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镜中影
时间,在匕首刺入蒂芙尼身体的那一刻停滯了。
对於苏西来说,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声音、光线、气味,一切都被抽离,坍缩成一个唯一的、绝对的现实:她手中那把保养的不错的老旧匕首的触感。
然后,那双一直用冰冷和轻蔑俯瞰著她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了某种她能看懂的情绪一一那是震惊。就像一个神明,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会死。
下一秒,时间开始以数十倍的速度疯狂地奔涌。
蒂芙尼,那位紫袍元老,像一尊被推倒的雕像,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束缚著那两个男孩的无形力量瞬间消散,他们尖叫著从半空中坠落,摔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他们的母亲,那个之前还在哭天抢地的妇人,此刻像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田野间所有的声音一一风声、虫鸣、远处的鸡叫一一全都在这一刻被掐断了。
死寂。
一种比蒂芙尼的魔力更令人室息的死寂。
苏西还站在原地。她的手里依然紧握著那把沾血的匕首,儘管这匕首在她手中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仿佛牵引著她的手臂要坠入地心。
我捅伤了她。她死了吗?
苏西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只是..不想让那两个男孩死...不能眼睁睁看著蒂芙尼用她的魔力凌虐她的妹妹...她不能让她再继续下去。
“苏西!”
第一个打破死寂的是霍勒斯。他是那个持弓的男人,同时也是两个男孩的父亲。此刻,他脸上那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被一种更大的、毁灭性的惊骇所取代。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熊一样冲了过来,但他不是冲向倒地的魔女,而是冲向苏西。
他一把抓住苏西的肩膀,用力摇晃著,试图將她的魂魄摇回这具闯下滔天大祸的躯壳里。
“听著,丫头,”男人紧皱著眉,声音因恐惧而压抑得变了调,“你就说————你就说是我指示你这么干的,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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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西茫然地看著他,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疯了吗?!”霍勒斯几乎是在咆哮,他指著自己,又指著地上的蒂芙尼,“说是我!是我指示你这么干的!是我让你捅她的!明白吗?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你和你妹妹们才有可能活命!你懂不懂?!”
他曾用这双手射瞎过绿龙的眼睛,但此刻,这双手却在剧烈地颤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凡人冒犯魔女的下场是什么。
他见过贵族的马鞭如何轻易地抽裂农夫的脊樑,见过魔女用魔法轻易地將有罪或无罪的人烧成灰,或是冻成冰雕。所以他深知,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存在的尊严,比成百上千条普通人的性命加起来还要重。
而刺伤一个魔女?那已经不是死亡能够偿还的罪过了。意味著整个村庄,甚至与村庄有关的所有人,都可能被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像抹掉桌上的一点灰尘。
所以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一个足够分量的、能够让故事听起来“合理”的牺牲品。一个绝望的、疯狂的、曾有过屠龙壮举的父亲,这剧本听起来,总比一个莫名其妙的村姑的热血上头要好得多。
—真是如此吗?
不。他真的不確定他自己能否揽下这个烂摊子,但他还是这么说了。为了这个不是他亲生女儿的女孩。
“不.—”·
苏西终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摇著头,泪水夺眶而出,“是我.是我自己做的—”
“你这个蠢丫头!”霍勒斯绝望地低吼,隨后他拿起箭,准备彻底了结那个魔女的命。
那是一支有著宽大三棱箭头的猎箭,专门用来对付大型猛兽,撕开厚皮,造成无法癒合的创伤一一他要用它刺穿那魔女的咽喉。
没错,是他杀了她,为了救他的两个儿子。事情就是如此简单,如此地平平无奇。
他忽然开始想,魔女算的了什么?魔女也是会被捅伤的,而且还是被一个小丫头捅伤。所以,魔法並不是方能的。他能杀死她,因为他曾射瞎过龙的眼睛,
那他当然可以杀死她他甚至可以毁户灭跡。他可以做到的。
只要没人发现,只要·—
他脑中闪过一千个疯狂的念头,但所有的念头都指向一个结论:一个死了的魔女,总比一个活著回来復仇的魔女要好对付。
他走到那魔女旁边,把箭高高举过头顶,手臂肌肉賁张,就要奋力刺下,可就在这时,他的手在半空中凝固了。
“別干傻事!”远处有个精灵赶了过来,她的声音浇灭了霍勒斯脑中的火焰。
他无言地望著那精灵,用眼神询问她,他们之后该怎么办?
可那精灵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而他也没有勇气再去握住那支箭了。
多么可悲,他重新把他的一切交给了那个企图伤害他两个儿子的魔女,希翼於她的宽恕。
而这当然会让他付出代价。
那代价就是“你说你射瞎过绿龙的眼睛。”
庄园的大厅里,那个曾被刺伤的魔女容貌艷丽、坐姿优雅,阴冷的笑容和尖利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她的声音很平淡,但却在霍勒斯耳中如雷鸣般炸响。
霍勒斯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感到一股冷汗顺著脊梁骨流下,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的,大人。”
“很好,”魔女伴装欣赏地点了点头,“我的角斗场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霍勒斯的心臟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角斗场。这个词汇在他脑海中激起了无数血腥与绝望的画面,那是只有奴隶、罪犯才会被送去的地方,也是很多穷苦人的最后选择。
“怎么了?你似乎不大情愿接受我的好意。”
“大人,我—我只会用弓,不会使剑。”霍勒斯艰难地挤出这句话,试图为自己爭取一丝转机,哪怕是微乎其微的转机。
可魔女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的侥倖,她说:“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学。”
並且她还说:“想想你的家人。你的勇气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是的,大人,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学——.只要你答应不牵连我的家人。”霍勒斯说得很慢,
呵呵。蒂芙尼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嘲讽,但隨即,她的笑容变得更加冰冷,如同冬日里最毒的霜雪。
“可我又突然改主意了,”她说,“也许我可以把你们送到巴迪亚去。不知道去了那里,你还能不能射瞎一头砂龙的眼睛?”
