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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紫色顏料
    深夜,二门之后,內堂。
    秦淮刚刚安抚住本来要跟他一起逃跑的陈册,將帷帐从楹柱上放下来,躺在床上。
    封闭空间带来的些许安全感,让他稍稍宽心。
    不过,秦淮明白,他还未渡过真正的危险。
    今天的会议,他点出这千匹綾纱之局不是针对他一人,並不是他为了逃脱惩罚故作虚言,而是他的真实想法。
    炼铁一事,他凭藉脑海中的知识,和前身对整个丹徒县的认知,他有信心绕过如今『盐铁管控日甚一日』的难关,完成一万斤生铁的冶炼。
    但是难的是,如何让这万斤生铁为自己所用,保住自己的性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而且,熟读唐史的他,虽然认知里没有涉及到浙西道具体詔令的事情,但是一些大的纪事他还是知道的。
    这一年,圣人詔,诸道外镇兵並令刺史统辖。
    也就是说各道外镇的军队都由刺史统辖。
    李翛身为浙西道观察使兼任刺史,按照詔令要求,以后镇海军也归他节制了。
    但是詔令是一回事,实际情况又是另一回事。
    此时的李翛上任不过两年,而且在京在野確实无甚根基,根本就没有实际节制镇海军。
    否则,他也不会在润州办公,直接去镇海军治所昇州了。
    现在的李刺史,自己培植了两千亲军,与镇海军两万人井水不犯河水,除了按期给与银钱军资以外,根本没有节制的权力。
    既不听调,也不听宣。
    但是一旦自己炼出万斤生铁,此等重要军资,他想都不用想,李翛一定会见物心喜,据为己有。
    不管是留给自己的牙亲军还是用於招揽镇海军,都比救他一个靠著门荫入仕的小贪官的人头重要的多。
    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呢?
    伴隨著白蜡的熄灭,秦淮在黑暗中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秦淮便被陈册叫醒了。
    他的县丞,刘传之回来了。
    这位临阵跑路的县丞,此时衣衫破旧,裤脚沾满了泥泞和尘土,看到秦淮,一把跪倒在了地上。
    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诉起苦来。
    原来,这刘县丞跑到昇州地界,经过了一个叫陈家村的村落,这村庄前几日突遇山洪,土地尽数被毁。
    一伙由散兵组成的匪盗趁乱对村庄进行了劫掠。
    刘县丞的车队也是被堵在了此处,被盗匪们劫掠一空。
    许是看出刘县丞並非常人,盗匪们怕徒增事端,劫掠之后便迅速遁去,没有伤他性命。
    “刘县丞,你是说整个村子不仅土地被毁,而且財物也都被抢走了?”
    “是的,若不是下官命大,怕是再也见不到您了!”
    “那些村民岂不是没了生计?”
    秦淮没有询问刘县丞的遭遇,而是把关注点放到了村民身上。
    “除非有亲人投靠,否则那些村民必定成为流民。”
    秦淮皱了皱眉,两税法施行几十年来,土地兼併严重,这些村民大都早已成了佃户,没什么积蓄,如今土地被毁,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接纳容身的去处。
    沉吟一会儿,看著这位之前算是与他沆瀣一气的同僚,秦淮似笑非笑道:
    “刘县丞,你这可是临阵脱逃,现在回来,无非是走投无路了。”
    见秦淮要治他逃跑之罪,刘县丞连忙叩头道:
    “县令,我还有土地百亩,愿全部献给您,只求让我继续在您身边效力。”
    秦淮思衬片刻,故作为难道:
    “传之,你我共事许久,所幸你此番未酿成大祸,此事,我便暂时保了你,以后,你得忠心为丹徒办事才行呀。”
    刘传之怎么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不过此时他的身家性命都在这秦淮身上,再次以头呛地,应声允诺。
    “现在就有一事。”
    “县令您儘管吩咐。”
    “你著官袍,带些吃食,现在速回陈家村,將村里百姓悉数带到大关炼铁场。”
    “大关炼铁场?那里不是废弃许久了吗?”刘传之下意识问道。
    秦淮却不回答,眼神冷冽,直视而来。
    刘传之被这眼神嚇得立刻噤声,颤巍巍“喏”了一句,便快步退了出去。
    刚送走刘县丞,不待秦淮吃点早饭,一人急匆匆从正门跑入,边跑边喊道:
    “秦县令,不好了,不好了!”
