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咳出的那口血,像一朵妖艷的梅,绽放在窗欞之上。
    天,要塌了。
    他知道,这不是错觉。
    ……
    次日,菜市口。
    天还没亮透,这里就已经人山人海。
    应天府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將这片平日里血腥气最重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与往日看杀头的兴奋不同,今天的空气里,瀰漫著一种诡异的,夹杂著恐惧和快意的寂静。
    因为今天要杀的,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也不是什么乱臣贼子。
    是两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御史大夫。
    “来了!囚车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脖子都伸得更长了。
    两辆简陋的囚车,在锦衣卫的押送下,缓缓驶来。
    车上的两个人,已经看不出人形。
    头髮散乱,官袍被撕得破破烂烂,上面沾满了污秽和血跡。
    正是陈寧和涂节。
    一夜之间,他们就从云端跌入了地狱的最深处。
    涂节已经疯了,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什么“我有钱……我有很多钱……別杀我……”,口水和鼻涕流了一脸。
    陈寧则死死地咬著牙,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怨毒的扫过围观的人群。
    当囚车停在行刑台前,两人被拖下来的时候,陈寧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我乃朝廷二品大员!你们不能这么对我!这是滥用私刑!这是草菅人命!”
    “胡相!胡相救我啊!”
    他的吼声,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回答他的,是行刑官冷漠的声音。
    “奉旨,罪官陈寧、涂节,贪赃枉法,为虎作倀,罪大恶极,民愤滔天。”
    “著,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时辰到,行刑!”
    在人群的另一侧,临时搭建的观刑台上,坐著数十名在京的官员。
    这是皇帝的命令。
    三品以上的,都得来。
    都得来亲眼看著,这两个昨天还和他们谈笑风生的同僚,是如何被一片一片,割下肉来的。
    所有官员的面色,都白得像纸。
    有些人已经开始乾呕,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胡惟庸就坐在最前排。
    他面无表情,甚至没有去看行刑台上那血腥的一幕。
    他只是看著远处灰濛濛的天。
    他知道,皇帝不是在杀陈寧和涂节。
    皇帝是在用这两个人的惨叫,给他,给整个淮西集团,送行。
    ……
    坤寧宫。
    朱元璋正在用早膳,吃得津津有味。
    朱標坐在他对面,面前的粥,却一口未动。
    “怎么?吃不下?”朱元璋瞥了他一眼。
    朱標沉默了片刻,抬起头。
    “父皇,儿臣只是在想,陈寧、涂节一死,朝中御史台,几乎空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空了,就再补。”朱元璋毫不在意地说道,“咱大明,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人。”
    “儿臣以为,这次补人,不能再用旧法。”朱標缓缓说道。
    “哦?”朱元璋来了兴趣,“那依你之见,该用什么新法?”
    朱標放下筷子,神情严肃。
    “儿臣以为,御史之职,在於监察百官,风闻奏事。其权甚重,非品性刚直,家世清白者,不能胜任。”
    “故,儿臣提议,日后凡简拔御史,需对其家產进行勘查。凡家有良田百亩以上者,商铺三间以上者,皆不予录用。”
    “此为,『高薪养廉』之反道而行。欲掌监督之权,必先舍巨富之念。断其贪腐之根,方能使其无所顾忌,为国尽忠。”
    朱元璋夹菜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他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儿子。
    他看到,朱標的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犹豫和不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决断。
    【我靠!太子爷这是要搞財產公示制度的青春版啊!】
    摇篮里,刚刚睡醒的朱宸,听得一愣一愣的。
    【牛逼!直接从根上断了这帮人发財的念想。】
    【想当御史言官,可以,先把你家底亮出来。家里太有钱的,对不起,您不適合这个岗位,因为你本身就是我们监督的对象。】
    【釜底抽薪!这一招太狠了!】
    【太子爷v2.0版本,不但加了杀伐果断的驱动,还加载了制度设计的插件?这是要进化成v3.0的节奏?】
    朱元璋缓缓放下筷子,胸中一股豪气升腾而起。
    他没有夸奖,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法子,不错。”
    “具体的章程,你亲自去擬,擬好了,拿给咱看。”
    “是,父皇。”朱標躬身领命。
    父子二人之间,再没有了之前的爭执和说教。
    有得,是一种默契。
    一种属於帝王的,血腥的默契。
    “对了,”朱元璋像是想起了什么,“张狗儿那一家,安顿好了?”
