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与鹤熙坐在酒馆相对僻静的一角,粗糙的原木桌面上斑驳著经年累月留下的刀痕、酒渍和油污。
    几盘颇具当地“特色”的食物摆在两人面前,构成了一幅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奇异画面。
    一条体型怪异、烤得焦黑近乎碳化的海鱼,死不瞑目地瞪著天板,身上洒满了厚厚一层色彩斑斕、气味刺鼻的奇异香料,试图掩盖那若有若无的不新鲜气息。
    几块顏色深褐、硬度惊人的黑麵包,与其说是食物,不如更像是某种经过烧制的防御工事,需要动用相当的力气才能掰开一小块,嚼在嘴里如同木屑,却带著一股诡异的酸涩回甘。
    两碗冒著滚烫热气的浓汤,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粘稠的灰绿色,里面沉沉浮浮著一些难以辨认的、疑似贝类残骸和块茎类植物的东西,散发著一股混合了腥气、泥土味和不知名香草的复杂气味。
    鹤熙姿態依旧优雅,如同身处最高规格的天使宴席。
    她捻起自己隨身携带的、光洁如新的银质小勺,轻轻搅动著面前那碗浓汤,试图让热度分布均匀些。
    然而,那粘稠的质感和扑鼻而来的混合气味,让她那好看的、如远山般的秀眉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形成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她秉持著科研工作者般的探索精神,舀起极小的一勺,小心翼翼地送入那线条完美的唇瓣边,浅尝輒止。
    下一刻,她那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言喻的神色,隨即面不改色地、轻轻地將勺子放回碗中,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味觉採样。
    对於早已习惯了天使星云那些经由精密计算、口感与能量都臻於极致的分子料理,或是地球上天南海北的精致美食的她而言。
    比尔吉沃特这种原始、粗獷、近乎野蛮的烹飪方式,以及那毫不吝嗇、试图用强烈香料掩盖一切的高强度调味,实在是……颇具挑战性。
    更別提空气中那无孔不入的、混合了劣质菸酒、汗液、海腥以及食物变质的复杂异味,不断考验著她敏锐的感官。
    相比之下,沈星河则显得“入乡隨俗”得多。
    他正费劲地跟手中那块黑麵包较劲,用力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如同咀嚼皮革般艰难地研磨著,藉此补充些能量。
    但他的主要注意力,却如同高度灵敏的雷达,全力聚焦於过滤周围那震耳欲聋的嘈杂声浪,试图从中捕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碎片。
    他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掠过邻桌——那桌围著几个一看就是常年刀头舔血的老油条赏金猎人。
    他们的皮甲沾满了已经发黑的油污和暗红色的、疑似乾涸血渍的斑点,各种型號的弯刀、燧发枪和古怪鉤爪隨意地靠在桌腿旁。
    几人正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声音在酒精的催化下越来越大。
    一个左脸带著一道狰狞蜈蚣状刀疤的壮汉,猛灌了一口浑浊的麦酒,用袖子抹了抹嘴,刻意压低了嗓门,却依旧能让附近几桌人听清。
    “嘿!哥几个,北边刚传来的硬消息!这次他妈的恐怕是真的要干起来了!”
    “哦?”接话的是个瘦高个,像根竹竿似的嵌在椅子里,眼神里闪烁著毒蛇般的精明和毫不掩饰的贪婪。
    “又是诺克萨斯那帮脑子里除了打仗和征服就没別的东西的战爭疯子?听说他们这次把铁蹄对准了艾欧尼亚那片『初生之土』?嘿!那可是块流著蜜和油的真正肥肉!”
    “可不是嘛!”第三个加入討论的是个独眼龙,仅剩的那只眼睛里透著惯见的冷漠和一丝忧虑,“诺克萨斯这帮孙子这几年扩张得也太他娘的疯了!吞完东边啃西边!
    谁知道他们下一个目標会不会是咱们这无法无天的比尔吉沃特?这鬼地方虽然乱得跟一锅粥似的,但老子可自由自在惯了,才不想被那帮纪律严明、走路都他妈要踩鼓点的疯子管著!”
    刀疤脸闻言,嘿嘿地发出一阵沙哑的冷笑,露出满口被菸酒荼毒得焦黄的牙齿。
    “管他娘的呢!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著!
    要老子说,打起来才好!水越浑,咱们才越好摸鱼!
    艾欧尼亚那地方,富得流油可不是说说而已!听说那边的魔法材料、上古遗蹟里刨出来的真古董、还有山里那些外面买都买不到的稀有药材……遍地是黄金!”