    秦淮看清来人,是织坊何场头身边的小廝,顿时心头一紧,莫不是织坊出了事情?
    “何事惊慌?”
    “秦县令,顏...顏料被毁了!”
    …
    …
    丹徒织坊。
    顏料库。
    原本密封良好的顏料罐,此刻已经被撬开,不知道被加入了什么液体,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何场头,织坊的顏料,现在是什么情况?”
    “秦县令,这些顏料被加入了『金汁』,已经无法使用了。”
    “顏料毁坏了多少?”
    “毁坏的並不多,只是...全是紫色。”
    “紫色?”秦淮暗道不好,最近紫色在长安的富人圈子中很是流行,甚得宫中妇人喜欢,这圣人詔令特地要求千匹綾纱均著紫色。
    毫无疑问,这损坏顏料一事,就是衝著这圣人詔令来的。
    “这里是仓库,必定有锁,平日里都有谁可以进入这里?”
    问话的人正是丹徒县的县尉,高历本,年方三十,身材健硕,谈吐不凡。
    秦淮知道,这高历本出身安东都护高氏旁支,和那位著名的诗人高適算是近亲,为人颇有傲气,素来不喜秦淮的贪污作派。
    不过,在织坊发生如此严重的治安事件,而且涉及到圣人詔令,高县尉职责所在,不管他喜不喜欢这个贪污县令,此事都必须要一查究竟。
    “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人。”
    何场头指了指身后的二人。
    “还有一人呢?”
    “不知道,他今天没来上工,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了。”
    高县尉看著何场头身后被嚇得有些微微发抖的二人,眼神冷厉。
    不待他出声询问,从门外匆匆跑回一人,道:
    “报,小人刚刚去寻了张小安,他不在家,而且...”
    “而且什么?你快说呀!”
    “而且他家里都被搬空了。”
    “什么?你是说,张小安跑了?”
    “是的。”
    很明显,这个张小安有著重大作案嫌疑。
    高县尉看向秦淮,得到应允的眼神示意后,直接带著衙役出去了。
    秦淮没想著跟高县尉一起去找人。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查案寻人,他並不在行。
    他的当务之急,是解决紫色顏料的事情。
    看著被嚇得面无人色的何场头,秦淮知道现在不是追究他责任的时候,於是轻声问道:
    “何场头,如今紫色顏料被毁,可有应对之策?”
    “秦县令,我们织坊属於官营,顏料都来自长安印染署,如今之计,应该儘快安排人去长安购买补缺。”
    秦淮皱了皱眉,即使快马加鞭,轻车简从,从长安这一去一回少说也要二十几日。
    根本来不及。
    事情比他想像中的要棘手很多。
    “能不能从別处借?”
    “借?怕是不行。一来是我们所需紫色顏料数量庞大,一般的小织坊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存货;二来是,各地紫色顏料製作方法又不完全一致,色差极大,怕是渲染效果差异很大。”
    “那套染呢?”
    所谓套染,就是將不同的顏料按照一定的比例搭配,得出新的顏色。
    据秦淮了解,这个时期,已经有了套染之术。
    “套染?从来没有听说过紫色也可以套染出来呀?”
    何场头面露不解,他在织坊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还能套染出紫色的方法。
    秦淮没有答话,反而是详细问起了这顏料的製作方法。
    原来,最初的顏料,都是矿物做的,比如赤铁矿,磨成粉末,就可以用作红色顏料,还有常听说的硃砂,也是一种矿物顏料。
    不过矿物顏料用於纺织,耐受性差,容易乾裂。
    所以,现在的织坊顏料,都是从植物里面提取的。
    这里面,尤其紫色最难提取,虽然原料可以从菜籽、葡萄、蓝靛选择,但是製作工艺十分复杂,需要多次浸泡、清洗、晾晒,耗时良久。
    这也打消了秦淮自製紫色顏料的想法。
    就在秦淮思考对策之时,司户李参军到了,他也听说了顏料被毁一事,急匆匆赶来。
    李施群看到这一地狼藉,气地当场安排人控制了织坊的大门和各处关隘。
    一幅严阵以待的样子。
    “以后,织坊的安防由我负责了!”
    秦淮没有阻拦李施群的部署,现在来看,这千匹綾纱一事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复杂。
    加强治安工作,也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