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旨意,像一阵十二级的颶风,一夜之间,刮遍了应天府的每一个衙门。
    整个官场,炸了。
    造一百艘千人宝船?
    组建三万人的“海龙卫”?
    立一个闻所未闻的“海务”,为国策之首?
    疯了!
    皇帝一定是疯了!
    无数的官员,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
    这比当初北伐蒙元,还要来得疯狂,来得……荒诞。
    北伐,那是收復故土,驱逐韃虏,师出有名。
    可这“海务”,是什么东西?
    空国库,去海上捞鱼吗?
    一时间,朝野上下,物议沸腾。
    平日里那些以“清流”自居的言官,更是奔走相告,一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连夜写好了弹劾的奏章,只等第二天早朝,就要死諫。
    他们要用自己的项上人头,来唤醒那个似乎被“星辰大海”冲昏了头脑的皇帝。
    【哟,开大会了这是?】
    【看这架势,今天朝堂上的人头滚滚,怕是免不了了。】
    【老爹,顶住啊,你可是『海务司』的一把手,今天就是你立威的第一战!】
    朱標抱著怀里正手舞足蹈的朱宸,感受著大殿里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手心,不禁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看了一眼身旁龙椅上,面沉如水的父皇。
    父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朱標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陛下!”
    果不其然。
    一个鬚髮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手里捧著一道奏疏,高高举过头顶。
    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袁焕。
    三朝元老,以刚正不阿,敢於直諫而闻名。
    “老臣,有本奏!”
    他的声音,洪亮而悲愴,迴荡在奉天殿的每一个角落。
    “陛下欲倾国之力,行此好大喜功之『海务』,实乃取乱之道也!”
    “想我大明,初定天下,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正该与民休息,轻徭薄赋,行王道,施仁政!”
    “而非耗尽民脂民膏,去追求那虚无縹緲之海外仙山!”
    “此举,与那求长生而亡国的秦始皇,有何异哉?”
    “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否则,国本动摇,天下將乱啊!”
    说完,他重重地,將头磕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上。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瞬间,乌压压跪下了一大片。
    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官员,都跟著袁焕跪了下来,声势浩大,仿佛要用这股忠君爱国的气势,逼迫皇帝低头。
    朱標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整个文官集团拧成一股绳时,所爆发出的巨大压力。
    这股力量,足以让任何一个君王,感到忌惮。
    【嘖嘖,道德绑架都来了。】
    【还秦始皇,你们懂个屁的秦始皇,人家那是千古一帝,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打下的基础让你们这些喷子用了两千年!】
    【老朱,別跟他们废话,直接问他们,肚子饿了,是念经能念出粮食来,还是下地干活能种出粮食来?】
    朱元璋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將视线从那些跪著的臣子身上,移到了自己儿子,朱標的脸上。
    朱標心中一凛。
    他明白了父皇的意思。
    这是他的考验。
    也是“海务司”提督,太子朱標的,第一场仗。
    他深吸一口气,抱著朱宸,向前迈出了一步。
    “袁御史。”
    朱標的声音,温和,却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大殿里嘈杂的劝諫声,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这位一向以仁厚著称的太子殿下身上。
    “孤,想请教袁御史一个问题。”
    “殿下请讲。”袁焕抬起头,眼神中带著一丝固执的审视。
    “敢问御史,我大明立国之初,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袁焕一愣,隨即答道:“自是那盘踞草原,亡我之心不死的北元残余。”
    “说得好。”朱標点了点头。
    “那我们,是如何应对这威胁的?”
    “自然是,厉兵秣马,北伐草原,由蓝玉將军,徐达元帅,將之一举扫平!”袁焕说起这个,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那孤再问你。”朱標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
    “为何应对草原的威胁,我们想到的,是主动出击,是『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而面对那片蕴藏著无限粮食与財富的海洋,你们想到的,却是固步自封,是闭关锁国?”
    “难道,我大明的將士,只配在陆地上开疆拓土?”
