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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夜寒人心
    凯克手掌悬在门前,阿尔德法印的光晕盘旋待发。
    他还在犹豫,屋里却先炸开了锅。
    “你他妈怎么进来的!”
    一声粗野的怒吼,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猪。
    接著是另一个声音,带著跑岔了气的恐慌:
    “快过来!抢小孩了!”
    然后,是莉娜的声音。
    尖,而且愤怒,穿透力强得能刮掉木墙上的灰。
    “你们別过来!”
    凯克心臟一紧。莉娜!她不见了!
    她怎么会进了那间被村民围住的石屋?
    来不及多想,艾比还在里面!
    “轰——”
    门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拳砸中。
    在一声沉闷的爆响中断裂、內陷,木屑四溅。
    艾斯卡尔的反应快得不像个人。
    几乎就在凯克掌心法印亮起的同一瞬间,他那把坑坑洼洼的钢剑已经出鞘。
    人像一头下山的熊,裹著那件显得有些滑稽的臃肿甲,一头撞了进去。
    “把那两个女孩还给我们!”
    猎魔人沙哑的咆哮在石屋里搅起一圈回音。
    凯克紧隨其后。
    门口地上躺著两个呻吟的男人。
    胸口大概是被阿尔德法印的衝击波给震断了骨头。
    他没多看一眼,目光已经被屋內的景象钉住了。
    莉娜把艾比护在身后,艾比的小手死死攥著那个木头娃娃。
    一双大眼睛里全是受惊的林鹿才有的神色。
    她们被逼在墙角,背靠著一扇窄得只能塞进一只猫的窗户。
    莉娜手里抓著一截木棍,不知道从哪里掰下来的,顶端磨得还算尖,正对著围上来的一圈男人。
    她的身体很瘦,此刻却因为愤怒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那样子,活像只护崽的母豹。
    凯克立刻全明白了。
    趁著他们和村民在外面扯皮的空档,她自己从那扇小窗户里翻了进去。
    一个人。
    一股说不清是敬佩还是后怕的情绪呛得他喉咙发紧。
    他没再想,身体已经自己动了。
    几步跨过去,像一堵墙似的隔在了莉娜和艾比身前。
    身上那件单薄的麻衣挡不住石屋里的阴冷,寒气顺著布料的缝隙往骨头里钻,但他的脊樑挺得笔直。
    “你想干什么!”
    一个拿著草叉的村民吼道,眼神活像见了鬼。
    艾斯卡尔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那道贯穿左脸的疤痕在火光下扭曲成一条狰狞的红蜈蚣。
    他用剑尖点了点那个村民。
    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们抢了我们的孩子,还问我想干什么?”
    凯克没有回头看那两个女孩。
    他的视线像一把钝刀,刮过面前每一张脸。
    恐惧、怒火,还有一种让他胃里翻腾的愚昧,全都扭曲著这些人的五官。
    他知道这种表情,比单纯的恶意更要命。
    空气绷得像一根即將断裂的旧琴弦。
    一个驼背的老人从人群后的暗处走了出来,乾枯的白髮像是落了一层霜。
    他抬了抬手,一个几乎看不清的动作,那些快要失控的村民却立刻安静下来。
    然后,他转向艾斯卡尔,脸上挤出一团东西。
    或许那是个笑容,但它陷在深刻的皱纹里,像发了霉的麵包。
    那双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过艾斯卡尔腰间的剑柄,又在凯克那双顏色不一的瞳孔上停了一瞬。
    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忌惮闪过,隨即被更深的谦卑所取代。
    “这位……大人,实在是对不住。”
    老人的声音又干又涩,像在砂纸上摩擦。
    “一场误会,全是误会。”
    他嘆了口气,那声音里刻意填满了诚恳。
    “兵荒马乱的,我们瞧见这孩子孤身一人。
    还以为……以为是遇上了什么歹人,这才想出手搭救。
    尤其是这小姑娘,”
    他指了指凯克身后。
    “哭著跑过来,说后面有人在追她。
    我们都是庄稼人,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心急……”
    他说话时,眼睛像贼一样,不住地瞟向艾斯卡尔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的手不著痕跡地摆了摆,围著的人群散开了一些,留出一条缝隙。
    凯克能感到莉娜手臂上的肌肉还是石头一样僵硬,他轻轻捏了捏,示意她放鬆。
    至少,她手里那根磨尖的木棍垂了下去。
    他牵著莉娜,带著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艾比,从人群让开的通道里慢慢走了出去。
    艾斯卡尔冷哼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我一个字也不信。”
    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目光在那些清一色的男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我看你们才更像是人贩子。”
    他的语气里全是刮骨的嘲讽。
    “这屋里,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把这村子原来的人都宰了,鳩占鹊巢?”