    “回父皇,都安顿好了。儿臣已派了东宫的侍卫在宅邸外看护,应天府衙也打了招呼,不会有人去滋扰。”
    朱標的回答滴水不漏。
    “嗯。”朱元璋又端起了饭碗,“对好人,就要好到底。对坏人,就要坏到底。”
    “咱爷俩,不能让百姓戳脊梁骨。”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
    菜市口的血腥气,直到黄昏才渐渐散去。
    陈寧和涂节的死,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应天府的官场,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天下午,就有七八个官员,以各种理由递上了请辞的奏本。
    更多的人,则是闭门不出,连府门都不敢开。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胡惟庸府,此刻更是冷清得能听见落叶的声音。
    书房內。
    胡惟庸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仿佛一尊石像。
    管家匆匆走进来,声音都在发抖。
    “相……相爷,刚才宫里来人了。”
    胡惟庸的眼皮,动了一下。
    “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管家咽了口唾沫,“就送来了一样东西。”
    说著,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食盒。
    胡惟庸看著那个食盒。
    那是宫里御膳房的制式,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打开了食盒。
    里面没有佳肴,也没有毒酒。
    只有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米饭。
    饭上,插著三根,没点燃的香。
    胡惟庸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他明白了。
    这是皇帝给他的,最后的体面。
    一碗断头饭。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上路饭都送来了?老朱这是连戏都懒得演了啊。】
    坤寧宫的摇篮里,朱宸咂了咂嘴。
    【直接跳过最终boss战,进入结局cg了?】
    【胡惟庸也真是的,都这时候了,还不反抗,等啥呢?等过年啊?】
    【歷史上他不是还想勾结蒙古人,还想在家里的墙里埋刀兵,准备造反的吗?】
    【怎么现在就怂成这个样子了?】
    朱元璋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
    勾结蒙古?
    墙里埋刀兵?
    咱的大孙,还知道这些?
    他不动声色地对一旁的毛驤使了个眼色。
    毛驤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胡惟庸府。
    胡惟庸看著那碗饭,惨然一笑。
    他缓缓地,將那碗饭,端了起来。
    不是给自己。
    而是走到了书房的墙壁前,將那碗饭,轻轻地放在了供奉祖宗牌位的条案上。
    然后,他退后三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不肖子孙胡惟庸,拜见列祖列宗。”
    他“噗通”一声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胡家,要完了。”
    “但,不能就这么完了!”
    他猛地站起身,那双原本已经死寂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疯狂的光。
    “来人!”他嘶声喊道。
    “把胡善给我叫来!”
    片刻后,他的长子胡善快步走进书房。
    “父亲,您找我?”
    胡惟庸死死地盯著他,像是要把他刻进骨子里。
    “善儿,爹问你,你想不想活?”
    胡善愣住了:“父亲,您这是什么话?”
    “你想不想,我们胡家,还有一条活路?”胡惟庸的声音,压抑得如同地底的闷雷。
    “想!当然想!”
    “好。”
    胡惟庸从书案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枚小小的,刻著狼头的铁牌。
    他將铁牌,塞进胡善的手里。
    “你立刻出城,去漠北。”
    “找到一个叫『火狼王』的人,把这个交给他。”
    “告诉他,我答应他的事,可以开始了。”
    “让他,尽起大军,南下!”
    胡善握著那冰冷的铁牌,手心全是冷汗。
    “父亲!您这是要……!”
    “没错!”胡惟庸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他朱元璋不给咱们活路!”
    “咱们,就掀了他的龙椅!”
    “这大明江山,他坐得,我胡惟庸,也坐得!”
    “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胡善看著状若疯魔的父亲,咬了咬牙,將铁牌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跑。
    就在他一只脚踏出书房门的瞬间。
    “轰!”
    书房的窗户,墙壁,被无数根利箭,瞬间射穿!
    紧接著,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毛驤带著一身的杀气,缓步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屋內的胡惟庸父子,又看了一眼供桌上那碗还没凉透的白米饭。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相爷,看来,您是不想体面了。”
    “那,就只能我来帮您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