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南苑机场。
刘青拎著简单的行李走下舷梯,一眼就看到了停机坪边缘,正站在一辆军用吉普旁,朝他使劲挥手的小杨。
那小子笑得没心没肺的。
还没等刘青走过去,一列掛著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就缓缓地开了过来,稳稳停在飞机旁。
头车车门打开,旅长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穿著一身黑色中山装,看到刘青,先是快步走了两步,隨即又停下,朝著刘青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朝他点了点,脸上满是笑容。
看到刘青点头,旅长便不再看他,目光投向了刘青身后。戴高乐正整理著军容走下飞机,看到旅长,脸上露出笑容,主动迎了上去。
接下来的场面,就是標准的外交礼节了。
握手,寒暄,引荐隨行人员。
刘青很识趣地站在一旁,看著旅长亲自为戴高乐拉开车门。他知道,这位高卢领袖的华夏之行,从这一刻起,就进入了最高级別的议程,不再是他需要操心的范畴了。
目送著车队利落地掉头,迅速消失在机场出口的方向,刘青这才鬆了口气,朝著小杨走去。
“刘先生!”小杨早就等不及了,大步跑过来,上来就给了刘青一个拥抱。
“可以啊你!这趟出去一趟,带著自由高卢的领袖回来了。这两天我在大院里天天听著几位伯伯討论这个事。”
刘青笑著坐上吉普车的副驾驶:“嗨,我哪有那么牛。人家来见我,不过是想咱们出点血!走,先找个地方泡泡,把这一身的潮气去了,路上跟你细说。”
“得嘞!”小杨一脚油门,吉普车发出一声欢快的轰鸣,躥了出去。
车子一路向西,开进了香山深处一处戒备森严的院落。
热气氤氳的温泉池子里,刘青整个人都泡软了,舒坦地靠在用青石打磨的池壁上,只露出一个脑袋。这几天在印缅丛林里沾染的湿热和疲惫,仿佛都隨著毛孔的舒张,一点点散了出去。
小杨递过来一壶茶,也靠在他旁边,终於忍不住问道:“行了,刘先生,这下可以说了吧?那个大高个儿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两天总听几位首长谈论,我也不敢细听。”
刘青接过茶壶,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他把这趟缅甸之行跟小杨说了一遍。
“……那老哥的『自由高卢』现在要人没人,要地盘没地盘,就剩个名头。他想拉队伍跟汉斯人接著干,就得有大量武器装备。所以,就来找咱们了。”
小杨撇撇嘴:“我还以为什么大事。不就是卖他点军火嘛,咱们现在不还有大量鬼子的装备,支援他一点也无妨。”
“他拿什么买?”刘青反问。
“这?”小杨挠挠头,这才想起来,这位现在可是个穷光蛋,手上根本没有足够的资金。
刘青放下茶杯,笑著拍了拍小杨,“戴高乐这次要拿他们高卢海军压箱底的宝贝来换。”
“作为交换,自由高卢以租借的形式,向咱们提供黎塞留號、以及在港內已经完工的让·巴尔號战列舰。另外,还有四艘重巡洋舰,数艘驱逐舰,外加二十多艘潜艇。”
小杨一开始还一脸无所谓,在两条腿水里划拉,听到这,整个人像是被电了一下,直接从水里坐直了,溅起一大片水。
“什么?!”他眼睛瞪得溜圆,震惊地看著刘青“黎塞留和让·巴尔?那可是准顶级战列舰?!
刘青看著他震惊的模样,脸上露出了笑容,又拋出了一个更具分量的筹码。
“戴高乐还承诺,只要咱们能出面跟汉斯人那边达成协议,让他们放开土伦港的封锁,他就有办法,让被堵在港里的整支土伦舰队,都接受咱们的僱佣!”
“臥槽!”
小杨这下是真坐不住了,激动地在池子旁来回踱步。
“这……这要是真能搞到手,咱们华夏海军不就一步登天了?!直接从近海防御,变成能在太平洋上跟鬼子舰队碰一碰的存在?”
“我爸最近老念叨,说我年纪不小了,该去部队里正经锻链锻链。我还在想陆军和海军之间,摇摆不定呢!”
“这下好了,还犹豫个屁!”
小杨转过身,双眼放光地看著刘青,语气斩钉截铁。
“刘先生,这笔买卖要是真成了,我肯定去海军!开不成战列舰,开个巡洋舰也行啊!想想都带劲!”
刘青看著他那副兴奋劲,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汉斯人那边问题不大,土伦舰队的高层现在到底对自由高卢还有几分认同这才是关键。
这里面牵扯到英吉利、汉斯,还有躲在暗处的毛熊。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接下来的三天,是漫长又焦灼的等待。
戴高乐被安排住进了钓鱼台,由旅长亲自陪同,开始了与最高层的秘密谈判。
具体谈了什么,刘青无权过问,他只需要等待一个结果。
小杨倒是想方设法地从大院里打探消息,可这次保密级別太高,消息根本不可能传出来。
第二天上午,閒不住的小杨开著吉普车来找刘青。
“刘先生,乾等著也不是个事儿,我带您出去转转?”
刘青正坐在院子里看一份关於西南战局的报告,闻言抬起头:“去哪儿?”
