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镇虏关。
    关墙如龙,盘踞在苍茫的北地。
    风中,带著草原特有的乾冷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大明魏国公,徐达,就站在这座雄关的城楼之上。
    他穿著一身寻常的甲冑,没有想像中的金盔金甲,威风凛凛。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也沉淀了如山般的稳重。
    在他身后,是黑压压的军阵,旌旗如林,长矛如麦。
    数十万大军,枕戈待旦,却静得可怕。
    这股寂静,比山崩海啸还要令人心悸。
    “报——”
    一名传令兵飞奔上城楼,单膝跪地,呈上一卷蜡封的密旨。
    “京师八百里加急!”
    徐达缓缓转身,接过密旨。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著上面的火漆。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陛下要他演一场戏。
    一场,给整个草原看的,大戏。
    他捏碎火漆,展开那张薄薄的,却重於泰山的纸。
    纸上,是陛下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跡。
    没有繁琐的军令,没有详细的部署。
    只有一句话。
    “让咱的炮,响起来。”
    徐达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够了。
    他將密旨递给身旁的亲兵。
    “烧了。”
    “是,大將军!”
    徐达重新望向关外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那里,是他的老对手们驰骋的地方。
    他缓缓举起右手。
    整个关墙之上,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滯。
    “咚——”
    他手臂猛然挥下。
    一面直径近丈的牛皮巨鼓,被八名赤膊的壮汉,用两根合抱粗的巨木,狠狠撞响!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像是大地的脉搏,从镇虏关开始,向著四面八方传递。
    紧接著。
    “呜——呜——呜——”
    苍凉雄浑的號角声,冲天而起,撕裂了寂静的天空。
    沉睡的巨龙,醒了。
    关门大开。
    无数的明军士卒,如同红色的潮水,从关內汹涌而出!
    步卒在前,结成一个个密不透风的方阵,长矛如林,盾牌如山。
    骑兵在后,铁流滚滚,马蹄声匯聚成雷鸣。
    更远处,是数不清的民夫,推著独轮车,拉著牛马,运送著堆积如山的粮草和攻城器械。
    队伍绵延数十里,遮天蔽日!
    一面面“徐”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这不是试探。
    这不是骚扰。
    这是倾国之力,不死不休的,灭国之战的气势!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以比战马快十倍的速度,传遍了整个草原。
    ……
    阿鲁帖木儿的王帐,炸了锅。
    “什么?徐达亲率三十万大军出关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元璋疯了吗!”
    “探子看清楚了吗?是不是疑兵之计?”
    一个又一个部落首领,面色惨白地挤在王帐里,吵嚷声几乎要掀翻帐顶。
    阿鲁帖木儿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几,上面的金杯银盘摔了一地。
    “都给本汗闭嘴!”
    他一声怒吼,总算镇住了场面。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假的。
    斥候传回来的消息,详细描述了明军的规模和建制,那铺天盖地的阵仗,绝不是几千几万人的疑兵能装出来的。
    朱元璋,那个南蛮子皇帝,真的掀了桌子!
    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他明明还在整合草原各部,还没准备好跟大明全面开战。
    “大汗!”一个谋士颤巍巍地开口,“徐达用兵,稳如泰山,从不弄险。他既然大军出动,必是得了朱元璋的死命令,要一举荡平草原啊!”
    “怕什么!”一个粗壮的万夫长吼道,“他来我们就打!我们蒙古的勇士,什么时候怕过南蛮子!”
    “打?怎么打?”谋士尖著嗓子反驳,“徐达带的是步步为营的方阵,我们骑兵的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硬碰硬,那是拿鸡蛋碰石头!”
    王帐里,又乱成了一锅粥。
    阿鲁帖木儿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猛虎,盯上了。
    那猛虎不急著扑上来,只是缓缓逼近,用山一般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帐外传来一阵喧譁。
    “报——”一个亲兵冲了进来,神色古怪,“大汗,巴特尔回来了。”
    “他还带回来一群南人,为首的,自称是大明的平凉侯费聚,说是被朱元璋迫害,特来投奔大汗!”