    老头身后一个年轻人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放什么屁!我们……”
    “住口!”村长厉声打断他。
    那年轻人涨红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像一只被戳破的血囊。
    老人再次转向艾斯卡尔,脸上的褶子堆得更深,硬是挤出一丝近乎於諂媚的歉意。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嘆了口气,朝身后桌上一指。
    那里放著一个用粗布包裹的鼓囊囊的东西。
    凯克看到,老人的眼角极快地抽搐了一下。
    那是一种混杂著肉痛与不舍的痉挛,但隨即就被热切的表情所掩盖。
    “几位大人,一点粗粮,不成敬意。
    就当是……我们赔个不是。”
    艾斯卡尔的目光顺著他乾枯的手指移了过去。
    是几个白麵包,虽然有些干硬,但还算完整。
    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尤其是在初冬,这东西的分量不亚於几枚银幣。
    猎魔人那张像是用石头凿出来的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鬆动了那么一分。
    但他握著剑柄的手,指节依旧泛白。
    他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抓起那包麵包,用手掌掂了掂那实在的分量。
    然后,他抬起眼,那双狼瞳最后一次,也是最重的一次,將屋里所有人的脸都颳了一遍。
    “走。”
    艾斯卡尔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凯克立刻拉紧两个女孩,紧跟在他身后宽阔的背影里。
    脚刚踏出门槛。
    砰!
    身后那扇薄薄的木门被狠狠甩上,门栓落下的声音沉重而决绝,像是在隔绝一场瘟疫。
    门板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声音。
    那压抑著的、充满了恶意的议论,还是像腻虫一样钻进了缝隙。
    “村长……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有那个红眼睛的……我的老天,那是个恶魔的崽子吧!”
    “闭嘴!他们有剑!
    你想拿自己的命去跟他们换那几个麵包吗?
    能把他们打发走,已经是玛莉卡女神保佑了!”
    “唉,就是可怜了那两个小姑娘,落到这种人手里……”
    凯克感到自己的嘴角在不受控制地抽搐。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眼眶。
    恶魔的崽子。
    那些断断续续的话,像虫子一样钻进凯克的耳朵。
    他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自己长得就那么不像好人?
    艾斯卡尔的脚步顿也未顿,只是那本就因寒冷与疲惫而阴沉的脸色。
    此刻彻底黑了下来,仿佛能凝结成冰。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重的鼻息,没再说话,步伐却迈得更大了,几乎要將他们甩在身后。
    ……
    回到那间废弃的小屋,火堆重新燃起。
    暖意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却没能融化掉那层附在心头的冰。
    风在破屋的缝隙间呼啸,听起来像女妖的哭嚎。
    莉娜把瑟瑟发抖的艾比紧紧搂在怀里,声音也跟著发颤:
    “艾比……告诉姐姐,你怎么会……跑到他们屋子里去的?”
    艾比把脸深深埋进姐姐的颈窝,带著哭腔,声音闷闷的:
    “他们……他们对我招手……
    说你们是坏人,会把我抓走……”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地用木棍拨弄著火堆的艾斯卡尔。
    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冰冷的、满是铁锈味的嗤笑。
    “好人?”
    他终於抬起头,那双狼瞳在跳动的火光中闪著骇人的光。
    扫过凯克,最后落在两个女孩身上。
    “一帮鳩占鹊巢的土匪罢了。
    小丫头,你得记住,不是所有对你招手的人,都是想帮你。”
    莉娜没有爭辩什么。
    她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艾比,嘴里哼著不成调的、破碎的歌谣。
    试图安抚怀里惊魂未定的妹妹。
    凯剋死死盯著眼前的火焰。
    艾斯卡尔的话,艾比的哭诉,像两把烧红的钳子,狠狠地钳住了他的心臟,然后用力拧动。
    今晚发生的一切,不再是模糊的认知,而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每一次侥倖活下来,都不过是下一次陷入绝境的开始。
    他感到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无力感从胃里升起,沿著食道一路烧到喉咙。
    他真的受够了。
    在莉娜断断续续的哼唱和柴火爆裂的噼啪声中,艾比的呼吸渐渐平稳,终於睡去。
    小屋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剩下窗外悽厉的风声。
    艾斯卡尔从怀里摸出他的菸斗,塞满菸草,用火堆里的一根小木条点燃。
    青色的烟雾升腾起来,模糊了他那张刀刻般的脸。
    他瞥了凯克一眼,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
    “这世道,人比水鬼难缠。
    今天,算我们还扛得住,不然,那扇门我们走不出来。”
    烟雾繚绕的另一头,凯克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透烟雾,像两颗钉子,死死地钉在猎魔人那双在昏暗中发亮的狼瞳上。
    “艾斯卡尔。”
    猎魔人吸菸的动作停住了。菸斗还衔在嘴边,一缕青烟裊裊升起。
    “我想……”
    凯克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乾涩,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一字一顿。
    “呼唤阿尔祖。让他帮我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