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虫怪吃饱了, 诺曼诺夫没剩下一点。
    王瑞芝看着大石蛾舔舔触须，蹦蹦跳跳进入丛林深处消失不见，默默搓了搓胳膊。
    这时夏雪鸫拖着步子走过来, 她顺势问：“怎么样？”
    她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用大雨把火浇灭了，这该死的6号位，在以前高低得判他一个纵火罪。”
    “人找到了么？”
    “没有, 两个人都不见了。”夏雪鸫叹口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王瑞芝看着不远处的悬崖：“发消息也没回，该不会……”
    两人对视一眼, 都有不好的预感。
    她们都没有瞬时位移或飞行道具，肉眼看的话这悬崖起码几十米高，人掉下去不死也得残。
    “这样, 我们先问问其他人的位置, 看谁有办法救人。”
    王瑞芝刚点开系统好友界面, 还没来得及发出询问，身旁夏雪鸫突然拉住她。
    王瑞芝：“怎么……”
    一抬头，她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被大火炙烤得焦黑的森林忽然风沙肆虐，黄沙如同流淌的河, 静静地、以极快的速度蔓延。
    沙子眨眼间就把枯枝败叶吞没, 将火灾后的森林淹没成沙海。
    天空黑压压的。
    驼铃响起, “叮铃-叮铃-”
    夏雪鸫手臂上汗毛倒竖, 她垫着脚, 避开那些会动的沙子, 蹦到石头上。
    王瑞芝压低声音，警惕地望着那个瞬息就靠近的影子。
    “坠梦人？”
    漆黑的兽首面具好像嵌在了男人脸上，瘦长的四肢不符合人体比例，衣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陈旧的白绷带。
    裸露的黝黑皮肤表面，金色斑纹遍布。那条眼镜蛇缠绕在他胳膊上，吐着信子缓慢游移。
    是坠梦人……吧。
    她们不敢确定，因为眼前的“存在”好像已经脱离了人类范畴，只剩一个大概的人形轮廓，至于他的内里到底还是不是人……
    贺云崇一路循着战斗的痕迹来到这里，没有理会两人，低头在周围扫视一圈。
    “嗬——”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人声，倒像是动物的低吼。
    两人身体紧绷，王瑞芝悄悄拿起了砍刀。
    这时，猫女李刚从树后现身，几个蹦跳来到跟前，他大喘着气拦住两人：“……他是问，姗姗在哪里。”
    夏雪鸫咽了咽唾沫，指着身后：“她，好像掉下悬崖去了。”
    看起来已经完全听不懂人言、说不出人话的贺云崇，这时竟意外有了反应。他拖着步子移动到崖边，嗅闻着底下深不见底的空气，扑簌簌的黄沙从他身上落下。
    撒入空中、消散进风里。
    王瑞芝两人还在好奇他要有什么动作时，面前的男人忽然像一座倾倒的山，毫不犹豫跳下悬崖。
    “哎，你——！”
    三人冲过去时，那人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树林里。
    夏雪鸫一脸震惊：“殉、殉情？？”
    *
    伴随“轰隆隆——”的巨响，一团沙球滚落悬崖。
    沙球在下坠的过程中越来越大，狂风吹得周围的树木倒伏折断。
    看似柔软的沙粒却无坚不摧，所过之处地被强势“清”出一条空路来。
    崖底是一片连玩家都没有探索过的原始森林，沙球毫无章法地左突右进，最后砸中一片锋利的乱石堆，变成粉碎的沙粒。
    在两秒钟的沉寂后，散落的黄沙像有心跳般鼓动两下、再度暴起，它们变得更加狂躁、肆虐，无数沙子在半空中急速飞舞，犹如子弹略过一片片树叶。
    ——它们都在向着一个目标而去。
    慕姗还躺在原先坠落的地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昏迷不醒。
    沙团声势极大地冲来，在靠近她时却猛地一个刹车，好像有思想一样，悄悄地悬浮在女孩上方。
    从不断翻涌的黄沙里幻化出一只人类的手，漆黑的皮肤连指尖都绘制着纹路。
    手指轻轻描摹她的轮廓，却不敢真的触碰到她的皮肤。
    从尖尖的犬吻上滑落一股黄沙，落在慕姗发间，又被风轻柔地吹开。
    他伏低身体，黄沙一层一层，将两人包裹成一个巨大的蚕茧。
    沙暴弥漫、驼铃响起。
    [我时常做梦]
    [梦中的你有时候是孩童模样，有时候又变成豆蔻年华的少女，每一帧都变成画册，储藏在大脑构建的图书馆里]
    被黄沙弥漫的天空，昏暗到看不见太阳。
    光线和那天的日暮很像。
    还是初中生的慕姗浑身湿透，裹着块干浴巾坐在餐桌边，手臂上一道划伤，在白皙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贺云崇生怕弄痛了她，夹着消毒棉球的手小心翼翼。
    可慕姗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仍然眉飞色舞地说着刚才的经过。
    “他也穿着我们的校服，我看见他一直在努力往岸上游，但可能是没力气了，始终够不到石头，同为校友我当然得搭把手了！”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哥，你别告诉我爸妈好不好？”慕姗央求。