“北平西郊,新开的几家工厂,您还没去看过吧?!”小杨神秘地挤了挤眼。
刘青心里一动,放下了手里的文件。他也想亲眼看看,那座轻工业基地,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走。”
吉普车驶出香山,一路向西。半个多小时后,车窗外的景象就完全变了。原本的农田和荒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厂房。高大的烟囱直指天空,吐出滚滚浓烟,一辆辆满载著货物的卡车在新修建的水泥路上往来穿梭,发出沉闷的轰鸣。道路两旁,穿著蓝色工装的工人们骑著自行车,匯聚成了一股人流缓缓前进。
小杨把车停在一座掛著“北平第一纺织厂”牌子的工厂大门前。门口站著荷枪实弹的警卫,看到小杨车上的特別通行证,立刻立正敬礼,拉开了大门。
“我的天……”吉普车刚开进厂区,小杨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嘆。
他虽然来过这里很多次,但並没有进入过厂区內部。
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感到震撼。一排排巨大的厂房整齐排列,厂房之间的空地上,堆放著山一样的包和码放整齐的成品布匹。
两人走进一间纺织车间,一股热浪夹杂著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扑面而来。
上千台织布机在车间里一字排开,一眼望不到头。无数根纱线在机器上飞速穿梭,一匹匹白色的布从机器的另一端源源不断地吐出来。
穿著蓝色工装、戴著口罩的女工们熟练地操作著机器,她们的动作迅速,眼神专注。
“这……这得有多少台机器?”小杨震惊地扯著嗓子喊道,不然他的声音就会被噪音彻底吞没。
“两千台。”刘青也只能高声回应,“全部是新型號,生產效率是老式机器的三倍。这里半个月的產量,能给前线二十万部队换一身新军装。”
小杨看著那些忙碌的女工,看著那看不到头的织布机,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在这里,他见识到了工业的力量。
从纺织厂出来,他们又去了旁边的罐头厂。
这里的气味就好闻多了,空气里飘著肉汤和水果的香甜味。巨大的不锈钢锅里煮著大块的牛肉,传送带上,一个个洗刷乾净的玻璃瓶和马口铁罐头盒正排著队等待灌装。
一名穿著白大褂的技术员看到刘青,立刻小跑过来。
“刘先生!”
刘青点点头,指著一条正在进行高温杀菌的生產线:“新品种的测试结果怎么样?”
“报告刘先生,完全符合您的要求!新配方的午餐肉罐头,保质期延长到了三年,而且口感更好。咱们的战士在缅甸那种湿热环境下,也能吃上肉了!”技术员的脸上满是自豪。
小杨拿起一个刚下生產线的牛肉罐头,罐头还是温热的。他看著上面印著的“红星”標誌,喃喃道:“有了这玩意儿,前线的战士们能少受多少罪……”
刘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再去个地方。”
最后一站,是一家看起来最不起眼的肥皂厂。
厂区不大,气味也有些刺鼻。小杨有些不解:“刘先生,这肥皂……也值得您亲自来看?”
刘青没说话,带著他走进一间独立的实验室。几个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员正在一些瓶瓶罐罐前忙碌著。
“甘油的提纯率到多少了?”刘青问。
一名年纪稍长的研究员扶了扶眼镜,递过来一份报告:“刘先生,最新的冷凝萃取法非常成功,我们已经能將纯度稳定在98%以上。按照目前的產能,一个月可以提炼出超过五吨的高纯度甘油。”
小杨听得一头雾水:“甘油?那是什么?”
刘青拿起一支装有透明粘稠液体的试管,在小杨面前晃了晃。
“这是肥皂的副產品。但它还有另一个名字。”
刘青的眼神变得深邃。
“它是製造硝化甘油,也就是炸药最关键的原料之一。”
....
从肥皂厂出来,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夕阳给整个工业区镀上了一层金色。
“刘先生,”小杨开著车,声音有些乾涩,“我以前觉得,打仗就是靠前线的弟兄们拼命。今天我才知道,我错了。”
刘青看著窗外飞速后退的厂房和烟囱,平静地说:“一场现代化的战爭,百分之七十的胜负,在开战前就已经决定了。决定的地点,不在会议室,就在这些车间里。”
小杨沉默了。他握著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变得有些发白。他脑子里不再是开著战列舰乘风破浪的幻想,而是那些轰鸣的机器,那些忙碌的工人。
他突然明白了刘青为什么力主优先建立这座轻工业基地。
拥有这样强大的工业能力,华夏才有了底气。
吉普车开到一个铁路货运站旁,小杨停下了车。
一列火车正缓缓启动,车上满载著木箱,箱子上印著红星標誌和不同的目的地代號:淞沪、晋西北、鲁东……
“呜——”
长长的汽笛声划破了黄昏的寧静。火车开始加速,载著这个国家新生的力量,驶向远方的战场。
刘青推开车门,下了车。他站在铁轨旁,看著那列钢铁巨龙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
小杨也走了下来,站在他身边。
“刘先生,按照咱们的產能,很快这些產品就要过剩了!必须赶紧解决销路问题。”
刘青对此毫不在意,他的目光依旧望著火车消失的方向。
他顿了顿,伸手指向西方。
“在那里,有著宽阔的市场!我们的东西怎么可能愁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