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崎嶇不平的土路上顛簸著,每一次震动都像一把钝刀,在凯克重伤未愈的身体里搅动。
    他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著醒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喉咙里像是烧著一团火,乾裂得几乎要冒出烟来。
    “水……水……”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马车外,正警惕地观察著四周的艾斯卡尔耳朵动了动。
    那双属於猎魔人的敏锐听觉捕捉到了车厢內微弱的呻吟。
    他勒住马韁,动作利落地將马车停在路边一颗孤零零的枯树旁。
    然后掀开车帘,粗手大脚地钻了进来。
    车厢內光线昏暗,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混合的气息。
    艾斯卡尔正要將腰间的水囊递过去,动作却猛地一顿。
    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此刻正难以置信地盯著凯克。
    准確地说,是盯著凯克那双在昏暗中依然闪烁著异样光芒的眼睛。
    那是一双猩红色的竖瞳,如同某种潜伏在暗夜中的掠食者,带著一丝非人的冰冷与妖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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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里泰利在上……活得久了,还真是什么鬼东西都能见到。”
    艾斯卡尔粗声粗气地咕噥了一句。
    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一种见怪不怪的感慨。
    只是这感慨中,似乎又夹杂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见过的变异多了去了,但眼前这小子的变化,似乎比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都要来得诡异。
    凯克此时虚弱得厉害,根本没听清艾斯卡尔在嘀咕什么。
    他一把夺过艾斯卡尔手中的水囊,也顾不上许多,仰头便咕咚咕咚地將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嗝……你,你刚才说什么?”
    凯克喘著粗气,终於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一些,这才疑惑地看向艾斯卡尔。
    艾斯卡尔没好气地將那把从墮落骑士手中抢来的、剑刃上还带著几个豁口的钢剑拋给凯克。
    下巴朝剑身点了点:“自己看。”
    凯克將信將疑地接过钢剑,借著从车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缕微光,將磨得还算光亮的剑身当做镜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双让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的猩红竖瞳。
    瞳孔在幽暗中微微收缩,透著一股择人而噬的野兽般的凶戾。
    然而,或许是因为他此刻眼神中的迷茫与病態的呆滯。
    这种危险感又被冲淡了不少,反而显得有几分诡异的脆弱。
    紧接著,凯克看到了自己的脸。
    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態的苍白,但五官却仿佛被精雕细琢过一般,线条分明,俊俏得甚至有些妖异。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摸著自己的脸颊,触感冰凉而细腻。
    他下意识地抚上脸颊,触感冰凉而细腻。
    难道这就是吸收吸血鬼精血的“副作用”?
    堪比整容的那种?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原本的长相,顶多算是普通人的水准。
    现在却直接跨越了几个等级,变成了这种足以让小姑娘尖叫的“奶油小生”类型。
    艾斯卡尔在一旁抱臂看著凯克对著剑刃“顾影自怜”。
    嘴角咧开一个嘲讽的弧度,粗声粗气地开口了,打破了车厢內的沉默:
    “我还以为你小子打算直接睡死过去,省得我还要找地方挖坑埋你。”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著浓浓的揶揄。
    “行啊你,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种『一口吞掉半个宫殿』的本事?
    藏得够深啊!直接把那女爵给……嗯?”
    刻意拖长了尾音,眼神曖昧地在凯克身上扫了扫。
    凯克费力地睁大那双猩红的眼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想反驳几句,比如那根本不是他自愿的,而是狗屁系统操控的。
    但喉咙依旧乾涩得厉害,身体也虚弱得提不起劲,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有气无力的哼唧。
    艾斯卡尔见他这副怂样,从旁边的行囊里摸出一个硬邦邦的肉乾。
    先自己咬了一大口,然后才把剩下的丟给凯克。
    同时又將水囊递到他嘴边,动作却比之前粗鲁的语气要轻柔一些:
    “喏,再喝点。
    看你那副德性,跟被哪个不入流的女妖精吸乾了似的……哦,不对,”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带著一丝戏謔,
    “你这次遇到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女爵,感觉如何?
    是不是比那些乡下的女村妇带劲多了?
    滋味销魂不?”
    他瞥了一眼凯克,语气虽然极尽嘲讽。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悄然滑过一丝隱晦的关切,如同乌云缝隙中偶尔透出的一缕阳光,稍纵即逝。
    凯克听著艾斯卡尔那酸溜溜的语气,虚弱归虚弱,嘴上却不肯认输。
    故意咧嘴一笑,儘管笑容因脸颊的苍白而显得有些诡异:
    “嘿,你这是嫉妒我吗?