巴迪亚?
霍勒斯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人猛锤了一下,他那惊恐的眼神让蒂芙尼十分满足“这样吧,我不妨大发慈悲地给你三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去圣都当一名职业斗剑奴;第二个选择,去巴迪亚对付砂龙;而第三个选择-我可以帮你找一位手艺嫻熟的医生,把你两个儿子里的其中其中一个给一一”蒂芙尼拖长语调,
比出一个剪刀的手势,“明白我的意思吗?圣都的很多大人物都喜欢任用这样的小男孩儿管理自己的小金库。”
“.——·我选巴迪亚。大人。我一个人去。”
“一个人?那我岂不是还要帮你的妻子物色一个新丈夫?”
“.———?只要他不伤她,也不伤害我们的孩子。”
霍勒斯闭上眼睛,似乎认了命,但马上他便再次听到了那个魔女的冷笑声。
“真是有够无趣的——.——你比那女孩儿差远了。”
蒂芙尼冲他挥了挥,如同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滚吧,有多远滚多远,我还没有閒到有功夫报復你这样软骨头的凡人。我只喜欢骨头硬的傢伙。”
“那女孩儿—您把她—”
“她好的很,我暂时还没把她怎么样,而你,则要从我的视线里消失。”芙尼不悦地拧起眉头,没有给他再多问一句的机会,一股无形却强大的魔力瞬间包裹住霍勒斯,將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粗暴地拋出了门外。
於是,这里只剩下蒂芙尼一人。
她独自坐在奢华的椅子上,方才的戏謔与残忍从她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烦躁。
真见鬼。这算什么?她的指尖轻轻敲击著扶手,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事情就这么算了?我放过了他,也放过了那两个惹人厌的死小鬼?
我甚至还放过了那个小丫头。
蒂芙尼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息心头莫名的不適感。
她想,这一定是那个傢伙的魔力在捣鬼。她想改变我,就像改变法莉婭一样。多么自以为是的傢伙,你该清楚有些人天生恶毒,比如我,蒂芙尼。
蒂芙尼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著体內的魔力。她要把那股不属於她的,企图改变她的鬼票魔力找出来,然而,这股魔力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任凭她如何努力,都始终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跡。它仿佛融入了她的骨血,与她的魔力融为一体,完美地隱藏了起来。
她討厌这种失控感,更討厌这种被潜移默化影响的滋味。她站起身,步到窗前,却无暇欣赏窗外的景色。
突然间她有些疑惑,疑惑那条盘踞在她身体里的蛇究竟属於谁。有那么一瞬,她从面前的半身镜里看到了那个女人的模样。
不是她的母亲,而是她的老师。
她听到镜中的幻影低语著她的名字:
蒂芙尼一“不,滚开。离我远点!”
蒂芙尼猛地后退一步,声音中带著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慌,那是她从未在人前展现过的脆弱。她失魂落魄地从房间里逃了出去,腰间的伤口也隱隱作痛起来,
害得她脚下一个跟跪,险些跌倒在地一一所幸在她彻底失態之前,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孩儿一一也就是苏西一一及时扶住了她。
好吧,这也是一种失態。
“您怎么了?”苏西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眼神清澈而直接,让蒂芙尼的心头更添烦躁。
“我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不,你不会清楚的,因为你没有经歷过我经歷过的事情—你只是把刀送进我的身体里。
“我看到您把霍勒斯先生扔了出去。”苏西说,“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生气,但总之生气是不好的,这会让伤口会癒合得很慢。”
她依旧没向自己道歉,而是顾左右而言它。这就是自己生气的理由。
这个小丫头,从头到尾都未曾对自己的冒犯表现出任何的畏惧或歉意。
她像谁?
像那个卡米拉。
那个陪伴在斯泰西身边,虽不是魔女,却和魔女一般半生没有生育的女人,
就有著这样的硬骨头。
她曾不止一次地在私底下找过蒂芙尼的麻烦,以至於蒂芙尼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和那个杀死她老师的斗剑奴是否有过姦情。
哈,没准那个自谢冰清玉洁的斯泰西,就曾暗自撮合过他们,好让她代替自已受孕。蒂芙尼阴暗地想到。她的猜想並非空穴来风,毕竟很多魔女都是这么干的,多到能让她感觉那个斯泰西大概也不能例外。
对了,捅伤自己的那把刀,也是那个卡米拉送给这丫头的,难怪上面会沾著斯泰西的气息。
这样可憎的巧合真是让她噁心到了极点。
啊,还有,这女孩儿握著那把刀来见自己时,身上还穿著一件能够符合斯泰西审美的朴素的女僕服。
这可笑的臭丫头,她说她是法莉婭未来的女僕长,以为凭这种卑微的身份就能与她討价还价。我估计她都不知道那件衣服上沾染著法莉婭的魔力气息·这气息甚至还相当浓厚,只能说明法莉婭自己就曾穿过这件衣服,並且还拿它做过某些事情。
真讽刺啊。她既没有按自己理想的方向成长,也没有按斯泰西所理想的方向成长她变成了一个乐於向凡人献媚的魔女。
“扶我回房间,然后帮我把房里的那面镜子撤下来—?接著,再帮我处理下伤口。”
蒂芙尼没在苏西面前掩饰自己的疲惫与脆弱。凡事有了第一次,那就会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