    “什么?!”
    王帐內,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见了鬼。
    大明三十万大军压境,结果一个大明的侯爷,跑来投降了?
    这戏码,也太巧了吧?
    阿鲁帖木儿眼中精光一闪。
    “带他们进来!”
    很快,面如死灰的费聚,和额头带伤,却依旧挺直腰板的毛驤,被带了进来。
    在他们身后,是那九十九个沉默如铁的“护院”。
    阿鲁帖木儿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在费聚身上刮来刮去。
    “你,就是大明的侯爷?”
    费聚双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但他感觉身后,毛驤那仿佛不存在的呼吸,就在他后颈上。
    他一个激灵,想起了这一路上的排练,想起了那地狱般的血腥场面。
    恐惧,战胜了恐惧。
    他噗通一声,真的跪下了,却是朝著阿鲁帖木儿的方向。
    “罪臣费聚,叩见大汗!”
    他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情真意切。
    “大汗啊!求您为我做主啊!”
    “朱元璋那暴君,猜忌功臣,滥杀无辜!胡惟庸案,空印案,不知杀了多少好人!”
    “如今,他又將屠刀挥向了我们这些开国的老兄弟啊!”
    “我费家世代忠良,却落得如此下场,若不是逃得快,早已家破人亡!”
    “我恨!我恨不能生啖其肉,寢其皮!”
    他一边哭嚎,一边用头撞地,砰砰作响,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臥槽,奥斯卡影帝啊!】
    坤寧宫里,朱宸的小脚丫兴奋地蹬了一下。
    【这演技,这台词,这情绪爆发力!费聚要不是生在明朝,高低得拿个金马奖!】
    【被毛驤这么一嚇,潜力都给逼出来了,这波是沉浸式表演,绝了。】
    朱元璋抱著大孙,听著心声,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差点笑出声。
    咱这大孙,夸人的词儿就是多。
    王帐里。
    阿鲁帖木儿看著哭得像个三百斤孩子的费聚,心中的怀疑,去了三分。
    这副熊样,確实不像是装的。
    他又看向巴特尔。
    巴特尔捂著自己被布条草草包扎的手腕,上前一步,將毛驤如何折断他手腕,又如何下跪求饶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大汗,这伙人,是硬茬子!但他们对旧主子,是真忠心!”
    “那个侯爷虽然是个软蛋,但他手下这群护院,绝对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阿鲁帖木儿听完,沉默了。
    一个软弱无能、贪生怕死的侯爷。
    一群战力高强、又懂得服从的护卫。
    还有一份,恰到好处的,“投名状”。
    这组合,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就在这时,又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衝进王帐,声音里带著哭腔。
    “大汗!不好了!徐达的前锋已经过了野狐岭,正向我们王帐的方向,全速推进!”
    轰!
    整个王帐,彻底失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阿鲁帖木儿身上。
    一边,是气势汹汹,仿佛要踏平一切的明军。
    另一边,是主动送上门来,號称知道大明內情的“投诚”侯爵。
    阿鲁帖木儿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死死盯著费聚。
    “你说,你是被朱元璋迫害?”
    “千真万確!”费聚哭喊道。
    “那徐达大军出动,你可知內情?”
    “知道!我当然知道!”费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道,“朱元璋就是想用徐达的大军,把我等逃亡的功臣,一网打尽啊!”
    “他这是在,清君侧!”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阿鲁帖木儿眼中的最后一丝怀疑,也消散了。
    他猛地站起身。
    “好!”
    “费聚!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元的人!”
    他一把將费聚从地上拉起来。
    “你不是恨朱元璋吗?本汗就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本汗命你为我军参赞,隨军出谋划策,助我击破徐达!”
    “你的这些护院,就做本汗的亲卫!”
    “待我击败徐达,挥师南下,应天府的皇宫,就是你的了!”
    阿鲁帖木儿放声大笑。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朱元璋的软肋,找到了翻盘的机会。
    他不知道。
    他亲手,將一把最锋利的,淬毒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臟。
    毛驤低著头,站在人群的阴影里,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