    不得不说,女爵的滋味……確实销魂蚀骨,比你想像的还要刺激百倍。
    你要是体验过,保证你连那些酒馆里的庸脂俗粉都看不上眼了。”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眼神中带著一丝挑衅,试图激怒这个嘴硬心软的猎魔人。
    艾斯卡尔看出凯克是有意气他,不过也没想和他吵,只是哼了一下。
    “你小子別得意太早。”
    艾斯卡尔话锋一转,表情严肃了些许,
    “能从那群该死的吸血鬼爪子底下逃出来,不代表你就能活到下个月圆之夜。
    这世道,比吸血鬼更操蛋的玩意儿多得是。
    別像那些刚出茅庐、以为自己能日天日地的菜鸟猎魔人,一觉醒来就觉得自己能单挑全世界的怪物。
    结果出门就被三只食尸鬼分了尸。”
    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靠在车厢角落、脸色惨白却仍然勉强咧嘴笑著的凯克。
    车厢里光线昏暗,那双猩红的眼瞳在阴影中闪著诡异的光。
    看起来既像个半死不活的病人,又像某种尚未成形的怪物。
    艾斯卡尔一时沉默。
    他並不喜欢怪物——哪怕是人变的那种。
    但他更不喜欢那些明知道必死却还敢往前冲的疯子。
    他咂了咂嘴,仿佛要把嘴里的那点彆扭感吐出去。
    然后才用一种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咕噥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不情不愿的肯定:
    “……干得……还算不赖。”
    话音刚落,他立刻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仿佛要將刚才那句意外的“称讚”从空气中抹去似的。
    不自在地撇开头,看向了车窗外的荒凉景致。
    凯克拿起那块带著艾斯卡尔牙印的肉乾,费力地撕咬了一小块,慢慢咀嚼著。
    他看著眼前这个口嫌体正直的猎魔人,虚弱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你就不能……直接说一句『谢谢你救了我』或者『你没事就好』吗?
    非要这么拐弯抹角的?”
    “谢你个头!”
    艾斯卡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炸毛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度。
    “老子是怕你死在这儿,给我添麻烦。
    臭小子,別他妈的自作多情!”
    车厢內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只有马车行驶时车轮碾过石子发出的“咯吱”声。
    隨后,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笑。
    接著,两人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压抑在心头的紧张和疲惫,似乎也在这笑声中消散了不少。
    笑过之后,凯克看向马车窗外。
    铅灰色的天空下,是连绵起伏的荒野,看不到一丝人烟。
    他轻声问道:“那些人呢……他们都还活著吗?”
    他指的是那些一同被囚禁在红葡萄酒馆地牢里的无辜者。
    艾斯卡尔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们啊?
    哼,大多数被你那个鬼影子一样的法术给弄出来之后。
    跑得比被巨食尸鬼追赶的兔子还快。
    一个个像是刚从妓院里逃出来的处女一样,慌不择路的,连句屁都没放。”
    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磨损严重的燧石和火绒,慢条斯理地点燃了菸斗。
    深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圈,这才继续说道:
    “不过,倒也有那么几个还算有点良心的。
    给了我一些食物和水,还有几件破旧但乾净的衣服。
    甚至还有一个跑商的,大概是觉得欠了我们一条命。
    居然把他们家拉货的这辆破马车送给了我们,说是聊表心意。”
    艾斯卡尔拍了拍身下的木板,感受著马车的顛簸:
    “马车上还留了点钱,不多,也就五十克朗。
    总算让我们在路上不至於一毛钱没有,还得风餐露宿,靠打劫兔子过活。”
    “五十克朗?”
    凯克挑了挑眉,又咬了一口坚硬的肉乾,细细咀嚼著。
    感受著那股咸涩中带著一丝肉香的味道在口腔中瀰漫开来。
    这点钱,对於两个大男人来说,尤其是两个食量惊人的猎魔人,恐怕撑不了几天。
    他问道:
    “你原本的剑和盔甲呢?
    狼学派的装备,应该还值点钱吧?”
    提到这个,艾斯卡尔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像是吞了只苍蝇般难看。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怒气冲冲地骂道:
    “妈的,早就被那群该死的长牙妖婆给收走了!
    还有我的银剑!
    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要不是怕回去被她们榨成人干,老子非得杀回去,把我的东西一件不落地抢回来不可!
    再顺便烧了她们那个鬼酒馆!”
    凯克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目光在艾斯卡尔身上打了个转。
    然后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中带著一丝莫名的意味:
    “所以……我们两个人加在一起的全部家当。
    就只有这五十克朗,外加这辆隨时可能散架的破马车,和你手上这把豁了口的钢剑?”
    艾斯卡尔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表情像是死了爹妈一样难看:
    “没错,就是这样。
    看来在回到凯尔·莫罕之前,我们得想办法凑点路费。
    起码……起码得给我自己重新弄一把像样的钢剑和银剑。
    不然,兰伯特那小子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他那张臭嘴,嘖!”
    想到兰伯特那副欠揍的嘲讽嘴脸,艾斯卡尔就一阵头疼。
    凯克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著艾斯卡尔。
    他的视线,不知何时起,变得越发赤裸而专注。
    仿佛带著一种穿透力,让艾斯卡尔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自在。
    那双猩红的竖瞳在昏暗的车厢內闪烁著,不再仅仅是迷茫和呆滯。
    而是多了一丝……一丝难以言喻的幽光。
    艾斯卡尔察觉到凯克的目光在他脖颈处游移,仿佛正注视著那条在皮下悸动的青色血管。
    这小子的眼神……怎么有点像那些饿疯了的吸血鬼崽子盯著血袋时的模样?
    凯克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结滚动。
    他胃中空空如也,但这种飢饿与以往的口腹之慾截然不同。
    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渴望,如同细密的毒藤般缠绕著他的意志。
    他仿佛能闻到艾斯卡尔身上那股混杂著汗水、皮革与淡淡血腥味的独特气息,那气息……
    “艾斯卡尔……”
    凯克的声音有些沙哑,带著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你闻起来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