    他越说越兴奋,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煽动性。
    “怎么样?哥几个凑一凑,组个队,也去那边捞一票?风险是有点,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说不定这一票干成的收益,比他妈在无尽海上拼死拼活追捕海兽,一年到头赚得都多!”
    “好主意!”
    “妈的,干了!”
    “算老子一个!”
    桌上另外几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呼吸都变得粗重,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开始兴奋地低声议论起具体路线、分工和销赃渠道,沉浸在发战爭財的美梦之中。
    沈星河听到这里,手中正在掰麵包的动作微微一顿。
    诺克萨斯……艾欧尼亚……
    这两个熟悉的名字,如同两把关键的钥匙,瞬间插入並拧开了他尘封记忆的闸门。
    一幅幅关於英雄联盟背景故事的模糊画面和时间线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原来……时间线的齿轮已经转动到了这里——第一次诺克萨斯与艾欧尼亚大战的前夕!
    这对於他理解和定位当前符文之地的整体局势、动盪程度以及各方势力的活动,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时间坐標。
    然而,他的主要目標和紧迫感,並非来自於介入这个世界的內部战爭。
    他的思绪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立刻回到了那横亘於两个宇宙之间、如同狰狞伤疤般的空间裂缝之上。
    虚空的威胁,如同那柄传说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而森然地高悬於两个世界所有生灵的头顶之上!
    那是一种超越阵营、超越理念的、纯粹到极致的吞噬与毁灭的意志!
    必须儘快!
    必须搞清楚那道裂缝的稳定性、双向穿越的具体规则与限制、以及最重要的——符文之地这一侧,是否有虚空力量渗透的蛛丝马跡?
    是否有那些扭曲存在的先驱或信徒在暗中活动?
    否则,一旦让那些来自黑暗深渊的、只知飢饿与归零的恐怖造物,找到了机会,如同病毒般溜进超神宇宙……那后果,將是一场远超任何星系级战爭的、彻头彻尾的文明末日!
    他简直不敢想像那种画面。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沉重的思虑中收回心神。
    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身旁的鹤熙,却发现她面前的餐食几乎未动,只有那杯她用自身能力净化过的清水消耗了小半。
    她坐姿依旧笔挺,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视著酒馆內人生百態的喧囂浮世绘,如同一位冷静的观察者。
    但她那微微抿起的、线条完美的唇角,以及眼神深处那一丝极难察觉的疏离与不適,终究没能完全瞒过沈星河的眼睛。
    一股混合著怜惜、歉意与浓浓爱意的情感瞬间涌上沈星河的心头,沉甸甸的。
    他放下了手中那堪比石头硬度的黑麵包,桌面发出轻轻的“叩”声。
    在嘈杂的酒馆背景下,这个微小的动作几乎无人注意。
    他的手自然地滑到桌下,精准地找到了鹤熙那只放在膝上、微微透著凉意的纤纤玉手,轻轻握住,指尖在她光滑的手背上安抚性地摩挲著。
    他的身体向她那边微微倾斜,凑近她那如玉雕般精致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带著他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肌肤,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不容错辨的疼惜。
    “是不是很不舒服?不喜欢这里的食物和环境,怎么不早跟我说?傻不傻……没必要为了迁就我,或者我所谓的『体验异域风情』而委屈自己。我们走吧,嗯?”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搔过心尖,却带著沉甸甸的分量。
    眼前的一切,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鹤熙原本的身份——那是执掌天基系统、俯瞰已知宇宙数万年、居於文明之巔的天基王鹤熙!
    她本应享受的是极致的寧静、秩序与宇宙顶级的资源供养。
    却因为他,先是不惜跨越星河捲入地球那场惨烈无比的灾难,与加坦杰厄那样的邪神对抗。
    如今,又毫无怨言地陪著他来到这法则迥异、混乱而落后的异世界角落,忍受著这一切的不適。
    甚至……更深层的愧疚感泛起。
    那些早已功成身退、本该在天使星云安享寧静退休生活的天基军团老战士们,也绝大部分因为他的缘故,被重新召集,远赴地球驻守,时刻面临著未知的、来自虚空的威胁,不得安寧。
    似乎自从与他相遇,她以及她所牵掛的一切,就总是在奔波、应对、陷入各种各样的麻烦与危险之中。
    这份认知,让沈星河的心微微抽紧。
    鹤熙感受到了他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热,以及那低语中蕴含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与自责。
    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涟漪,如同春风吹过冰封的湖面。
    她微微摇了摇头,反手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按了按,传递著安抚的信號。
    她的声音依旧保持著平日里的清冷音调,却悄然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无妨。並非不能忍受。 只是不太习惯这般……无序的喧囂与混杂的气味。食物本身,倒是次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