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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耻於为人
    第496章 耻於为人
    他无处不在。
    风是意志的延伸。
    不论何时,维罗妮卡都能从裹身的风中感受到那股让她战慄,也让她崇拜的力量。
    她闭上眼,任凭那无形的风穿透她的斗篷,抚过她的肌肤,直到每一个毛孔都因那股力量而颤慄。
    这是来自沙漠之主的力量,一种纯粹而原始,足以让任何凡人乃至自谢不凡的魔女都为之颤抖的宏伟存在。所谓的圣都,不过是孩童用沙土堆砌出的城堡,下一阵风起,便会荡然无存。
    这力量就是如此强大。她不仅能感受到它,更渴望融入它。她渴望被那伟大的力量完全吞噬,
    成为的一部分,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摆脱这具令她作呕的人类躯壳,摆脱这虚偽的魔女身份。
    “维罗妮卡,你在发什么呆?”葛瑞丝的声音带著一丝不耐,將她从那种近乎狂热的冥想中拉回现实。
    维罗妮卡缓缓睁开眼。风沙在瞬间涌入她的视野,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混沌的昏黄,唯有葛瑞丝的身影,像一块顽固的礁石,最立在这片流动的沙海之中。她同样穿看黑色的袍服,但她的兜帽拉得很低,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种隨时可以做出反应的防御姿態。
    她不像维罗妮卡那样拥抱风暴,她在抵抗它。
    维罗妮卡感到一阵失望,她淡淡的回答她:“我在感受他的力量。”
    她没有刻意掩饰自已的崇拜,也无需掩饰。过去她们师出同门,不吝於为了更高的权位而出卖灵魂,也一同在圣都的权力游戏中被当作棋子,险些粉身碎骨。这段经歷让她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魔女”这个身份的本质,而今,她们成为了彼此在这世上唯一可以勉强交流的同类。
    不错,勉强,因为在维罗妮卡眼中,即便是葛瑞丝,终究也未能完全摆脱那属於人类的劣根性。
    她对那份伟力的崇拜,更多来源於恐惧。她將他视作一头不可战胜的猛兽,一个喜怒无常的君王。她的顺从,是为了在这片荒漠中求得一线生机,是为了避免被那伟大的意志隨手碾死。她想要活下去。
    与此同时,仿佛是为了印证维罗妮卡心中所想,葛瑞丝轻哼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她还是不太理解维罗妮卡这种近乎病態的狂热,但她已经慢慢开始习惯了,並且,这已经不是她们第一次进行这种对话了。
    想来想去,葛瑞丝决定换个话题,好让自己没功夫感受身边这阵阴冷可怖的凉风。
    她將斗篷裹得更紧了些,似乎这样就能隔绝那无处不在的风:
    “维罗妮卡,你认为那两个黑袍魔女低头认错的可能性会有多大?首先,她们和我们一样受过圣都的“教诲”,把《箴言》里的每一个字都刻进了脑子里,但不同之处在於,她们还没来得及接触太多与《言》相悖的噁心事-所以直到现在,她们依旧以为自己是守护者,用那些虚偽的口號来麻痹自己可我相信,当她们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被榨乾时,她们就会明白自己的渺小与不堪。”
    守护者。听到这个词语的维罗妮卡低低地笑一声。
    不会有人比她更厌恶自己的魔女身份,也不会有人比她更耻於为人。
    她厌恶这身镶金的袍服,厌恶《言》里那些虚偽的教条,也厌恶圣都里那套围绕著权力和欲望展开的、永不落幕的航脏戏剧。
    她很早就明白了一个真理:魔女,不过是人类这个物种的终极体现一一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
    便滋生出更庞大的贪婪,也催生出更精致的虚偽。她们拥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却没有用这份力量去超越人性的卑劣。恰恰相反,她们只是用这份力量,去更高效、更彻底地追逐那些最卑劣、最可悲的人类欲望。
    財富、权力、美貌、情慾、永生这些凡人梦寐以求的东西,魔女们能够轻易搜取。但得到之后呢?是满足吗?不,是更深的空虚,以及对失去的恐惧。於是她们追逐更多,取更多,像一只永远填不饱肚子的贪吃猪罗。
    这真是种耻辱。
    我们用双腿行走,却永远无法摆脱脚下的泥泞,每一步都陷在自我的污秽之中;我们用双手创造,却总是在亲手毁灭自己创造的一切,將美好化为粉;我们用大脑思考,可想出来的,大多是关於如何更高效地相互欺骗和杀戮的使俩,这些扭曲的智慧,会为我们带来更多的痛苦,於是,我们开始在閒暇之余追求转瞬即逝的快感,像猪狗一般沉溺於短暂的欢愉,最终製造出更多和我们一样,註定要在痛苦和失望中死去的同类。
    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会是如此糟糕、如此失败的存在?
