶扁舟破浪而来。撑船的是一位老嫗,她头戴冪篱,手持竹篙,点水如飞。小船稳稳地泊在岸边,老嫗哑著嗓子说道:“二十文钱渡一人,童叟无欺。”
    张仪騫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地方,苦笑著说道:“婆婆,阴间也收开元通宝吗?”
    “老身只收贞观年的贞观宝钱。”孟婆掀起冪篱,露出半张美人面,接著又说道,“不过......”她忽然凑近仔细看了看张仪騫,“小郎君这双眼睛,倒像极了一位故人。”
    张仪騫心头猛地一跳,此时,辩机残魂在他的识海中突然惊呼:“是当年给玄奘法师送行的孟婆!”
    悟空残魂却嗤笑一声,说道:“什么孟婆,分明是瑶池偷跑下界的玉女!老孙五百年前......”
    “大圣慎言!”孟婆手中的竹篙突然化作蟠龙杖,“当年你大闹地府,撕毁的生死簿还是老身连夜修补的。”说著,她递来一个陶碗,“喝了吧,这汤能保你魂魄七日不散。”
    张仪騫望著碗里浑浊的汤水,迟疑地问道:“婆婆,这个我喝了没事?”
    话还没说完,冥河突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崔鈺的鬼轿如鬼魅般破空而至,照骨镜的光芒將整片河岸照得纤毫毕现:“孟婆!你竟敢私放生魂!”
    “老身眼里只有汤。”孟婆把陶碗往张仪騫手中一塞,蟠龙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崔鈺小儿,你私下做的事,真以为十殿阎罗不知道吗?”
    趁著二人对峙的时机,张仪騫仰头將孟婆汤一饮而尽。那汤水入喉,如同烈火焚身,痛得他在船头蜷缩著打滚。恍惚间,他听到崔鈺的怒吼声,看到孟婆的蟠龙杖化作青龙,紧接著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