    “我大明的龙旗,就不配插在那万国来朝的,大洋彼岸吗?”
    朱標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大殿里,一片死寂。
    袁焕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打蒙古人,就是天经地义,开疆拓土。
    而出海,就是好大喜功,劳民伤財?
    这……这是同一个道理吗?
    【可以啊老爹!逻辑满分!直接给这老头干沉默了!】
    【偷换概念,不对,是降维打击!用他们自己的逻辑,打败他们自己!】
    朱標感受著怀里儿子传来的兴奋意念,心中更多了几分底气。
    他看著依旧跪在地上的袁焕,语气缓和了下来。
    “袁御史,诸位大人。”
    “父皇立『海务』为国策,並非好大喜功,更非求那虚无縹緲之长生。”
    “而是为了粮食,为了金钱,更是为了给我大明,开闢出一个,足以让子孙后代,享用万世的,全新天地!”
    “天灾来了,地里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怎么办?我们若有那亩產数千斤的祥瑞作物,还会怕吗?”
    “国库空虚,军餉难以为继,怎么办?我们若有那遍地黄金的群岛,还会缺钱吗?”
    “这不是乱政,袁御史。”
    朱標的声音,掷地有声。
    “这,是远见!”
    “这,是为万世开太平的,不世之功!”
    袁焕和一眾跪著的官员,都听傻了。
    他们看著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只觉得无比的陌生。
    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事事以“仁”为先的朱標吗?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和皇帝如出一辙的,不,甚至更加狂野的,开拓与征服的欲望!
    “妖言惑眾!”
    袁焕终於反应了过来,他气得浑身发抖,指著朱標。
    “殿下定是被奸佞小人所蒙蔽!才会说出这等,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自古以来,重农抑商,方为国本!殿下竟要弃本逐末,为了些许黄白之物,动摇我大明根基!”
    “老臣……老臣今日,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
    “够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朱元璋,终於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寒流,瞬间冻结了整个大殿。
    他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他没有看袁焕,而是走到了朱標的身边,从他怀里,接过了朱宸。
    他抱著自己的大孙,走到了袁焕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你刚才说,咱的標儿,被奸佞蒙蔽?”
    朱元璋的声音,很轻。
    “你说的那个奸佞,是咱吗?”
    袁焕的身体,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老……老臣不敢!”
    “你不敢?”朱元璋嗤笑一声。
    “咱看你胆子大的很吶!”
    “你口口声声,祖宗之法,重农抑商。”
    “那咱问你,咱的祖宗是干什么的?”
    “是农民!”
    “咱朱元璋,放过牛,要过饭,咱比你们这群四体不勤五穀不分的读书人,更懂什么叫『农为国本』!”
    “可就是因为太懂了,咱才知道,光靠地里刨食,是餵不饱这天下人的!”
    “守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会让人家打上门来!”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变得暴戾。
    “咱让你三思,你当咱是跟你商量?”
    “咱的旨意,就是天命!”
    “来人!”
    “给咱把这个老顽固,拖出去!”
    “廷杖二十!”
    “让所有人都给咱看清楚了,谁敢再阻拦咱的『星辰大海』,这就是下场!”
    “陛下!陛下饶命啊!老臣是为了大明江山啊!陛下——!”
    袁焕的哭喊声,被迅速拖远。
    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
    所有跪著的官员,都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们看到了。
    他们看到了皇帝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
    也看到了太子殿下身上,那已经悄然蜕变的,属於未来君王的,冷酷与锋芒。
    朱元璋抱著朱宸,环视著这群被彻底震慑的臣子,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他低头,看著怀里的大孙。
    【漂亮!】
    【杀鸡儆猴,效果拔群!】
    【老朱,你这个暴君,当的是越来越有范儿了。】
    朱元璋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通往星辰大海的航船,已经下令建造。
    任何敢於阻挡在航道上的礁石,他都会亲手,將之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