    因为,我们全都被困在一具脆弱的、会飢饿、会干渴、会流血、会排泄、会衰老、最终会腐烂发臭的—人类躯壳里。这具躯壳是牢笼,是诅咒,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但,他不一样。
    维罗妮卡的脸上浮现出一股病態的潮红,
    沙漠之主,龙王德塞托奥斯,一个完美的造物,
    的鳞甲,比最坚固的堡垒更难攻破;的意志,像沙漠本身一样,纯粹、古老、永恆。不为金钱、权势、名誉这些人类发明的、可笑的玩具所动;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法则,一种超越了我们所有卑劣理解的、更高级的生命形態。
    他没有欲望,只有“目的”。
    终有一天,將吞噬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能量』,把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都消融於他那无尽的胃囊之中。届时,这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世界將不復存在,一切都將归於一片绝对的、和谐的虚无。唯有,作为唯一的真理,在永恆的寂静中存在。
    而我们这些卑微的、被困在肉体牢笼中的灵魂,如果足够“幸运”,或许就能够在被吞噬的瞬间,摆脱肉体的束缚,融入到那宏伟的魔力洪流之中,以另一种更纯粹、更高级的形式,继续存在。
    可惜的是,葛瑞丝永远不会有这样的觉悟。维罗妮卡警了一眼身旁的同伴。她能从葛瑞丝紧绷的身体线条和警惕的眼神中读出她的想法。她不会想要同自己一起拥抱这崇高的毁灭,她只想蜷缩在投下的阴影里,像一只不起眼的老鼠一般,在沙漠之主容许的角落里苟延残喘,为了那短暂得可笑的生存,而放弃永恆的解脱。她无法想像那种超脱一切的境界,她的大脑被人类的求生本能所禁,只懂得在有限的生命里挣扎。
    突然,就在维罗妮卡沉浸在这种狂热的黑色想像中时,一个堪称不敬、甚至褻瀆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毫无徵兆地劈开了她的脑海。
    她忽然想到,既然魔力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对方的情绪与思想,那她是否能有那么一丝机会,
    反过来成为·
    维罗妮卡感到一阵眩晕。
    成为的一部分,这已是她所能想像的极致,但此刻,一个更为大胆、更为褻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生根发芽一一也许她可以反过来成为的“意识”。
    如果她能將自己的意志,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丝,注入到他那浩瀚的意识中,那將是何等的荣耀?她將不再是维罗妮卡,不再是一个卑微的人类,一个虚偽的魔女。她將拥抱真正的伟大,成为永恆的一部分。
    她將借用他的感官,去感受整个世界的脉动;她將借用他的力量,去执行那最终的净化。
    只是-取代,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维罗妮卡对此心知肚明。然而,这份病態的狂热並未因此消退,反而被她那劣等的野心点燃,如同乾涸的沙漠被烈火吞噬,烧得更加炽烈,疯狂地叫囂著。
    一个魔女的意志,对於龙王来说,可能连一粒沙都算不上,但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呢...?