    眼前的少年动作细致地替她盖上无菌敷贴，又一样样装好医疗用品，头也不抬：“叔叔阿姨能看见，我说什么意义不大。”
    “他一个男孩子，周围还有成年人路过，不需要你去救。你的水性也不好，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两个人都滚入河里，事情会怎么样？”
    慕姗看着他格外冷淡的五官：“哥，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贺云崇一愣，几乎要维持不住表情。
    少年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又压抑地敛下眉目，做出和平时一样的表情：“我只是担心你。”
    他瞥到桌面上突兀的糖块：“那个男孩给你的？”
    “恩。”
    “给我吧。”
    “你不是从来不吃糖么？”虽说如此，但慕姗还是将糖放入他掌心，“喏，给你吃。”
    贺云崇将小小的糖块放入口袋，紧紧捏住，手背青筋暴起。
    “以后别再做这些危险的事了。”
    [如果可能的话，任何痛苦我都希望可以替你承受]
    *
    黄沙簌簌，带来一股干燥的香气。
    慕姗醒来的时候，感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下意识伸伸懒腰，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手脚行动自如，坠崖以后的伤全都消失了。
    她猛地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原本骨折的部位完好如初，连擦伤、划伤也无药而愈。
    系统商城20金一瓶的回血药这么猛的？
    不可能吧……
    察觉到事情哪里不对，她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堆厚厚的沙子上面，黄沙像被子，温柔地遮盖她全身，替她隔绝开森林里的毒虫毒蛇。
    慕姗捧了把沙子，细细的沙粒漏过她指缝，闪过美丽的金色。
    这是贺云崇的技能，可周围并没有他的身影。
    她将目光锁定身旁隆起的“沙丘”，直接用双手开挖。
    沙丘松散，没两下就窸窸窣窣解体，露出被埋在下面，双目紧闭，浑身被绷带包裹犹如木乃伊的男人。
    慕姗吓了一跳，手脚并用把人拖出来：“云崇哥？！”
    好消息是他还活着；坏消息是距离木乃伊只差一步之遥了。
    肯定是他用了什么方法转换走她身上的伤，以至于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贺云崇职业特性和常人不同，慕姗给他喂了点水和药也不知管不管用，坐在旁边一筹莫展。
    这时，视野里一闪一闪的系统提示叫回了她的意识。
    好友界面，王瑞芝和夏雪鸫接连发来消息，问她怎么样。
    [慕姗（收藏家）]：摔下山了，还活着。
    [夏雪鸫（气象播报员）]：抱歉，我们没有飞行道具，没办法下去。不过之前1号跳下去殉情了，你应该见到他了吧？
    [慕姗（收藏家）]：殉情……
    [王瑞芝（王大妈）]：你小心点，6号位跑了，这家伙祸害遗千年，没准贼心不死，会去攻击你的安全屋。
    [夏雪鸫（气象播报员）]：我俩现在已经和猫女汇合，我们尽快回去。
    慕姗想到黄弘博临死前丢出的保命道具。
    [慕姗（收藏家）]：放心吧，我有分寸。
    山顶上的大火已经熄灭，距离她坠落已经过了起码一小时，黄弘博迟迟没有收到击杀提示，一定知道她没摔死。
    但坠落山崖也不是那么好生存的，要是幸运的话她还能动，也需要很长时间找出去的路；不幸运的话她缺胳膊断腿，死在崖底就更容易，他就只需要等。
    不管哪种可能，都为黄弘博争取了大量的时间。
    因为，在主神副本内，想要杀死一名玩家，并不是只有面对面战斗这一种途径。
    *
    潮湿高温的雨林里，一只红色箭毒蛙趴在叶片上，瞪着暴突的眼球，看一瘸一拐经过面前的男人。
    黄弘博浑身湿透，身上还滴答着血迹，衣服破烂、模样狼狈。
    他发出“呼哧——呼哧——”拉风箱似粗重的喘息，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往下淌，脸色苍白。
    在丛林里跋涉了不知道多久，拨开眼前碍事的树叶后，黄弘博一愣，随后神经质一般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臭娘们，你有很多技能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在山底等死！！！”
    他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加快速度朝慕姗的安全屋走去。
    “活到最后的一定是我、一定是我……”
    五号位安全屋的数字悬浮在半空，大门锁着，里面没人。
    慕姗的阳光房外有地上防御工事：石砖围墙，上面插满了锋利的瓦片。围墙处唯一供人出入的地方是扇双层铁门。
    此外，一个无死角的铁丝网将阳光房连同围墙都牢牢笼罩在下方。像个鸟笼。
    黄弘博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搓着手绕着阳光房走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