    啊,果然,她到底还是个卑劣的人类。
    维罗妮卡全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她感到血管中的血液都在沸腾,骨骼深处发出微弱的喻鸣,仿佛这具腐朽的躯壳,都在为这即將到来的“新生”而颤慄,为那无限接近神性的可能而狂喜。
    “维罗妮卡?你怎么了?”
    ““..—·没什么。”维罗妮卡猛地回过神,她推开葛瑞丝的手,声音还是那样冰冷,但其中却蕴含著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与焦躁,“我刚刚在想,我们还要在那两个魔女身上费多少时间?我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她避开了葛瑞丝的目光,转头看向地穴深处,仿佛那里的黑暗能掩盖她內心深处那翻涌的禁忌念头。
    葛瑞丝有些奇怪。维罗妮卡极少对具体事务表现出这种急切。在她印象中,维罗妮卡总是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对世间一切都漠不关心,唯有提及龙王时,才会显露一丝病態的生机。
    不过,她终究没有多问什么。与这女人相处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探究这个女人的內心,就像凝视深渊,不但得不到答案,还可能被深渊所吞噬。
    “过去看看吧。”
    葛瑞丝向远处那座隱秘的地穴走去。
    她来到地穴边缘,俯视著下方那两个因乾渴和疲惫而蜷缩成一团的黑袍魔女,彷佛两团即將熄灭的火焰,挣扎著不愿化为灰烬。
    她们来了。
    扎拉的心臟猛地一缩,赶忙定了定神,与拉尼婭迅速交换了下视线,预备演戏。
    她勉强靠著岩壁,身体像一堆破布般瘫软:“拉尼婭,你还撑得住吗?”
    拉尼婭没有回答,只是发出更剧烈的咳嗽,喉咙里仿佛有刀片在刮擦。扎拉知道,拉尼婭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她的表演,恐怕有七分都是真的。
    “水扎拉我好渴好饿—”她断断续续地说著,声音破碎不堪,“我们现在就像两只被困在罐子里的虫子,等著被太阳活活烤乾我不想这样我不想死。”
    “省点力气吧,拉尼婭,別再白费口舌了。你现在抱怨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葛瑞丝站在地穴边缘,將下方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转头看向维罗妮卡,脸上带著一丝讽刺的笑意:“你瞧,维罗妮卡,她们就像你说的,一个还在做梦,一个已经快要放弃了。”
    维罗妮卡面无表情,眼里没有任何波澜。葛瑞丝掛在脸上的讽刺笑容,就像孩童炫耀自己新得的玩具一样幼稚。
    她只看到了表面,但维罗妮卡看到的,是更深层的东西。
    她看到了扎拉的表演中,那份刻意为之的、略显夸张的愤怒,也看到了拉尼婭努力隱藏的,那份真实的、发自肺腑的痛苦。
    她们正在破碎,但还没有完全裂开。
    而我,会推她们一把。
    维罗妮卡感受著沙原间的风,呼唤沙漠之主的名字。
    风吹过荒凉沙原,捲起漫天黄沙,如同无形巨兽在沉睡之地缓缓伸展筋骨。天地间一片晦黄,
    风中夹杂著乾裂石屑的碎响,仿佛无数尖细的低语,从地底深处浮起,呢喃著古老而可怖的秘密。
    枯骨半掩在沙丘之下,裸露的骨骸已被风磨得光滑如玉,唯有空洞的眼窝直视苍穹,像是在无声诅咒著这永恆不变的荒凉。远方,一棵早已死去的枯树傲然挺立,枝权在风中剧烈摆动,仿佛挣扎的亡灵,试图挣脱大地的束缚。
    阳高悬如燃烧的火球,炙烤著龟裂的土地,地表因久旱而泛起焦黑的裂纹,犹如无数豌爬行的蛇影。沙粒在空中飞舞,不断变幻形状,聚散之间,他的低语正透过风暴渗入每一个角落,將意志烙印在荒原之上。
    维罗妮卡立於风中,兴奋地引导那伟大魔力的一小片支流,淹没洞內两名魔女的神智。
    沙漠之主没有忘记她。先前沉寂一段时间,但现在,他又一次给了她回应。